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 87 章
蘇和玉其實並不冷。
但陛下既然手是涼的,定然是覺得冷的。
更何況,他心裡總浮著一點隱秘的心思,儘管竭力不斷壓下,卻又頑固地一次次浮現在腦海。
沐言這才發現,被子大半都被自己壓著,蘇和玉半邊身子都露在外面……
細白的手指將纏緊的綢被鬆了松,烏軟的髮絲垂到到頰邊,將臉上粉白的色調染得純凈又惑人。
「你、你怎麼不早說呀……」
沐言沒有底氣地瞪了蘇和玉一眼,將自己壓著的軟被挪過去一點,自己也往蘇和玉的方向蹭了蹭。
沒辦法,被子只有那麼大。
這樣下來,他還是不放心,雪膩的腕子撐在蘇和玉的肩側,去看他背後有沒有蓋到。
等他滿意地看到被子將兩人都完整地包裹住,想鑽回被窩,垂下小臉,正好對上蘇和玉的視線。
蘇和玉恰好仰著臉看著自己,眸中印著燭光的斑斕,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他的眼底緩緩流淌。
這個姿勢太過曖昧,蘇和玉的目光也莫名地讓人不敢直視,沐言飛快地縮了回去,把被子一直拉到了臉上,只留下烏亮濯黑的眼睛看他;
「這樣就不、不冷了吧……」
蘇和玉微微怔神,薄唇微微抿緊。
「好些了。」
想到自己讓一個病人受了凍,沐言總有一種自己在欺負的人的錯覺;
何況這個病人還深夜給自己送湯捂子和手爐。
沐言不情不願地將手伸了過去,搭在了蘇和玉的手臂上。
細白的指尖順著手臂緩緩落到手掌,留下一串蜿蜒的蹤跡,輕柔的觸感彷彿要鑽進骨髓。
「朕、朕也幫你暖暖。」
但觸手比自己還要熱幾分的溫度,讓他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這不是挺熱乎么,怎麼喊冷?
手剛要縮回,就被蘇和玉握住。
許是兩人離得近,蘇和玉說話的聲音微微下壓,透著一股酥麻的啞意;
「謝謝陛下,陛下的手很暖。」
沐言眼看著蘇和玉睜眼說著瞎話,迷茫地眨眨眼睛。
蘇和玉被這樣直白的眼神看得有些難堪,但仍不想鬆手;
「微臣先替陛下暖,等陛下暖和了,臣也就暖和了。」
好像也是這個道理。
而且,蘇和玉的手確實很暖和,暖得很舒服,讓他捨不得將手收回來。
既然蘇和玉都這樣說了,沐言徹底放心下來,軟膩的手背貼著蘇和玉的手,連指尖都不肯外露,貪饜地汲取著暖意。
蘇和玉溫雅的嗓音再度響起,繼續講述,但才講了幾句,就停了下來,再次望向身旁的小皇帝。
沐言咬了咬唇,殷紅的嘴唇變得更加鮮艷,眼尾也浸上了緋紅,鴉羽般的眼睫輕顫,像只偷摸抱住一隻橡果,卻被當場抓獲的小松鼠。
漂亮的眉眼沒有半點氣勢地橫著蘇和玉,大有些許無賴的模樣,叫人心軟;
「是、是你說的,先替朕暖暖的。」
蘇和玉溫潤的臉上浮上一絲寵溺的神色,語氣輕柔,彷彿在耐心地哄著小孩子;
「陛下說的是。」
「謝陛下為微臣取暖。」
軟被中,沐言微涼的腳被熱乎乎的腿貼著,暖洋洋的感覺如同溫熱的水環繞在身周,讓人舒適得忽略掉此時兩人相擁的姿態有多不合規矩。
沐言像貓咪一樣眯著眼睛,「你繼續講……」
蘇和玉挑的一些賑災中遇到的趣事來講,內容並不沉重,沐言整個人都窩進了蘇和玉的懷中,聽得興趣盎然。
聽到有孩童說要當和蘇和
玉一樣的官,忍不住揚起臉笑起來;
「那你怎麼回他的?」
蘇和玉聞言垂頭,下巴上落下一點輕軟的觸感,察覺到是什麼,他瞳孔猛地一縮,渾身緊繃著沒有動。
沐言也完全沒預料到這個場景,呆愣了一會,才堪堪移開了唇,有些不知所措。
蘇和玉不會以為自己是故意的吧……
畢竟上次就被林總管送到了自己的龍床上。
不適地舔了舔因為逐漸溫暖的體溫而略顯乾燥的下唇,想要挪開離離蘇和玉遠一點,手和腳又被縛住動不了。
沐言掙動不開,只能像鴕鳥一樣泄氣地閉上眼睛,不肯面對這過於尷尬的場景;
「朕困了,要睡了。」
只是纖弱濃密的睫毛還在小幅度的顫動,一眼就能叫人發現,他此刻並沒睡著,並不像裝的這麼平靜,甚至還有些緊張。
閉上眼睛,反倒方便了蘇和玉十分失禮的視線。
束住陛下的動作,一半是自然的反應,一半是心底的刻意;
到此刻,蘇和玉終於明白,從金殿上的驚鴻一瞥之後,一直縈繞在心口,懸晃著無法下落的心緒是什麼。
他對金殿高位之上的天子、懷中的九五之尊,生出了想要據為己有的貪慾。
隱秘的心思一旦曝光在日光下,不是匆惶的掩飾、也不再徒勞的壓抑,蘇和玉胸中反而有種撥雲見霧的暢快感。
懷中的臉,就像一件精美到令匠人都驚嘆的瓷器。
玉質砌骨,粉釉為面,驕縱肆意之下,綴著一顆玲瓏又純稚的心。
每當自己以為見到他真實的一面時,他又會揭露一些別的驚喜,讓人心甘情願,將一切美好都呈獻在他面前。
眼睫顫動的頻率漸漸緩和,如同兩片懸停於空中的羽毛。
軟弱無骨的身體乖順地依偎在懷中,微微抿起的嘴唇分開一點,在兩人過於緊湊的空間,小口小口擷取著稀薄的氧氣,唇中微濕的氣息,將唇肉沁得又濕又軟。
更加馨甜的滋味一點一點吐露出來,讓蘇和玉本就呼嘯的心思更加澎湃難抑;
從來以聖人之行約束的他,此刻垂下頸,卑微又下、流地輕嗅著那道軟紅的唇縫,眉宇緊牽,竭力抵禦被一點氣息沾染,就忍不住渾身戰慄的亢奮;
溫潤的臉龐染上欲、色,面容上清俊的美感一點點碎裂,矛盾又和諧。
雪砌的下巴上被熾熱的溫度灼得微粉,顯出和旁邊肌膚不同的色彩,如同一瓣被打濕的桃花,上面的水色折射出瀲灧光影。
蘇和玉被這點媚、紅激得血液幾乎逆流,耳畔響起血流鼓動的雜訊,經久不散。
「就當是……還給陛下的。」
被子里早已暖意融融,蘇和玉卻不捨得就這樣離開;
再呆一會兒;
就一會兒。
出宮以來,沐言頭一回睡得這樣沉,就連早上被吵醒,都沒了往日那麼大的脾氣。
「應大人,陛下這會兒還沒醒,要不您晚點再來?」
林總管的聲音格外尖利。
隔著許遠,沐言都覺得被這聲音刺得頭疼,往暖融融的被子里鑽了鑽。
「欸……應大人!有什麼急事,等陛下醒了再說也不遲啊!」
「不如老奴先進去伺候陛下洗漱,您待會再過來?」
沐言被這刺耳的聲音攪得睡意都褪了。
應琛一大早來找自己做什麼,是有什麼急事?
還是賑災的事被自己攪了一通,又被自己書信騷擾,來找自己茬來了?
沐言埋頭想了一會兒;
應琛就算再氣,應該也做不出急闖皇帝寢殿的事,也許是真的有什麼急事也說不定。
「讓他進來吧。」
睡意迷糊的嗓音因為才經歷暖深的睡眠,帶著饜足后的疏懶,如同事後酣暢淋漓的軟媚,攝魄撩人。
這樣輕的聲音,卻依舊被門外的人捕捉到。
應琛看著緊閉的門扉,遭遇災民拿著武器劫持馬車時,都半點未變的氣息遽然一沉。
林總管也聽到了這句話,臉上心虛又詫異。
但陛下既發了話,他也不能阻攔,只是開門的動作不似從前伶俐,臉上熟練的笑意今日發著苦;
「應大人,陛下一路舟車勞頓,這回兒還沒起。陛下剛起的時候心緒不佳……您、您可得離遠些……」
應琛沒應聲。
沉靜的眼眸不帶一絲刻意的冷,掃過去時,卻讓人背脊發涼。
林總管頓時熄了聲。
沐言略顯隨意的喊了一聲,卻沒有起來的打算。
總不能一邊更衣一邊會見應琛,還不如就在床上窩著,也很符合小皇帝的身份。
可話音一落,身上的「被子」驟然一緊。
沐言驚得吸了口氣,茫然的目光順著掃過去,頓時僵住,大腦有一瞬間的混亂。
「你……」
他不是說把被子暖熱就走嗎?怎麼還在這裡?
還沒能想明白,上了年頭的房門發出吱呀的輕響,屋外面還傳來另一道略顯亢奮的聲音;
「陛下來豐州了?!微臣未能去迎駕……」
寧毅怎麼也來了?
「陛下」,蘇和玉將沐言飄遠的的思緒拉了回來,「微臣……」
蘇和玉的聲音並不大,接近氣音,卻像是在炮仗猛地在沐言耳邊炸響,提醒他剛剛做了什麼傻事;
蘇和玉在自己床上,自己怎麼還將應琛喊進來了?!
自己把應琛最看重的重臣弄到了床上,還恬不知恥地寫信給他,沐言懷疑應琛的厭惡值能直接到頂,但是自己很可能活不到三天後離開這個世界。
這座府衙雖然前庭後院都是三品官員的規格,但畢竟不比皇宮,進屋不過五六步,再轉個彎便能看到床帳,因此,腳步聲接近的聲音也十分明顯。
沐言幾乎用了這具身體最快的速度爬坐起來,捂住蘇和玉的嘴,不讓他發聲。
向蘇和玉示意的眼眸甚至來不及憋出恫嚇的情緒,只剩下滿眼的慌亂,和怕被外面那人發現兩人情狀的恐懼。
蘇和玉想安慰陛下,就算被應大人發現,他也會自己承擔下來,哪怕應琛並不能對天子怎樣;
但眼前的陛下,此刻滿心滿眼只有外面的那人,根本無法分出一絲心緒給自己。
綿軟的被衾還覆在身上,卻不見暖意。
蘇和玉眼睛一瞬也不眨地看著小皇帝,彷彿昨晚只是一場再無法重現的夢境。
「應琛,等等……」
沐言捂在蘇和玉臉上的手都在發抖,突然喊出的聲音急促得有些變調;
「朕、朕還未洗漱,你們先出去候著。」
寧毅略顯粗沉腳步聲停下,應了下來,轉身往外走。
但另一道聲音,不過停了半晌,便又在離床帳更近的地方響起。
沐言的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粉潤的指尖,透出用力過度的白;
「應琛,出去!」
略顯倉惶地喊出這句,沐言連忙補救;
「朕還未更衣洗漱,你、你別往前了……」
應琛看著輕薄的床帳里影影綽綽的身影,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
「臣以為,陛下很想見到臣。」
若是平時,沐言幾乎要懷疑說出這話的是不是應琛。
但此刻他來不及思考。
「想的、想的。」
沐言答應完,又掃到被自己按著的蘇和玉,頓時又羞又囧,卻還得和應琛打商量;
「朕洗漱更衣后立即去見你……」
「你別過來了……」
最後一句,嗓音都像是帶上了哭腔。
應琛的腳步終於停住,望著面前的床帳幾息,在沐言心跳驟停之前出了門。
等腳步聲消失,沐言下意識停滯的呼吸才逐漸恢復。
鬆開手,才發現蘇和玉的臉色十分蒼白,像是受了極重的傷。
想起蘇和玉這會兒還是個病人,沐言連忙收回手;
「朕,朕不是故意的……朕給你傳御醫……」
蘇和玉艱難地扯出笑臉,卻沒能成功。
「臣沒事。」
可這副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沒事。
蘇和玉卻已經錯開了話題;
「陛下……微臣、還能再見到陛下嗎?」
過度緊張后,沐言緊繃的神經似乎還不能完全適應正常的對話;
「為什麼不能?」
此刻陛下的眸中還帶著些許未完全消散的驚惶和潮潤的水色,眼眶微微發紅,卻十分認真地看著自己,甚至還為自己的傷處擔心。
這已是最好的答案。
蘇和玉看著陛下精緻的下巴,上面的痕迹早已淺薄不見。
「多謝陛下。」
沐言指尖揪著被子,還有些不放心;
「這件事,不要讓別人知道。」
「特別是應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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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那幕十分驚險,讓沐言有些抗拒去見應琛,可他那會兒又答應了應琛要去見他。
「應琛現在在做什麼?」
沐言抿了抿唇,問向林總管。
想來早上林總管是故意大聲喊醒自己,還替自己擋住了應琛,可惜在自己這裡卻掉了鏈子。
但不管怎樣,林總管在沐言這裡的印象算是扳回了一點。
宮裡敢為了維護自己忤逆應琛的人可不多。
林總管:「應大人方才去請了蘇大人,此刻應該還在商議什麼事情。」
「蘇和玉?」
長睫斂起,沐言才安定下來的心跳又有些亂;
「他一回來就找蘇和玉,是有什麼事?」
這個問題有些難為林總管,沐言也知道。
「他什麼時候見蘇和玉的?」
林總管:「蘇大人才從這裡出去不久,半道上就被應大人請走了。」
沐言頓時沒了胃口,放下手中吃到一半的甜粥,指尖混亂地點著桌子。
半道上把人請走……不會是知道這人在哪裡吧?
早上應琛應該沒發現自己床上有人,或許只是商量賑災的事?
沐言站起來來回走了兩圈,還是放不下心,便出去找人。
應琛的門外沒有下人守著,屏息仔細聽,還能聽到屋內的說話聲。
只是離得遠,聽不大清具體的內容。
沐言攔下了準備敲門通傳的林總管,側臉小心地湊到門邊。
堂堂九五之尊做出這樣的動作,讓林總管瞪大了眼睛。
屋內的應琛此刻正坐在桌案后。
蘇和玉站在下方,眉眼卻直視著應琛,不若平日的溫潤有禮,一字一句,都帶著與其外表不符的鋒芒。
「連州既無災害,又無匪亂,且連州知州夏含方任三年,才出政績,也無過錯,沒有調任的道理。」
「我雖此次奉命賑災,此前卻並無政績,為何要升任一州知州?」
而連州,與之前的利州,共同的特點,就是都離京城十分遠。
若是真的赴任,恐怕一年都沒有機會回一趟京城。
這一番明升暗降,分明是有意為之。
「赴任連州知州,是陛下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蘇和玉語帶隱怒,此前去利州的事,陛下分明也不知情。
「或者,我該問一問權傾朝野的攝政王,是真的如百姓所說一心為民,鞠躬盡瘁;」
「還是居心叵測,另有所圖。」
這一番話說得極重,蘇和玉臉上卻無半點膽怯。
應琛看著眼前的蘇和玉,眸色冷淡。
「是又如何?」
蘇和玉問出這樣的話,並沒料到應琛真的敢回應,還是如此囂張的應答。
應琛被這樣質問,面上沒有絲毫怒意,甚至在看到蘇和玉聽聞自己那句回復后驚疑不定的模樣,還輕笑了一聲,只是笑意卻未抵沉冷的眼底。
「我倒是也想想問問你。」
應琛拿起一盞茶,抬袖飲了一口。
「你呢?」
「你所圖的又是什麼?」
從以蘇尚書之名干預天子之事、聖旨賜官卻遲未上路,到如今,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沾染不屬於他的東西。
蘇和玉臉色一變,周身氣勢削減不少,被人直言心思的難堪險些讓他在這屋內站立不住。
但他仍然矗立在原地,望著應琛;
「我要面見陛下。」
「即便是陛下要將臣調任,也應該是陛下親下的聖旨,而不是你。」
應琛的為官之路也不過七年,朝內老臣的引領和小皇帝的信任,讓他的官途可以稱得上是平步青雲;
官居攝政王,代理朝政之後,更加無人敢像蘇和玉這般忤逆自己。
應琛眸中閃過一絲慍怒,又轉瞬即散;
「也好。」
屋外的沐言屏息聽了好一會兒,也沒聽清裡面在談論什麼,只模糊覺得蘇和玉的說話的語氣似乎不怎麼好。
他都不知道,蘇和玉彬彬有禮的模樣,私下與應琛相處時竟是這樣嗎?
「陛下?」
身後傳來聲音,驚得沐言瞬間站直,臉色泛白地拉著身側的衣料,試圖掩飾自己偷聽的行徑。
輕軟的眼尾不耐地向來人掃過去——
又是寧毅。
心裡的驚慌散了些,又升起些不滿;
「這麼大聲做什麼?」
陛下就連發脾氣時,性子也十分軟。明明是凶人,好聽的嗓音都像是在撒嬌,聽得寧毅喉頭一滾。
寧毅凶戾的臉浮上不自在的神色,顯得沙場上赫赫威名的寧將軍此刻看著,竟有些粗笨。
「陛下別生氣,臣在邊關,嗓門大慣了……」
認錯的態度倒十分誠懇。
沐言哼了一聲,不打算和他計較。
寧毅這人,就像纏著人討食的大狗,看著兇狠,實際黏糊的很,還十分厚臉皮。
沐言並不擅長應對纏人的架勢,只想將人甩掉。
但寧毅已經邁著大步湊了過來,手一伸到沐言身前,讓沐言當下退了一步。
而後才發現,他是特地過來給自己開門。
沐言強行忍住臉上差點失控的神情,瞪了寧毅一眼,「笨手笨腳,誰讓你給朕開門了。」
得了小皇帝的責罵,寧毅卻像個沒事人似的,緊緊跟在小皇帝身後,比林總管離得還近,讓林總管詫異地看了他幾眼。
寧毅本來還一直憂心之前大殿內惹怒了陛下,陛下還余怒未消,但現在看來,陛下似乎已經將那件事忘了。
至於陛下語氣中的不耐,已經被他自動忽略了個徹底。
陛下身份尊貴,性子嬌氣些當然是應該
的,更何況,天下恐怕再沒有第二個人,嬌氣得這樣漂亮可愛。
他就樂意看陛下使小性子,哪怕是天天責罵自己,他也甘之如飴。
沐言出來的急,這會兒沒有披狐裘,月白的衣衫被鑲著白玉、紋著蘭草的腰帶系住,哪怕是厚重的冬裝,仍舊顯得身形纖軟,腰肢盈盈一握;
整個背影落入寧毅的眼中,純凈無比,渾身上下唯一的色彩,就是方才在門外被冷風吹得泛紅的耳朵。
小皇帝身上的每一處,都和他的人一樣,精細得不行,看一眼都叫人心口發熱。
不過一段日子沒見,寧毅就覺得自己像是得了耗磨心力的病,迫不及待地回京見到他的身影;
如今見到了,這病不消一刻就好了,但又總有些莫名的焦躁,想離這人再近一些。
小皇帝的身形邁進屋內,蘇和玉望嚮應琛。
即便發現陛下方才就在門外,應琛臉上也絲毫沒有野心暴露的驚慌。
這樣的鎮定,是真的問心無愧,還是已經全無顧忌?
應琛已從主位上下來,給沐言行了禮。
興許賑災的事十分耗費心力,應琛眼下有些疲憊,面上依舊沉靜,卻總混著一絲幽暗的氣息,特別是那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的時候。
沐言不自然地舔了下嫣紅的唇,沒敢去看蘇和玉,語氣高傲地發難;
「朕都和你說了要來豐州,你為什麼不安排接駕。」
「還有這府衙,破破爛爛,是給朕住的地方嗎?」
應琛應付小皇帝的怒氣十分熟練;
「陛下既是微服出巡,太過精細容易叫人發覺,下面的州縣突發了些事情,微臣匆忙趕去,才耽誤了迎駕。」
因為災情的事,沐言也不好說些什麼,冷著臉『哼』了一聲。
在他進屋時就發現了,屋裡的氣氛莫名有些緊懸,讓他一刻都不想多呆。
「你們先商議公事吧。」
言下之意,他答應來見應琛,現在已經見了,是應琛自己有事要忙。
這就不能怪他了吧?
話音一落,他就壓抑著雀躍的心情轉身想要離開,可才邁了一步,就被應琛喊住,月白的衣擺在眾人眼下劃出一道昳麗的弧度。
應琛給他倒了一杯熱茶,將人引導離碳爐近一些的位置坐下;
「微臣正好有事要稟明陛下。」
捧著暖烘烘的茶杯,沐言細白的指尖透出薄粉,臉頰也粉粉潤潤,唇色都艷麗了幾分。
屋內的另外三人,目光都集中在這一人身上。
聽完應琛的話,沐言獃獃發問,「去連州?」
蘇和玉不是應該留在京城么?
若是平時,沐言定然要為蘇和玉辯解兩聲,強行替應琛將人留在京城;
但此刻對上應琛的眼,他又說不出來了……
應琛不會是發現了早上的事情,以為蘇和玉被自己收買了,才要把人弄走吧?
沐言一時坐立難安,從來沒什麼坐相的他不自然地坐直了腰身,捧著茶盞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趁著喝茶的空隙,偷偷往蘇和玉的方向看了一眼,卻見蘇和玉溫潤的神色收緊,沉默的眸子正看著自己,透著模糊的期待。
這是讓自己替他說說好話?
沐言為難地咬了咬唇,現在應琛看起來不像是心情很好的樣子。
應琛將這一幕收入眼底,眸底醞釀著一場海嘯;
「還是陛下是對蘇和玉有其他安排?」
沐言不知道應琛是不是在試探自己。
蘇和玉是他自己的人,他總張羅著要把自己的人送走是怎麼回事?
而且要調走就調走,為什麼非要當著蘇和玉
問自己……
即便原劇情里的應琛對待小皇帝很壞,可沐言實際與應琛相處時,應琛從沒有這樣咄咄逼人過;
哪怕此刻只是一個眼神,也讓沐言覺得委屈。
飽軟的唇瓣被一點白糯的貝齒咬住,濯黑的眼瞳倔強地看著應琛,彷彿無聲的控訴,嬌氣又可憐。
卻始終沒說出讓人滿意的答案。
寧毅就算再遲鈍,也察覺了此時屋內的氣氛不對勁,看完應琛,又去看蘇和玉,一張凶戾的臉黑沉沉的,滿腔壓抑不住的郁躁。
應琛看了小皇帝半晌,終於沒繼續追問,將兩人支了出去。
屋內的人一空,只剩下自己和應琛,沐言反而更加緊張。直覺應琛沒有那麼好糊弄。
「陛下的信中說,來豐州,是來看臣的。」
沐言衣擺下的膝蓋僵硬地併攏,避開了應琛的視線,模模糊糊地「嗯」了一聲;
他那些書信的內容都是胡編亂造的,而且他寫了那麼多,哪裡還能記得自己說了哪些話,也許……真的寫了這些話也說不定。
這樣敷衍的態度卻像一根刺扎入應琛心口;
「陛下,看著臣。」
沐言慢吞吞地將眸子移了過來,眼神卻飄飄忽忽,不敢和應琛對視超過一秒;
實在是,應琛眼中的情緒太過沉重,即便他分辨不清,也覺得十分壓抑。
應琛呼吸微沉,「陛下,你是真的在意微臣嗎?」
「每當臣自以為靠近了陛下后,陛下又會躲開。」
「但陛下若是不在意,為什麼又要對臣說那些話,寫這些信?」
沐言順著應琛的手,看到書案上一疊厚厚的信封,黑曜石一般的眼瞳浮上些許震驚。
這是自己寫的那些信?
應琛居然都留著,還保存得這麼仔細么?
京中來的信件,應琛一封一封收著,就連公事出行,都放在身邊。
陛下胸中有幾點墨他再清楚不過,這樣看起來滑稽雜亂的情話,也許陛下需要耗費幾個時辰才能編造出來;
字跡橫七豎八,情話更是百拙千醜,入眼一看,就知道沒有一句真話。
但想到陛下此刻也許正在宮中書寫給自己的信,應琛覺得,哪怕這書信十之一二的情意,也是好的。
可他高估了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也低估了陛下的心。
應琛的手不容拒絕地落在了沐言的胸口,讓沐言懷疑,這隻手下一秒,就會將自己的心臟捏碎。
「陛下的心,要裝下多少人?」
「你是什、什麼意思?」
沐言強撐著面上的矜持,微紅的眼眶卻暴露出,這股矜倨,不過是一碰即碎的偽裝,只要再逼近一點,就會碎出裂紋,露出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人心生不忍。
「有時候臣真的懷疑,陛下是不是在期騙微臣。」
應琛狀似感嘆,眼眸卻一瞬不瞬地盯著沐言,讓沐言有一種被野獸盯上的錯覺。
「朕騙你什麼了……」
腳下卻倉惶地後退兩步,腿抵在桌邊,沐言都來不及喊疼。
應琛這次卻沒有回答,直接將人攔腰抱起,放在書案后的主座上。
沐言在坐下的下一瞬就要站起,從這危險逼仄的地方逃出去。
應琛的手卻更快地落在木椅兩側的扶手上,將他牢牢困在原地。
紫檀木木製的椅子十分寬大,沐言坐在上面,甚至有一種不著邊際的感覺。
應琛居高臨下的目光,更讓他背脊發麻,挪動著腰身緊緊貼在椅背上。
這樣的應琛太過嚇人,沐言驚懼地縮起肩膀,眼眸浮上水霧,像是被逼到牆角的小動物,腳尖不安地交錯又踮起。
他只能放軟聲音,顫巍巍地伸出細白的指指尖,小心捻住應琛青墨色的袖擺,幾乎就差出聲求饒;
「應琛,你……你怎麼了……」
沐言這副模樣向來無往而不利,可原本應就此收好自己壓迫感的應琛此刻臉上卻浮上了一抹戾氣。
大掌落在沐言鑲著一整塊羊脂玉的素白腰帶上,粗糲的手指扣進衣帶的縫隙里,隔著厚厚的冬衣,也能感覺到手指上執拗的力道;
只要手指輕輕一扯,精美的衣帶便能完整地落入手中。
察覺到應琛的意圖,沐言的聲音驀地變調;
「應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