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誤入迷陣
只見怪石聳立,奇山疊嶂,滿地猙獰的碎石與利劍般的稜角,彷彿昭示著此地的凶煞。yin風颯颯,黑霧漫漫,寸草不生,一棵朽木上枯枝盤錯,寒風流過腐爛的樹洞時,漆黑的創口嗚嗚怪吼,宛如鬼神號怒,令人毛骨悚然。
茫茫荒丘,粼粼鬼火。
偶爾三兩隻幽綠的瞳孔出現在山嶺暗處,伴著嗚咽,卻是野狼在伺機潛伏。
一行五人,便在這鬼蜮一般的寂寂山谷里行走著,走得極緩慢。仇天縱是少年輕狂,無賴本se,卻從未見過如此詭異之景。仔細一品,竟像是周爺爺口中那九幽地獄,鬼門路途!直嚇的步履蹣跚,小心翼翼。楊慕涵更不必說!自幼養尊處優,被眾人捧在掌心,嬌生慣養,次次偷偷溜出家門,均有侍衛暗中保護,何曾真正遇過兇險。
走在隊伍最前面的三才,倒是截然相反!三人閑庭信步,神態自若,並不心急,反而玩味的四處張望。深入虎穴,竟彷彿走在喧鬧街頭一般,當真是:
藝高人膽大,天地渾不怕!
走了半個時辰,幾人已行到了一處荒涼的低谷。鳥獸四散,遙望谷中,不敢靠近。
天劍長袖一揮,攔住了膽戰心驚的少年少女,諄諄告誡道:「前面便是師傅借天地之力擺的兩大奇陣了。兩陣巧妙銜接,一前一後,連環設立。」
「第一陣,陣名叫焰影迷情,乃攻人心神,最易迷失在風花雪月的幻境。陣中火光滔天,流焰四起,咄咄逼人,卻儘是虛幻而已。」
仇天瞪大了雙眼,打斷道:「既然是虛幻...怕他作甚!當心些,不去觸碰火焰,豈不躲開了?」
「砰!」
「自大!」天劍狠狠在他腦門敲了一下,微微慍怒,道:「此陣若是小心翼翼的盯著九天離火,生怕觸及衣襟,那恐怕是躲不掉離火攻心,入魔而亡了。必須一反人之常情,蒙蔽雙眼,任由熾熱的火焰襲來,安守心神,自會平安無事。」
地母幾人均是咋舌,暗暗贊道:這陳摶,如此設陣,當真是巧妙之極!生死關頭,恐怕任何人也不會蒙蔽了自己雙眼吧...
天劍似乎得了些許快意,傲然而立,捋了捋花白鬍須,繼續講道:「第二陣,陣名:風寒葉漠。與第一陣截然不同,這第二陣,風刀霜葉,均是實物!又與第一陣銜接自然,若雙眼蒙蔽,未及時解開,哪怕一步之差,踩中落葉,也定會在風刀葉劍中割得體無完膚。尋常高手入陣,定會東躲xizang,運起輕功,撿無葉之處落腳。只是輕功一運,又豈會不攪動落葉?兩陣兇險異常,你們幾個且跟在我身後,不得有半點差池!」
人間佛面露不屑,在一旁怒道:「區區風葉之力,和尚我金身不破,憑兩隻拳頭還不能頂回去?」
天劍冷哼一聲,狂笑道:「愚頑和尚,你怎知陣法的巧妙。便是陳摶祖師,觸發此陣,也無法抵禦那『區區風葉之力』。陣法既然借了天地之力,造化之功,自然非人力所能睥睨!此陣遇弱則弱,遇強則強。若是你這呆和尚,恐怕雲深山的無數yin風,盡化狂風大作;無數山石碎礪,盡為尖銳葉刀,你當如何去躲?」
人間佛自知理虧,略顯窘意,輕哼一聲,不再理會他!幾人取出碎布,遮住了雙眼,由天劍在最前引路,其餘四人緊緊跟隨,步步為營,小心翼翼走入了山谷前的兩廂陣中。
一路相安無事。
待三才前腳踏入第二陣,仇天心中痒痒,按捺不住,不甘於蒙蔽雙眼,非要瞧瞧周身火焰。楊慕涵被他攔了下來,聽他狡黠一笑,登時會意,少年少女各自將眼上的布條偷偷揭開,一臉好奇,向四周望去!
三才向前兩步,卻見仇天兩人遲遲不跟來,大呼不妙,心急如焚。地母暴跳如雷,正yu退一步,卻被天劍一聲呵斥,只得作罷,立在原地張望著,連聲嘆氣。
另一邊,仇天痴痴的望著眼前離火,火光橫竄,竟視若無睹,只是獃獃的靜默著。天地顛倒,周身模糊,兩眼愈發無神。前方焰影里,彷彿出現了一位絕代風華的女子,在燭光后兩靨通紅,嬌怯玲瓏,正是先前別離的夢琉璇。仇天那一眼痴迷凝望,道盡了千山萬水的思念,望眼yu穿。流火襲至胸口,他卻渾然不覺,口中吐出一口jing血,眼神卻未移動半分。顯然,已被滔天焰影迷惑。
楊慕涵年未及笄,又在深宮大院里長大,雖已懂男女之情,卻無鍾情男子,自然不會為之所惑。她拉下布條,正自迷惑,卻見仇天口中鮮血狂吐,忽想到天劍交代之事,也是心急如焚,卻不知所措,又急又怕,竟失聲抽泣起來。
仇天臉se愈發chao紅,神志靡靡。
楊慕涵愈發不知所措,痛哭失聲。
忽然,楊慕涵看到了從仇天懷中,滑落在地的鳳凰玉佩,咬了咬唇,伸手便去抓來。玉佩上沾染了仇天吐出的jing血,又被她淚珠沖洗乾淨,血污盡去,忽然大放光芒。和著一聲龍威怒號,一股浩蕩輕柔的氣息四散開來,瀰漫著,所到之處,吞沒了滔天焰影,再不見一絲火苗。
這天地奇陣,竟被一塊玉石,生生毀滅的一乾二淨!
過了半晌,楊慕涵才平復驚訝,合住櫻桃小嘴,拂拭玉佩,暗暗稱奇。一抬頭,卻看到仇天一臉怒意,黑著臉沖她說道:「夢姐姐呢?剛剛還在這兒,怎麼忽然之間,又不見了蹤影?」
楊慕涵一聽此言,但覺委屈,也是大怒道:「你這小se鬼,我正擔心你擔心的要死!你倒好,竟在幻境里,仍死死纏著夢姐姐!!!你且看看地上,是誰受了內傷吐的血?」
仇天聞言錯愕,向地上看去,一灘污血,正逐漸冰冷凝結。這才明白過來,大覺尷尬,支支吾吾的問道:「那,我們不是在『焰影迷情陣』里么?滔天的火焰呢?我記得,九天離火可是熱燙無比吶...」
楊慕涵眉頭微鎖,苦惱之se一閃,也是迷茫,依依不捨的將玉佩送還給他,哼道:「我只是看到,這塊百鳥朝鳳閃了一下,然後寒氣四散,把周圍的火焰全熄滅了。」
仇天不禁詫異,把玩了一下玉佩,錯愕的問道:「你說這玉佩叫百鳥朝鳳?明明只有一隻鳥,好古怪的名字...」
楊慕涵聞言嘻哈大笑,絲毫沒有女孩的溫婉之態,指著仇天的鼻子,嗤嗤笑道:「你這小se鬼,這麼通俗的典故都不知道,自古以來,諸如九龍之尊,真龍天子...龍代表帝王,而鳳代表帝后。這個,你可知曉?」
仇天被她嘲笑,胸中不滿,倔強的冷冷哼了一聲,作勢道:「婦孺皆知之事,我自然知曉!」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楊慕涵卻嬌笑的指著仇天鼻子,繼續笑道:「百鳥朝鳳,便昭示了天下黎民對皇后的敬意,代表了持有者,是天下最尊貴的女子。這塊玉佩就是歷代皇家至寶,想來皇帝叔叔也是很喜歡夢姐姐吧...當面稱她是世間無雙的女子,想將她迎娶進宮,做皇後娘娘的!」
仇天一聽大駭,正要哇哇怪叫,卻被楊慕涵白了一眼,嬌嗔道:「可是夢姐姐委婉的拒絕了,她說,只願在市井中彈奏吟唱,過些平凡ri子。皇帝叔叔自然是不願善罷甘休的,後來,我心疼夢姐姐,向爹爹死纏爛打,爹爹才勸服皇帝叔叔。」
說罷,眉尖微蹙,有模有樣的哀嘆道:「不過,皇帝叔叔並未作罷,反是將這塊本屬於皇后的玉佩,贈給了夢姐姐。封她為無雙仙子,並承諾於她:無論何時,只要夢姐姐拿著玉佩進宮,他便立即『廢皇后,立新后』。這事,外人倒是極少知曉。想來夢姐姐無意於皇帝叔叔,將玉佩完全不當回事兒,竟轉贈給了你...唉!」
仇天注意力全在夢琉璇身上,絲毫沒有在意楊慕涵的譏諷之意,凝視著纖塵不染的玉佩,眉頭緊鎖,指著鳳凰棲息的兩根枝幹,繼續問道:「這兩根枝幹呢?這又是什麼典故?」
楊慕涵盯著看了片刻,低聲思忖道:「這個,或許是梧桐吧。載梧引鳳,古代許多典籍,都是鳳凰與梧桐放在一處的。」說罷輕輕唱道:「鳳凰鳴矣,於彼高崗。梧桐生矣,於彼朝陽。這是詩經裡面的民歌。還有莊子秋水裡說過『鵷鶵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這鵷鶵,亦是鳳凰的別稱。」
仇天瞧她懂的如此多,禁不住暗生羞愧,倒更令楊慕涵長了嬌氣。只見楊慕涵臉se微紅,眼神稍微有些迷迷之se,頓了頓說道:「小se鬼,我教你一首好詞,名字便叫《鳳棲梧》。乃是一位風月詩人所作,詞云:<愁,黯黯生天際。草se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仇天也是天資極佳,聽她句句念來,全詩意境也悟了七七八八。聽完垂首不言,用蚊蠅輕哼之聲,喃喃道:「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心中苦悶,竟如詞中所寫,不禁暗暗悲戚。
「糟了!」
仇天正垂首悶著,忽然想起身處險境,三才更不知去向,大喊一聲,拽著楊慕涵便飛奔開來。
才走兩三步,頓覺天地煥顏,景se大變,一片白蒙蒙的霧氣氤氳在天涯盡頭。地面上,雜錯縱橫的落葉青翠yu滴,朦朧的美妙景se,隱約透露著仙境纖塵不染的素凈。每一片葉子均是形狀整齊,薄如蟬翼,兩人唏噓之餘,一抬頭,只見三才正在不遠處呼喚。
三才一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面露喜se,卻突然面se一凜,驚呼起來。
只是,仇天兩人已憑空消失,難以聽聞了。
原來,這滿地翠葉,鋒利如劍,是萬萬碰不得的。楊慕涵看到地母,想起了剛才離奇詭異之態,心中一陣后怕,掙脫仇天的拉扯,只想儘早趕到三才身邊。卻不料,無意中踩到落葉,陷入陣中隱藏的殺陣。
仇天見勢不妙,忙牽她衣袂,誰料與她一併陷入了殺陣之中。
一時狂風大作,呼嘯而來!
只是恍神剎那,漫天已飛起了無數葉片,盤旋而起,聲勢驚人。但見群葉亂舞,嘩嘩而至,片片碧葉如同刀削般鋒銳,劃破空氣,又若脫弦利箭,聲勢驚人。
兩人匆忙閃躲,狼狽逃竄。奈何葉片密集,兩人便如籠中之雀,瓮中之鱉,逃之不及,躲之無處。唰唰兩下,衣衫盡破。仇天瞥了瞥楊慕涵,魚貫一躍,竄到她身前取下青鸞劍,為她擊飛木葉。
楊慕涵本來無事,見他到來,頓感委屈,撲到仇天懷裡徑自啼哭起來。
這一剎,風聲漸息,漫天落葉竟緩緩安靜了下來。
仇天被撲了個香玉滿懷,聞著她發梢一抹淡雅清香,突然面紅如桃,不知所措起來。一隻手持著楊慕涵的青鸞劍,擊飛亂葉,另一隻手卻在空中起伏搖擺,尷尬著,不知放往何處。
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仇天剛揚起手,幫楊慕涵拂拭淚水,卻聽到遠方一聲虎嘯,霸氣凶蠻,如雷震耳!仇天嚇得渾身一顫,竟忘了動彈一下,那隻手,便停留在楊慕涵梨花帶雨的俏臉上,捧著,不知過了多久。仇天驚詫於虎嘯,四下張望,卻未見惡虎露出蹤跡,更是沒看到,楊慕涵已羞紅了雙頰的臉。
終究,楊慕涵大罵一句小se鬼,向後急急退了兩步,嗔怒的瞪著仇天,嬌笑道:「小se鬼,不必找了。你是找不出老虎的。」
仇天將青鸞劍丟給她,想到了杏花村中一面之緣的那隻白虎,哼哼一笑,沖她譏諷道:「你這ru臭未乾的小丫頭,又怎知我找不出?我倒是見過真正的老虎,你可曾見過?」
楊慕涵閱歷淺薄,何曾見過獸中之王,卻嘴巴一撅,刁蠻道:「見過怎樣,沒見過又怎樣?我自然曉得你找不出老虎,你敢賭不敢?」
仇天倒是機靈,偷偷向四下張望著,仍是無半點野獸足跡。在這生死關頭竟不歡喜,反而暗暗喪氣,揚起頭冷哼一聲,沖楊慕涵沒好氣的哼道:「找出找不出,與你何干?若不是你走路無心,踩著落葉,我又怎會落入此陣中來!」
楊慕涵一聽來了氣,鼓緊了腮幫,怒道:「若不是你這小se鬼攔下我,我又怎會錯踩落葉?你倒說起理來了!」
仇天自知理虧,訕訕扭頭,不理睬她。
微風正涼,吹起了幾片葉子,打幾個轉兒,悠閑的飄了過來。
仇天伸手借來青鸞劍,潺潺舞動,將近身葉片全部擊飛。楊慕涵痴痴地看著他身姿,心中暗罵道;小se鬼雖說se了些,劍法倒還有幾分賣相。雖心中暗贊,口中卻不饒人,呸了一聲,沖仇天得意洋洋的嬌笑道:「《周易·乾》上曾言道『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有狂風的地方,自然會幻化出來少許虎嘯。咯咯,這虎嘯乃是風聲幻化,自然不會有真老虎的!再說了,我且問你,此地如此兇險,鳥獸絕跡,老虎縱然是百獸之王,可它敢進來么?」說罷捂住嘴,嗤嗤笑了起來。
「小人得志!」
仇天聽她蔑笑,心頭忿忿不平,但端詳著楊慕涵巧笑倩兮的美目,想起方才懷中的軟玉溫香,硬是提不起半分怒意。正自苦惱,無從辯解,忽然靈機一動,想起了柳吟風時常訓斥他的話,哈哈笑道:「我柳叔叔說了,只會耍些小聰明的人,是難成大器的。你這些小聰明,膚淺無聊,又怎會知道我經天緯地的大智慧?」
少年少女只顧爭嘴,竟不覺,風勢越來越厲。
漫天葉片急速飛舞,似是九幽地府,黃泉鬼蜮里妖異動人的羅剎女,美麗背後,依稀透著毒刃。不多時,楊慕涵衣衫被削破了更多,小臂上亦多了兩道傷。仇天見狀,輕輕責備了一句笨蛋,隨後便撲到了她身前,替她護身。
凝視著青鸞劍,但見飛葉來勢依舊洶湧,仇天思忖道:權且死馬當活馬醫吧。仇天自懷中掏出了數道兵解符,劍身捲起落葉,盡數打在了楊慕涵四周。頓時楊慕涵身邊湧現了層層護體罡風,將她團團包圍,凌厲的葉片竟無法近身,頹然落地。
是為:
符咒通神,大破三千迷障。
爭強好勝,卻是俠骨柔腸!
仇天看她安然無恙,面露喜se,自己卻忽然一個趔趄,岌岌yu倒,臉se轉瞬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