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今冥途
穿過水簾,從入口的狹長彎曲的通道往裡走約莫一刻光景,洞內別有洞天,竟是一處別緻庭園。庭前梅蕊飄香,與庭內熏香相互交混,花色鮮明,鳥聲清脆,遠處小山上樹色嫩翠,浮島上苔色漸濃,院中有蘭湖與院外的湖水相通,其間隔著一座小山,好比一個關口。但可從山腳上繞道通船。
龍頭鷁首的遊船都用華夏族風格的裝飾。把舵操棹的童子,頭髮一概結成總角,身穿華夏族的服裝。不曾見慣此種情景的蝦米在這等寬闊的湖中乘船,似覺真箇是泛海遠赴異國,懷著無窮的興趣。
遊船進入浮島港灣中岩陰之下,但見其中小小的岩石,也都像畫中景物。各處樹木上春雲叆叇,猶如蒙著錦繡帳幕。其間遙遙望見庭園內柳色漸濃,長條虛現,花氣漫彌,芬芳親人。雖是秋日,但此處櫻花正逢盛開,繞廊的紫藤,也漸次開花,鮮麗奪目。
棣棠花已漸露華茂,倒影映入池中,枝葉又從岸上掛到水裡。各種水鳥,有的雌雄成對,雙雙游泳,有的口銜細枝,來往飛翔。鴛鴦浮在羅紋一般的春波上,竟是美麗的圖案紋樣。遨遊其間,正像身入爛柯山中,年月都忘記了。
「蝦米先生,此處長眠可還稱心!」
「雲吞先生,大爆炸前是和國人士?」
「嗯,我本名杉本出雲,故土早已沉入海底,又哪有什麼歸途!」
「此中景象都是按照舊時圖冊,一比一還原了光源氏的菊苑。華夏族有大觀園,有石頭記,我們的紫式部也描寫過一個像日光一樣明亮的美男子,只是紅顏每多薄命,公子每多情!」
「我這鄉下粗鄙的野孩子,不像雲吞公子這般講究!」
「公孫大魚提到你與我時,也是這般說起!」
「哦,這瘋丫頭如何說來著?」
「往日里我與阿父也曾沖泡天下名品,只是禮儀繁瑣,諸多講究,最後只喜黑茶,掰下一塊金花滿布的老茶頭,丟入鐵壺中,比你這個可省心,喝起來也暢快的緊!大口入肚,飲茶也如喝酒一般,肆意痛快!我那傻蝦米哥哥更是沒這許多閑功夫!」
「「哈哈哈,這佳人如此累活,我可幹不了,難怪我與那傻木頭相投,都是不識禮數的鄉下人家!」
御貓模仿起公孫大魚的神情語氣聲音,蝦米望著便如那瘋丫頭就在面前似的。
「這瘋丫頭也沒個女孩樣!」
「出來這些日子,也不知阿布可好?這世間在我心中:阿父第一,阿布第二,蝦米第三!只是為了蝦米竟全然不顧這倆,難道蝦米第一?從小到大,我從未受過這樣的委屈,嗚嗚嗚…」
「雲吞先生真是個趣,如此美景妙人,毀了倒可惜了些!」
「我們進去裡間茶室喝杯茶水,那湖中小山處,是個殺人埋骨的好所在,這滿園的花草虧得有了這些堆肥,出落得比尋常草木更有了生靈之氣!」
「那敢情好,我之前還怕雲吞先生孤魂野鬼的寂寞了些,此處到應了景,我生平最不喜菊花,每見那倒懸於地菊形傘蓋,總想爆了它,這今日倒遂了多年心愿,這光源氏後來如何?」
「榮耀至極,也空了至極,出家做了和尚,心心念念的愛人也隨了他人!」
「將喝茶品茗如此日常的行為升華為與藝術同等境界的,是千利休。待客之時,為客人精心挑選掛軸書畫,裝飾相稱的插花作品,考究即將使用的茶具,甚至在端上來的茶點和料理中融入季節的旨趣,這一切都是「意料之外的美」啊!」
「這間茶室叫「今冥途」,你可知其意?」
「冥途應為死後之世,今者此生,連在一起應是此生為死後之世!雲吞先生倒是豁達通透之人,我從來便是向死而生!」
「還有一重意思,此處亦為天外之界!天上海中地下,而我處不在其列!」
「這杯是玄米茶,不似猴魁,單樅,玉露之名貴高高在上,在和國中是最普通的勞作之人飢腸轆轆時的保命之物,也是我幼時家中母親親手沖泡的味道,平生與人對戰時,從未敬這杯茶,這個是雲吞心底之茶,與蝦米君忘年,也希望別怪我怠慢!」
「雲吞先生客氣啦,不知這玄米茶是否與我華夏族擂茶類似?」
「玄米茶是將糙米蒸熟,乾燥后炒至焦糖色,有的甚至爆開成白色的米花,然後將它們與大火加熱后的番茶等量混合,番茶也叫晚茶,並添加少量食鹽,抹茶之類的粉狀茶末,就可得到玄米茶!」
「玄米茶源自物質匱乏之時,那時經歷戰爭的人們在年初開鏡節製作鏡餅后剩下一些糯米餅屑,混合茶末權當充饑之物。不過對於我來說是母親用自己的生命換取了我活下來的一些生機,這對於我來說是給予我生命之茶,在你的身上,我看見了我過去的影子!」
蝦米端起玄米茶,輕輕將茶湯溫度吹得稍涼,一口飲盡杯中茶水與玄米,又從釜中加了一勺滾水,將杯子用手晃晃,將沾在杯壁的玄米與茶粉卷進水中,再次飲盡,看了看杯底,空無一物,將杯子放在几上,咧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對著御貓說道:
「要是加點芝麻豆子與鹽就好了,真和華夏族的擂茶與芝麻豆子茶很像,雲吞先生真是個可愛的大叔,公孫那瘋丫頭承蒙照顧了,我也謝謝您的款待,我會打起十二分精神與雲吞先生對決的,今日打個盡興,不死不休!」
一股炙熱的高溫夾著巨大的氣浪湧向御貓,蝦米紅通通的身體外連氣體都灼烤的赤紅,頭髮也被溫度煊染得好似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眼睛也徹底變成血紅,怒目圓睜,整個人遠遠望去,像極了那從地獄岩漿里咆哮而出的凶魔!
御貓仍是一臉雲淡風輕,整個身體被一層朦朧的好似月光的氣暈所包裹,他伸出一指點向蝦米怒揮的火拳,手指間淡藍色的光暈在流轉,就像一把寒意逼人的冰刃!
冰與火在激蕩間撐起兩面弧形的光盾,那盾面越來越大,身遭的茶室里物件都被巨大的場力浮懸起來,繼而化成粉塵,漸漸的御貓的神色越來越凝重,身軀也越來越像一張滿月的弓,蝦米的身驅朝向前方,腳把地面壓迫成一個圓形的弧面。
今冥途內的物件在一點點消亡,直到空無一物,但即便如此,茶室仍靜靜的呆在原地,沒有改變,也不曾變形與毀壞。透過茶室的窗戶,遠處風景依然,鳥獸也未有驚恐,時間彷彿靜止在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