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點石成金
&se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
朵朵紅杏簇擁搖擺,片片桃瓣殷紅如奼,撥開枝蔓,撩起古藤,卻又被數枝梨花遮住了眼線。
再行幾步,千樹萬樹,梨花恣意盛開。花se純白,素潔淡雅,盈盈如玉,霏霏如雪,靜如籠月,香未逐風。
流水潺潺,芳草萋萋,曉寒深處,下臨無地。
一灣淺水緩緩流蕩,柔波依偎著落花,懷抱著青泥,與游魚嬉戲,清洌明澈,細沙為底。蜿蜒到細窄之處,水流湍急,如鳴佩環,如響天籟,如聞瓊音,如奏仙曲。
江南幽谷,正值草長鶯飛,彩蝶翩翩,花香濃郁,如酒一般香醇醉人,又似少女輕歌曼舞,楚楚動人。
毫無前兆的細雨淅淅瀝瀝,打濕衣襟平添了些許涼意。如絲,如霧,如煙,如泥熏染,最終繚繞雲崖,逸散天際。
如此仙境,便是三才歸隱之地——思渺山忘憂谷了。
此地彷彿纖塵不染,恍如帝鄉,恰適隱世而居,只是不知三才如何覓得。那雲深山本意乃『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如今看來,這思渺山卻更為隱蔽。剛剛穿越一叢雪se梨花,已是九曲連環,幾經輾轉。
進入谷內,兩人仍雲里霧裡,卻被人間佛一聲狂笑喚回神來。
定睛一看,眼前仙境,如詩如畫。
幾座木屋羅列其中,略一猜想,便明白正是ri后的棲身之所了。仇天與楊慕涵連連讚歎,嘖嘖出聲,在三才的安頓下,各自尋了一間陋舍。
奔波勞累,天se漸晚,一宿無話。
第二ri,天未亮,人未醒,兩個少年已被拖起,拽到了溪邊授學。奈何,兩人仍是睡眼惺忪,倦意猶存,心不在焉。
天劍冷哼一聲,偷天手流轉,引來兩道冰寒徹骨的流水,拍在兩人臉上。嚇得仇天與楊慕涵頓時清醒,挺直了身子,不敢失神。
人間佛只在一旁嘻哈大笑,幸災樂禍。
天劍嚴厲的看著兩人,娓娓說道:「你二人既拜我等為師,自須嚴加管教,好生訓斥,免得丟了三才的名聲。學成之ri,名揚天下,笑傲武林,亦不必說。若是散漫偷懶,不願吃苦,現在便可出谷。你們可想好了?」
仇天念及柳吟風的諄諄告誡,當即堅定了眼神,目se一凜,衝天劍說道:「男子漢自然吃的了苦,我絕不會負了柳叔叔的期望!」年少輕狂,言語鏗鏘,看的三才均一臉贊se。
仇天倒好,自幼粗食布衣,楊慕涵卻是打小錦衣玉食,嬌慣成xing,當下猶豫了片刻...聽到仇天言語,斜眼瞥了他一眼,憤憤說道:「小se鬼都能吃苦,我為何不行?」
天劍微微一笑,道:「如此便好。思渺山嘉木遍地,雲霧繚繞,確是習武練劍,悟心悟xing的絕佳之地。今ri,且由大師父,先來傳授些武學根基。」
仇天xing子毛躁,哇哇怪叫兩聲,插口道:「我與小丫頭,均是自幼習武,為何還要學根基啊?」話音未落,卻見天劍怒目而視,仇天暗道不妙,閉上了嘴巴。
天劍冷冷一笑,奚落道:「既然,你根基已穩築,為何劍法如此粗濫?你且說說,何為劍法至境?」
仇天自幼被柳吟風拽著,講了無數大英雄大豪傑的故事,此時自信滿滿,借用來,答道:「忘記劍招,無招無式,方是最強劍招。」
天劍眉尖一揚,卻不屑,追問道:「那各路劍法又取之何用?你軒轅劍法,與我這yin陽幻滅劍,還不跟屁一般,丟了便是?」
仇天一時語塞,面se通紅,支支吾吾,卻說不出話來。
天劍微微一嘆道:「好高騖遠,目空一切,便是習武路途上一大阻礙。想必你是自幼便聰明之極,熟諳劍法至境,故而,才不願修習一般境界的劍吧?」
仇天羞愧的垂下頭顱,不言不語。
天劍悠悠一嘆,繼續說道:「何為至境?劍法,根本無至境,唯有更上一步。只可循序漸進,而非空中樓閣,一步登天。何況,驕傲狂妄之人,多半是敗絮其中。所謂『君子藏器於身,隱而不發』,真正的君子,溫良如玉,鮮而不艷,謙而不卑。」
楊慕涵拍手稱讚,嘖嘖道:「華池可算是君子?」
「不算。」
天劍想起那痴兒,嘆了口氣,說道:「此子心中有疾,情至深處,成了偏執。」
仇天聽他言語,心生共鳴,慢慢悟出了一些塵世理念,口中卻嘻哈一笑,說道:「我是小無賴,不是聖人君子,也不學你那天道之劍。只是無賴,亦有無賴的赤誠。柳叔叔念過『人之相與,俯仰一世。獲取諸懷抱,唔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託,放浪形骸之外。』我便是那『放浪形骸』,但求洒脫。」
楊慕涵卻傾身一笑,嗤嗤喊道:「小se鬼,你不是生xing洒脫,也不是放浪形骸,你是憊懶無恥,亂尋借口!」
仇天輕啐了聲「牙尖嘴利」,訕訕一哼,不予理會。
人間佛卻一聲怪吼,擊掌而來,笑道:「好一個放浪形骸之外!好一個無賴亦有無賴的赤誠。小子,和尚是打心眼兒里喜歡!哈哈,離經叛道又如何?」
天劍目中也有些許贊se,卻不誇他,只冷冷一笑,哼道:「你家傳劍法jing妙無雙,足以俾睨天下,自然不必學貧道的劍法。況且,縱然你願學,『博者不知』,貧道也不會相授。只是劍之一道,大同小異,貧道講授些根基之處,你卻須好生諳習。」
說罷,仰天而視,望著幽谷中的芝蘭玉樹,落英繽紛,嘆道:「劍法修習,莫不是從死板的一招一式開始。所謂『蘭生幽谷,不為莫服而不芳。舟在江海,不為莫乘而不浮。』最樸素的一招一式,均有其道理,生死關頭,拼的正是根基的穩健。失之毫釐,謬之千里啊!」
說罷,長袖一揮,斜指遠方蜿蜒而來的清溪,喝道:「ri后,小天就在這溪流上悟劍,每招每式,不得有半分荒廢!你且看這流水,與你劍法,有何相似之處?」
仇天盯著眼前流水,較之杏花村中那條清溪,更窄了數倍。
細如針尖,卻仍舊緩緩流淌,不息不絕。
仇天似有所悟,心頭構想一閃而過,卻無法言明。
天劍看他迷茫的眼眸,隱有贊意,搖頭笑道:「軒轅劍訣,相傳乃上古時期,黃帝軒轅氏腳踩玄龜,泛於黃河之上悟出的一套劍法。你年齡尚幼,體會不到,倒也情有可原。唉,只是若不悟水...」
誰知,仇天卻驚詫一叫,匆忙問道:「可是生生不息么?我的劍意,是流水一般的潺潺,卻做不到像這小溪一般,連綿不絕...」
天劍眼中連閃jing光,誇讚道:「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明ri你沿著清溪追溯,蜿蜒直上,便可看出:這溪流乃自山頂滑下,積雪不斷融化,化成水流。水滲入地下,凝成朝露,化為雨雪,如此循環,自成一個源頭。故而,連綿不絕!」
仇天靈機一動,接道:「莫非,身體中內力的循環,亦有一個源頭?若是尋到了源頭...內力豈不是永無枯竭之ri了?」
這小子,敏而好學...果然是可塑之才。
亘古而來,千秋萬代,最可貴的,唯「易」一字。
天下可易,唯易不易。
少年之美,美在成長。
天劍哈哈一笑,拍了拍他頭,笑道:「老虎兇猛,只有三跳之功。野豬厲害,只有一衝之力。你若在一招一式里,參透了內力的巧妙循環,省下力氣,也有莫大的好處。」
隨後,天劍面se一凜,對仇天與楊慕涵嘆道:「師父自創絕學『偷天手』,乃世人窺伺之技,jing妙無雙。偷天手第一重的要訣便是: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假天之清,借地之厚,周遊六虛,控天下草木,御百萬生靈。」
好大的口氣!
仇天與楊慕涵心頭大驚,暗自咋舌。
天劍睹他二人面se,呵呵一笑,兩手憑空揮舞,大喝一聲。
霎時遠方霧氣流轉,漫天梨花捲起,在屋前一顆古樹上,刻成了一個『道』字。如此jing妙,地母亦是讚歎不絕,更不必提兩個少年了...
天劍望著仇天,思索片刻,嘆道:「第二重,反其道而行之,詭異莫測,過於兇險,貧道暫時不授。待你們心xing成熟,再學,也是不遲。偷天手這『偷天』二字,不過修飾,重中之重還是『手』字。」
天劍揮出遍是老繭的大手,喝道:「你們說說看,既是掌上功夫,什麼穴道最重要?」
楊慕涵自幼飽讀詩書,搶在仇天前,笑道:「定是掌心勞宮穴吧?」
不料天劍卻搖頭輕嘆道:「答對一半。」
「可是,外勞宮穴?」仇天內功修的滾瓜爛熟,周身穴道,自然比楊慕涵知曉的多。
天劍目露欣喜,哈哈一笑,望著仇天,愈發喜歡上了這個徒兒,道:「勞宮穴在掌心,而外勞宮穴在手背,兩者若不自成循環,又怎能將yin陽之循環推向天地?從今ri起,你們自行領悟,如何引導氣機在兩穴中循環往複。」
而後仰天一嘆,道:「練劍之途,如種樹般,方其根芽,猶未有干。及其有干,尚未有枝。枝而後葉,葉而後花。」
說罷拂袖而去,盯著遠方霧障氤氳,不言不語,隱有些仙風道骨。
人間佛嘻哈一笑,沖楊慕涵喊道:「女娃娃,和尚這伏虎拳雷霆萬鈞,十足的陽剛,你是斷然學不來的。只是和尚參禪,比佛祖參的還要透徹,你聽聽,也是大有裨益。」
楊慕涵吐了吐舌頭,望著他輪盤一般碩大的頭顱,『嘿嘿』笑道:「三師傅,您的頭,倒是比佛首更大了一些。」
人間佛卻不生氣,哈哈一笑,接道:「佛祖若生得如此巨頭,豈不是比和尚我厲害了?」
「這渾和尚!」地母輕笑不語,在一旁連連搖頭。
「山,因上窄下寬而穩,因渾然一體而不破,因密石厚重而氣壯。男兒當如此,伏虎拳亦當如此!」
人間佛說著,拽起了仇天的衣襟,面向遠山,喝道:「自古,賢路當廣而不當狹,言路當開而不當塞,拳路當剛而不當柔。什麼鳥屁的柔能克剛,全是屁話!便如那老兒的偷天手,娘兒們一般,不似男兒的坦蕩蕩。」
天劍耳尖,最恨他污言穢語,當即大怒道:「貧道剛柔並濟,這偷天手玄妙之處,又豈是你這粗鄙和尚所能理會的?過剛則太脆,你拳中,不是亦有些靈活的變化么?那不是柔,又是什麼?」
人間佛嘻哈一笑,卻瞪大了雙眼,罵道:「老牛鼻子,和尚我是巍巍青山,摻了一池溪水。你卻似娘們兒一般,只在棉花里,摻了一丁點棉花籽!」
天劍冷哼一聲,不再與他胡攪蠻纏。
人家佛自知無趣,扭過頭來望著仇天,面露狡黠。
直至仇天渾身不快,人間佛這才嘿嘿一笑,嘆道:「千里之堤,潰於蟻穴,伏虎拳若是一尺不堅,則萬丈不牢。你須把全身,都練到堅不可摧,方能承受住伏虎拳打出的崩山碎石之力。」
仇天心裡「咯噔」了一聲,心知不妙,忙問道:「全身?這又該如何練起...」
人間佛輕嘆一聲「阿彌陀佛」,嘻哈笑道:「若想身堅如鐵,必先挨打無數。從明ri起,你只須與師父對戰便可!」
說罷,仰天大笑,不去管仇天的一臉苦瓜相。
地母沖人間佛搖了搖頭,拉著仇天與楊慕涵,笑道:「小天,慕涵,二師父要教你們的,便是出自羅綺門的須彌步。你們且看好了。」
一瓣梨花,在三人眉尖落下。
花未落地。
地母消失,又重現。
彷彿一切未變。
地母揚了揚素手,手中竟多了一株紅杏。走出忘憂谷,走到梨花盡頭,才有幾株紅杏探出山谷。
兩個少年目瞪口呆,愣在那裡,一動不動。
地母「撲哧」一笑,打破了寧靜,笑道:「你們大師父的偷天手與yin陽幻滅劍,劍若飛仙,替天行道,稱得上武林至尊。三師父的伏虎拳,擊ri月,碎星辰,移山倒海,實在是霸氣無雙。」
說到此處,地母話音一轉,調笑道:「而最瀟洒的,哈...莫過於婆婆的須彌步,身游太虛,乘風破浪,你們可願學?」
兩人瞪著大眼,如小雞叨食一般,齊刷刷的用力點頭。
人間佛與天劍卻是一臉無奈,苦笑萬分。
只聽地母說道:「方才師父用的,正是須彌步的第一步:身化須彌。所謂『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ri還。』當年太白居士習得一點皮毛,尚可一ri千里,無須停歇。咯咯...這身化須彌,遇到兇險逃命之時,無人可及。」
說罷,俯身沾了點塵泥,卻在剎那間,腳下生風,彷彿又是憑空消失。
兩個少年但覺清風拂面,不知所措時,地母已停了下來。
地母只站在他倆面前,輕笑著,不言不語。
兩個少年莫名其妙的低頭一看,卻又將眼睛瞪的老大。兩人衣袖上,皆用泥土寫下了「芥子」二字!
地母看著兩人驚詫的目光,繼續笑道:「須彌步第二步:身化芥子。除羅綺門外,鮮有人知。花間游刃柔無骨,方寸含笑半步顛。這身化芥子,可在方寸之地的打鬥中,佔盡先機。」
話音剛落,時光如舊,彷彿回到了雲深山。
谷中萬千個地母,或笑,或肅,或仰,或俯,或翹首摘花,或遙望遠山,不知哪個是幻覺,哪個是實體。如夢如幻,如影如電。
這次,兩個小小少年,已不是驚詫,真真正正是痴獃了。
地母喚醒兩人,搖頭笑道:「須彌步第三步:身化萬千。濁世滔滔藏真我,鴻影紛紛亂人心。身化萬千,這萬千身影里,卻無一處是本相。鴻雁已過,才留了鴻影。」
仇天與楊慕涵嘖嘖出聲,只是拍掌,卻已說不出話來。
「第一步大開大合,以極速奔跑,一身之力蘊在雙腿。
第二步在細微之處折返,不單單是速度極快,更要熟練控制,方能微步周旋。
第三步,一快一慢,一行一頓,在快快慢慢,走走停停中,方形成無數幻影,對腳步的收停動靜,要求極高。
第四步,身化大同,卻是祖師臆想的境界了...生生的憑空消失,無影無蹤,連他本人亦無法施出。」
仇天與楊慕涵聽的迷迷糊糊,頓時蹙起了眉頭。瞧地母如此輕鬆,本以為簡單之極,卻不料,如此複雜。
地母早料到,兩人會是如此反應,戳了戳兩人腦門,恨恨道:「俗話說:龍食乎清而游乎清,螭食乎清而游乎濁,魚食乎濁而游乎濁。世人畏難,只因無良師引導。你們怕什麼?何況,須彌四步,行走天下,一步足矣!」
兩人聽完這一席話,頓覺心清氣朗,在山谷中追逐,嬉鬧起來。
清幽山谷,傳出陣陣,朗朗笑聲。
天剛破曉,晨光下,三兩朵梨蕊吐露,花枝輕顫。
悠悠白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