第六章 掃地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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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傳說中的風流小才子童七吧?果然不同凡響。」雲若飛淺淺笑道。
童七挑挑眉,自行投入寬大的太師椅中,半身斜躺,二郎腿高翹,拿過條案上果盤中的一串葡萄,一顆一顆丟入口中,將葡萄籽嚼得「咯吱咯吱」響,俱吞咽入腹。乜斜著眼,看著饒有興味盯著自己的雲若飛,嘻嘻一笑,道:「我連個屁都沒放,你怎知是凡響不是凡響?」
雲若飛竟似不以為忤,含笑道:「小七公子風流絕世,小小年紀已具天人之姿,絕非凡夫俗子可比,雲某所言非虛。」
童七眯起眼睛,一副陶然欲醉狀,砸吧著嘴兒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誠然如此!我聽著怎的就這般舒服呢?」
雲若飛微微一笑,到底還是個孩子,閻王爺糊弄小鬼兒,糊弄一會兒是一會兒!忽聽童七問道:
「雲公子是真心喜歡我大姐么?」
雲若飛一怔,道:「自然,我一聽說童大姑娘病了,就急忙來探視了。」
「也就是說,無論我大姐變成什麼模樣,你都不離不棄?」
雲若飛眸光一閃,凜然道:「自然。」
「好!」童七一拍膝頭,「隨我來!」跳下太師椅,徑直步出花廳。
雲若飛怔了片刻,立即跟了上去。
穿過長廊及花園,來至內庭,童七回首一笑,道:「雲公子可帶有手帕?」
「呃?帶著。」
「好,來吧。」直接將他領至童一諾的閨房門口。
尚未進門,便聽聞一陣陣痛苦的呻吟,臭氣熏天。雲若飛不由自主的以袖掩鼻,忽見傅太醫飛一般逃了出來,以他六十多歲的高齡,那速度令人瞠目結舌。
「傅太醫,童大姑娘如何了?」雲若飛忙問。
傅太醫忙著大口大口吸著新鮮空氣,好半晌方道:「很……很不好!呃,童大姑娘這輩子恐怕毀啦!唉!」說著,一臉不小心誤吞了只蒼蠅的表情。
雲若飛呆了呆,抬起的腳又縮了回去,一時舉足不定。
童七暗笑,一旁鼓動道:「雲公子,既來之,則安之。請。」
雲若飛勉強笑笑,道:「姑娘家的閨房,不宜隨意出入,還是算了。」
「無妨,無妨,裡面有那麼多人呢!我許了!」
雲若飛無奈,只是將腦袋微微探了進去,內室更是奇臭逼人。但見童一諾躺在綉床上,滿手滿臉的膿血,早已面目全非,口中不住哀號,凄慘無比。忽然那雙血紅的眼睛直直的瞪了過來,猶如嗜血的野獸。
雲若飛頓覺一溜寒氣順著背脊竄至全身,兩腿發顫,慌忙縮頭,不想,重重的撞在門板上,眼前金星亂冒,額頭上立時腫起好大一個包,文曲星頓成太白金星。
「哎呀呀,雲公子,您沒事吧?」童七大驚失色的湊了過來,伸手便向他額上用力按去。
「嘶——」一聲,雲若飛痛得倒吸口寒氣,暗恨這小子沒輕沒重。連忙捂住額頭道:「還好,還好。」
「啊,正好傅太醫在此!傅太醫,快給雲公子看看,上些葯!哎呀,恐怕有些日子不能出門啦!委實對不住,雲公子,害您在將軍府受傷了。」
「無妨,無妨,一點皮外傷,不足掛齒。」雲若飛一面說,一面向外走。
「雲公子,傅太醫,您們慢走啊!昨晚剛下過雨,小心滑跤!」他話音剛落,傅太醫便覺膝間莫名一麻,不由自主向前面的雲若飛身上撲去。
雲若飛正一徑神不守舍,毫無防備,竟一下子被他撲倒,二人便如疊羅漢般摔至一處。
一串清脆的笑聲自內庭傳來,雲若飛直窘得無地自容,平日的瀟洒閑逸蕩然無存,爬起來火燒尾巴般疾走而去。
鍾家一干人直看得乾瞪眼。
雲若飛前腳剛走,後腳便有僕人來報:「鍾家大公子鍾庭舉求見!」
滿堂皆驚。
童七則一臉驚喜道:「快請!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幾乎眨眼間,眾人尚未回魂,一道月白人影已一閃而至,立在童駿夫婦面前,風神俊雅,滿面焦灼,正是鍾庭舉。
「童伯父,請恕晚輩冒昧打擾,晚輩想看看一諾……」鍾庭舉的話尚未說完,已為童駿粗聲打斷——
「誰是你伯父?我……你說什麼?」他猛地變聲,聲音一下子拔高了七八度,他身旁的人立時捂住了耳朵。「你想看一諾?你……你看一諾做什麼?呸!一諾也是你叫的?居然敢占我女兒的便宜,來人!轟出去,掃把伺候!清水沖地!」童駿愈說愈激動,青須飄揚,狂袖飛舞,
一旁的家丁正欲動手,童七忙攔住:「慢著!爹爹,看在他曾救過孩兒一命的份上,就看看他想做什麼吧!我們既是將軍府,亦是百年世家,心胸大得堪比天地,還跟他計較不成?」
童駿夫婦向來對他言聽計從,當下略一沉吟,為了顯示自己心胸寬大,答應了。
鍾庭舉感激的看了童七一眼,隨眾人步入童一諾的閨房。
許是神思不屬,感官亦遲鈍起來,鍾庭舉竟如瞎鼻子瞎眼一般,長驅而入童一諾床前,獃獃立了片刻,忽然一把抱起她來,急急道:「走!我去找最好的大夫,一定治好你的病!」
童一諾眼中流下血紅的淚珠,形容愈加可怖,抽抽噎噎道:「你放下我吧,我這個樣子了,你還要我做什麼?」
鍾庭舉輕輕搖頭,眸中淚光閃爍,堅定道:「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會拋棄你!我一定會治好你!」
「治不好的!我一輩子就這樣啦!你走罷!」童一諾大聲哭喊。
童七暗暗稱奇,想不到大姐如此會做戲!呃,或許,亦是真情流露?
卻見鍾庭舉毫不避諱的緊緊抱住童一諾,斬釘截鐵道:「那我就為你治一輩子!一輩子治不好,我就陪你一輩子!」
「你家裡不會答應的!他們說不定將你趕出鍾家,屆時,你不但做不了衣缽傳人,還會成為鍾家的罪人!變得一無所有!值得么?」
「倘若我一無所有了,你還會跟我么?」他柔聲問。
童一諾的眼淚頓如黃河泛濫,摟住他的頸子嚎啕大哭。
真……真的是感天動地震神州啊!正覺鼻中發酸,忽聞陣陣吸鼻子的聲音響成一片。童七偷偷一掃,嗚哇——他的眾位美麗嬌嬈的姐姐個個春山含情,秋水含淚,宛若一朵朵凝珠帶露的芍藥牡丹,賞心悅目!
再看老爹老娘,亦是一臉動容,神色怔忡。
不錯!不錯!這小子璞玉可雕,自己跑來如此驚天地、泣鬼神的一鬧,賺足了童家老小的眼淚,軟化了顆顆紅心,省了他不少事啊!哼,那鍾家老頭么,儘管放馬過來罷!
當下清清嗓子,道貌岸然道:「你們兩個怎麼回事?居然不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私定終身,實乃大逆不道!爹,娘,一定要狠狠懲處,以儆效尤!免得日後再冒出個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的敗壞家風,給兩位老人家臉上抹黑!」
他這一通話,直將眾姐妹氣得一片咬牙聲,齊聲討伐道:「你這個狼心狗肺的小畜生!童家的臉面早讓你丟盡了,居然在此大言不慚!大姐如此可憐,你竟要拆散他們,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爹,娘,」童七委屈的望著雙親,「並不是我不幫你們啊,實在是眾怒難犯!是讓大姐死,還是讓大姐活,你們自己拿主意吧!」
童駿蹙眉不語,康雲姑沉吟道:「即便我們不計較,那鍾月齋素來頑固如牛,他能接受么?到時再反咬我們一口,說我們的女兒嫁不出去了,賴上他們家了,那哪成?」
鍾庭舉忙起身道:「伯母放心,我父母那裡,自有晚輩周旋,一旦他們點頭,晚輩即刻迎娶一諾進門。」
「倘若你父母一輩子不點頭呢?」
「那晚輩就只好當個逆子了!」說著唇角微微一勾,道:「我爹最怕的人是我娘,我娘最怕的人是我,我知道該如何做。」
童家一干人一時愣住,半晌,童七方驚詫道:「敢情你家老爺子還有『季常之癖』?」
「什麼『季常之癖』?」只對行軍打仗、舞刀弄劍感興趣的童駿莫名其妙的問。
「就是懼內呀!蘇東坡知道么?」
「知道知道,不就是那個大馬臉嘛!」
「他有個好朋友,叫陳季常。這位季常先生的夫人柳氏是個十分兇悍的妒婦,季常先生每每宴客,只要有歌妓在場,絲弦一響,那位柳氏就用一根木杖敲庭前的照壁、敲牆,大呼小叫,直將客人都嚇跑為止。為此,蘇東坡還做了首詩諷刺他呢。此為《河東獅吼》的典故。嘻嘻,鍾大哥的母親亦姓柳,莫不是有些關聯吧?」
眾人莫不哈哈大笑。笑過後,又有人疑聲道:「這就怪了,你爹既如此怕你娘,為何還敢三妻四妾?」
「那是我爺爺在世時,為了多子多孫逼我爹娶的。我娘自是大鬧過,但爺爺以『七出』之罪威脅我娘,我娘方才含恨忍下了。」
康雲姑頓生兔死狐悲之感,憤然道:「你爺爺太不象話了!哼,幸虧他死了!」
「咳咳,」童駿咳了兩聲,對鍾庭舉道:「事已至此,你就自己去處理吧。我不管啦!」
這廂剛剛安定,那廂又有僕人來報:「老爺,寒月山莊的莊主王家啟正在前廳等候,氣勢洶洶,面色不善!」
童駿眸光一閃,與童七交換了一下眼色,自行去了前廳。
童三元趁機道:「看到沒?報應來了吧?哼,出了事就會拿爹娘當擋箭牌,你何時才會長成獨當一面的男子漢?」
童七懶懶的一笑,渾不在意的道:「恐怕這輩子沒戲啦!」
「你!」
「好了好了!」康雲姑連忙打圓場,「此時外患在即,該當共同禦敵才是,切莫內訌!」
童三元一甩袖子,扭頭道:「我不管!他自己捅的簍子,自己收拾去!」
「我也是!我也是!」眾姐妹七嘴八舌紛紛走避,眨眼間,只余娘兒倆個大眼瞪小眼。
此時,那名僕人又十萬火急的跑了來,氣急敗壞道:「少爺!快逃!」
「怎麼了?」康雲姑處變不驚。
「少爺……踢壞了人家的命根子,那王老爺正在前廳沖老爺大吼大叫,怒不可遏,誓言不抓住少爺將之千刀萬剮決不罷休!老爺暗示奴才來報信!少爺,你快逃吧!」
一干人驚得目瞪口呆,來不及多說,康雲姑迅速進屋收拾一個包裹,塞進童七懷裡,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罷!」
童七猶自不在乎道:「我為何要逃?怕他不成?他是咎由自取……」
他話未完,五姐妹已拿著掃把、鐵杴、木棍,甚至抹布,轟殺過來,一個個窮凶極惡、面目猙獰。
童七見勢不妙,大叫一聲,逃出側門。
呼——終於將這個禍害掃地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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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害馬上就長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