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吃飯

陳成回到家，沒有了剛才在超市的吵鬧喧囂，家裡死一般的寧靜侵蝕著他，讓他渾身難受。張玉人走了，東西也搬走了，好像家一下子就空了。這種感受，陳成以前還從沒經歷過，現在細細體味，竟是如此的折磨人。

算了，不想了。趁現在外面還有人，出去走走也好。陳成這麼想著，又轉身出門，到外面去散步。散步時想起以前都是他和張玉兩個人一起，此時卻只能形單影隻，如孤魂野鬼，心裡的失落痛苦依然是揮之不去。他暗自咬了咬牙，惡狠狠地想：以後再也不能這麼想問題了。動不動就想起以前怎樣怎樣，以後也沒法活了！

路上偶爾有同事看到他，就問張玉怎麼沒和你一塊散步，他都含糊對付過去。他離婚的事情大部分同事應該還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路上順便買了些菜，應該夠吃一周了。

躺在床上，他大睜著眼睛，看著無邊的黑暗。外面仍然略有聲響，但是不影響夜的寧靜。有微信消息的聲音。手機就放在床頭柜上，他拿過來，已經是10:50了。以前手機是不會放在床頭櫃的，現在沒人管著自己了。

是楊雯發來的消息。

楊雯說，睡了嗎？

陳成回，剛躺下，還沒睡著。想了想又把最後一個字刪掉，成了「剛躺下，還沒睡。」

楊雯說，今天真的要好好謝謝你！

陳成說，舉手之勞，何必言謝。

楊雯說，明天晚上請你吃飯。

陳成想了想，回復說，好啊。就咱倆？

楊雯發來一個調皮的表情，接著又說，你一家，傅清一家，我一家。

陳成猶豫了幾秒鐘，回復說，我一家，就我自己。上個月離婚了。

等了兩分鐘，楊雯回復說，I』mreallysorrytohearthat.（聽到這個，我真的很難過。）可能這句話的意思，用漢語不好表達吧，楊雯故意用了英文。

陳成說，孤家寡人了，真他么不爽。好了，不早了，早休息。

楊雯回復說，好，你也早休息。

第二天上班，陳成又找回了那種熟悉的感覺。上班嘛，每天都是一樣的流程，上課，批作業，訓學生，帶操，送隊，開會。就像《肖申克的救贖》中所說，監獄生活就是一段一段的routine（常規動作，例行程序）。其實人生何嘗不是如此？無非也是一段一段的routine罷了。

晚上吃飯，訂在印象酒家的感恩廳。印象酒家是一家很有特色的酒店，裝修風格懷舊復古，屬於陳成感興趣的那種。陳成想，這個感恩廳，是楊雯她們故意選擇的，這毫無疑問，說不定還是協調過才拿到的。

陳成到時，楊雯、傅清和兩個孩子都在。楊雯讓陳成坐在正對門的位置，她和傅清分左右坐，兩個孩子坐在她們旁邊。陳成問，男士就我自己？得到肯定的答覆后，陳成想只能這樣坐了，於是坐好。楊雯吩咐服務員開始上菜。

楊雯說，我們兩個人不喝白酒，只好委屈你陪我們喝紅的。陳成說，沒問題，就是回家時要叫代駕，有點麻煩。楊雯說，看你這人，一大老爺們兒，這麼多顧慮幹嘛。喝！陳成愣了一下，傅清瞅著他直笑。

傅清笑著說，這才是楊雯的本色。不對，應該說，這才是本色的楊雯。

楊雯瞪了她一眼，說，我的本色是啥？

傅清說，你的本色，就是特別爺們兒。

楊雯看了陳成一眼，

說，別胡說啊，我這麼溫柔賢淑的女人，啥時候成爺們兒了！你才爺們兒，你全家都爺們兒！

傅清的兒子聽了這句話，拿眼直瞅著楊雯。三個人都注意到小傢伙的眼神，哈哈大笑。

楊雯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連衣裙，更襯得膚白如玉，更有一份特別的典雅莊重。傅清身材比楊雯瘦一些，和楊雯一樣，都是那種很注重穿著的女人。兩個孩子應該經常在一塊玩，這時正聽著大人們聊天。傅清的兒子很聰明的樣子，和楊雯的女兒真是一對金童玉女。小男孩叫馮子軒，小女孩叫楊清雅。陳成聽楊雯介紹兩個孩子的名字，心想難道楊雯對象也姓楊？這話卻不好意思直接問。

一會兒開始上菜。陳成是個飯量大的人，他想今晚既然是家宴，男人們湊一塊免不了要喝酒，於是放學后急急忙忙去吃了一碗小份的拉麵。本來是為了應付喝酒的，這下好了，不那麼餓，吃相不至於太難看。畢竟面對著兩位美女，還是要注意一下。

楊雯說，我和傅清是高中同學，上高中時就經常在一塊玩兒。大學畢業后都回到華州，我在市委辦公室，她在科技局，在一塊玩的機會就更多了。對了，馮子軒和楊清雅，他們兩個人也是同歲。緣分吧？

陳成說，那真是挺有緣分的。

第一杯酒，兩個美女一塊敬陳成，感謝他昨天晚上的仗義相救。雖說火很快被撲滅了，但是這種事還真是不好說，別說出人命，被燒傷也不是鬧著玩的，所以陳成當時對她們的幫助，要說是救命之恩肯定過了，但也絕不是一件小事。兩個人誠心誠意感謝他，一塊喝了一杯。

傅清說，今天在班上，我聽同事們說，昨晚著火，是因為一個炸魚的女人，不知道怎麼搞的鍋里竟然起火了，可能是溫度過高了。她急著滅火，結果把油鍋給打翻了，這才燒得大了。幸虧旁邊一個人手腳麻利，第一時間跑去拿來滅火器，幫著把火撲滅，這才沒有釀成大禍，不過那個炸魚的女人被燙傷了。

楊雯問道，超市裡不是有火災報警控制系統嗎？也有煙感器，為什麼防火捲簾門沒有自動啟動？

傅清說，這就不知道了。這種系統，也不一定那麼精準及時吧。

陳成說，其實當時火勢根本不大，始終在那一個攤位周圍燃燒，人們還是太驚慌失措了。

楊雯說，這種事吧，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誰知道會不會突然燒大了？還是很可怕的。

傅清說，是啊，很難講。水火無情，就是這個意思。

三個人推演當時的情景及自己的應對策略，兩個女人都說還是男人們更冷靜，大部分女人遇到這種事先慌了，不懂得採取最合適的策略。

傅清對楊雯說，當時我一下子坐在地上，你跑了，我以為你不管我了，再一看楊清雅還在，我想你就算不管我也肯定會抱著孩子跑吧，一下子就放心了。

三個人哈哈大笑，孩子們正在吃東西，聽到這句都抬起頭來看大人。

楊雯端詳著手裡的酒杯，幽幽地說，我就算誰都不顧，也不會扔下我閨女不管的。

陳成看了楊清雅一眼，小姑娘正盯著媽媽看。他想起楊雯曾經說過的這小姑娘內向愛哭，心想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她內向愛哭？看起來很平靜的小孩呀。

三個人談了一段昨晚的事情，話題又扯到工作上。傅清的兒子馮子軒就在陳成工作的光華小學上一年級，明年楊清雅也要去那裡上學。一談起教育，三個人的話就更稠密了，往往是一個人話音剛落，另一個人就接上。說起教師這個職業，陳成就開始唉聲嘆氣，大談當老師的種種苦楚。說得興起，把前一陣張君和梁平那件事也和盤托出。說完了才想起來，這種事是不是不足與外人道？

傅清義憤填膺，說，你們這個主任這麼小氣，怎麼配當領導？

陳成苦笑，說，你們沒聽說過嗎，當老師的人都小氣。

楊雯說，錯。那些大方的，要麼自己是大款，要麼花的是公款。當老師的兩樣都不沾，花自己的錢，當然要節儉一些。你讓那些花公款的花自己的錢試試？分分鐘變得摳門。

陳成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說，也有道理。現在吃飯花公款的少多了吧？

楊雯說，可不是嗎。八項規定的執行力度，非常強。對了，上次我和你說，讓你考公務員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傅清笑了，說，公務員現在這麼慘，你讓人家考公務員？

楊雯說，慘不慘的不好說。我就是覺得，陳老師這人很好，也很有能力，當個小學老師，大材小用。

陳成說，感謝誇獎，愧不敢當。

三個人又共同舉杯，這次是陳成敬兩位美女。他說，很榮幸認識兩位美女，還有兩個可愛的小朋友，我們都是有緣人，為大家之間的緣分，干一杯。小朋友們，咱們一塊乾杯。

兩個孩子喝的是南瓜汁，聽他這麼說也學著大人的樣子舉起杯來。

傅清說，緣分是緣分，誰和誰的緣分不確定，反正我沒有緣分。陳成和楊雯看她的表情有點古怪，也不理她，大家一塊喝了一口。

眾人吃菜，陳成問道，你們公務員天天忙什麼？

傅清搶著說，當然是忙工作了。

楊雯問，你們科技局查考勤查得嚴不嚴？

傅清說，別提了，太變態了。以前有時候有點私事，出去辦一辦，根本不叫事。辦完了如果到了下午四五點鐘，直接回家就行。現在？沒人敢亂出去。不到下午六點誰也不準走。

楊雯說，各個口上都一樣。你也不用抱怨。

傅清說，那你還慫恿他考公務員？說著朝陳成一指。

楊雯說，不管怎麼說，當公務員，比當小學老師要強多了。

陳成說，那是。不過我總覺得我的性格，不適合當公務員？

楊雯當即反駁說，那你看我和傅清是什麼性格？

陳成說，挺好的性格。

三個人又大笑。

楊清雅要上洗手間，楊雯帶她去。馮子軒也跟著去了。

傅清看她們三人出門，馮子軒不知道關門，傅清自己去關上門，回來坐下，問陳成，我看你剛才有問題想問楊雯，沒好意思問？

陳成看了她一眼，說，沒有吧？什麼問題？

傅清說，別裝了，當時我就看出來了。楊雯介紹兩個孩子名字的時候？

陳成想起來了，說，哦，是。我想問，楊雯她對象是不是也姓楊。

傅清得意地一笑。陳成覺得她這一笑起來特別可愛，有那種小女孩自作聰明的可愛。傅清說，她離婚了，孩子隨她姓。明白了吧。

陳成「哦」了一聲，想問她什麼時候離婚的？是不是去年？因為楊雯曾經說孩子從去年開始性格大變。想了想覺得兩個人私下裡議論楊雯不大好，就沒張口。

傅清說，你又想說什麼？爽爽快快滴，一點都不爺們兒。

陳成笑說，我不爺們兒，你和楊雯兩個人爺們兒。

楊雯帶孩子們進來，說，你們聊得很嗨啊，聊啥呢？

傅清說，聊你呢。

楊雯說，我有啥好聊的？不準八卦哦。兩個人開始打嘴仗。

陳成突然開始認真地考慮起考公務員的事情來。自從和張君鬧了那麼一出，張君不時就找點小事彆扭一下他，雖然這種小事實在太小，也根本彆扭不了人，但是總是讓人噁心不舒服。梁平謀求教研組長的位子沒有成功，在辦公室里拉攏老師們的動作開始公開化。想想這些，真他么沒意思。陳成想這種小人怎麼就能夠為人師表？也太沒點底線沒點節操了吧？圖個啥呢？要說張君是圖那點點禮物，那梁平圖個啥呢？一個破教研組長值得費那麼大勁嗎？考公務員到底是不是一條自己該走的路？以前張玉也曾經勸過自己去考公務員。一想起張玉，陳成腦子裡突然爆了一個火花。離婚了，以後在學校里肯定有些尷尬。或許，考公務員，換個工作，是最好的選擇？

想到這裡，陳成問楊雯，公務員好考不？

楊雯頓時表現出極大的熱情，說，好考不好考，看誰考。你的學習能力肯定很強，對吧？

陳成對自己的學習能力還是很有信心的。他說，還可以。我屬於那種不夠聰明、但是能夠踏實學習的那種人。

楊雯說，你上中學時肯定是學霸？

陳成說，算是吧。初中是全校前三名，高中時因為上的是重點高中，稍微差一點。

楊雯說，那就是妥妥的學霸。考個公務員，對你這種人來說，就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哦對了，你說你不夠聰明，錯。不夠聰明的人，絕對當不了學霸。

陳成說，那要不我考考試試？我也覺得在現在的單位待夠了。

楊雯說，什麼叫考考試試？要考就好好考，不考就算了。你報個中公教育的輔導班，好好學上半年，絕對沒問題。

陳成說，公務員考試是不是在每年的上半年？我們經常監考各種考試，公務員考試好像很頻繁？

楊雯說，一般來說在每年五月份，報名、考試都在五月份。你現在開始準備，實際上已經有點晚了，不過不要緊，對別人來說是晚了，對學霸來說還很早。你要考公務員，所有的事情我幫你謀划，交給我。你只管好好學習就行了。

傅清很詭秘地笑著，說，該你操心的你操心，不該你操心的你也操心。累不累！

楊雯一本正經地說，錯。我這是為國舉賢。

傅清哈哈大笑，陳成說，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