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夏日已然飽和(四)
「怎麼了?感覺你一整天無精打採的。」
夏央將一碗熱騰騰的蒸蛋推到若善的面前,但若善卻只是獃獃地望著餐盤,舉了舉勺子,卻又再次目光獃滯地放下。
「還是因為高原反應嗎?」
一杯熱水和三粒膠囊遞到若善的身前,她抬頭對上夏央關切的目光,他璀璨的溫暖笑意將若善原本無精打採的面色染上一點點光暈,顯得不那麼生硬和違和。
她看了看夏央遞過來的東西,試探性地伸了伸手,猶豫了一會兒后,還是接過一併吃下。
「身體不要緊吧,等會兒就要去布達拉宮了。」
若善點了點頭,露出一個讓夏央安心的微笑。
夏央點點頭,走到窗前,望著外面在清晨的洗禮下猶如神跡般的夢幻景色。
今天的天氣格外晴朗,廣闊的蔚藍給予人們眷戀。
夏央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調節了一下后發給了文涯,齊鳴還有他的父母們。
畢竟完美無缺的景色不應該只有自己獨享。
「走了。」
陽光緩緩地撒下,帶著熾烈和刺骨,夏央逆著陽光看著背後戳了他一下的女孩,笑著提上了包和他一起踏出了房門。
圖伯特是讓能人感到安寧,和舒緩的,這裡的一切有著它的規律和它的感動。
沒有始亂終棄,也沒有表裡不一。
虔誠在這裡紮根,世世代代地和傳承。
很是完美的聖地啊。
夏央行走在一片喧囂的街道上,夏央背著包向前走著,時不時向周圍的人與事投去自己目光。而他的身後是走路搖搖晃晃的若善,眼神恍惚卻又憧憬著。
她抬眼望著遠方,布達拉宮宏偉壯觀,隱匿於遠處的雲霧之中,似真若幻,隱隱約約。
「好壯觀啊。」
即使語氣已然是無比的虛弱,但仍無法隱藏住若善語氣中的興奮。
夏央清楚那種興奮,當他第一次來到自己魂牽夢縈的地方時,他的興奮可能比若善更加強烈。
那是在見到自己夢想中的渴望時,難以抑制的興奮。
「別跑,在高原地區跑,你還真是喜歡難受啊。」
見到搖搖欲墜的若善正掙扎著身體就要向布達拉宮的方向跑去,夏央趕忙拉住了若善,並從背包里摸出一個吸氧瓶。
「給你,喘不上來氣的時候就用,可別再跑了。」
若善掂了掂手中藍色的瓶子,有些調皮地眨了眨眼望著夏央,並不怎麼在意地點了點頭,惹得夏央感到一陣無奈。
「知道了知道了,那就趕快走吧。」
若善輕輕地在夏央的手上敲了一下,手負在身後露齒一笑,隨後轉身向前繼續走去。
但在若善將自己的視線從夏央身上轉移到前方,準備行走的時候,一個奔跑的孩子卻狠狠地撞在了若善的身上。
若善向後一個踉蹌,本就虛弱的身體直接向地面墜去,還好有夏央眼疾手快,迅速出手將若善扶正。
只不過那個孩子倒沒那麼幸運了,他被撞的向後一倒,跌倒在地上,隨後捂著腦袋站起身來,委屈地望著被夏央扶住的若善,哭了起來。
「呀,我的孩子。」
相應著孩子的哭聲,一聲焦急的呼喊也從人間中傳來。一個薄嘴唇的女人追了上來,趕忙將孩子扶了起來,一邊撣去孩子的灰塵,一邊詢問著孩子的情況。
看見自己的孩子用手顫顫巍巍地指向了若善,女人也咬著牙,
面容不善地看向若善。
「長沒長眼睛啊!不知道看著點啊!看看把我孩子撞的……」
被扶起的孩子躲在女人的身後,委屈的眼神中藏著理所當然,像是幸災樂禍一般。而那個薄嘴唇的女人也是指著若善,碎嘴一刻未停。
「喂,你們……」
「對不起,對不起。」
夏央捏緊了拳頭,正要說些什麼的時候,若善卻攔住了他。
而更讓夏央意想不到的是,若善竟然向前稍稍走了一步,微微鞠躬道著謙。
在不知說了多少聲「對不起」后,女人的怒意才算消減幾分,帶著孩子罵罵咧咧地離開了,但即使女人已經走遠了,若善仍舊重複著道歉的話語。
「為什麼要道歉啊,明明是那個小孩撞上的你啊。」
夏央捏著的拳頭不甘地放鬆,抬手拍了拍若善的肩膀,言語中的每一個字都透露著不解。
「沒有人會認為自己有錯的,無論是什麼事情,打架啊,爭吵啊,甚至是被人欺負啊,不會有人承認自己有錯的。人們總會有理由來開脫的。」
一段話語伴隨著若善善解人意的笑容,讓夏央驀然一怔。
「如果一直沒人道歉的話,可能會引起更麻煩的爭端。只要有人先認錯的話,也許就會讓爭端早點停下來的話,其實也很不錯的。」
「所以你就打算成為那個人……」
若善右手置於胸前,笑著點了點頭,破損的眼鏡映著光芒,在她的笑容中上下抖動,是那樣的諷刺和牽強。
「但其實你什麼錯都沒有啊。」
這句話在一瞬間就從夏央的心頭湧上,可不知為何終究只是卡在了喉嚨上。
一種被無力感和無奈將這句話封鎖在唇間,在幾經掙扎了后,最終這句話還是化為一聲隱約的嘆息。
「走吧,我們還要去看布達拉宮呢。」
若善並不在意,被種種複雜的情感潤色的笑容仍舊掛在臉上,她拉了拉站在原地的夏央,向他指了指遠處隱匿在雲霧中朦朧的布達拉宮。
夏央抿著嘴點了點頭,跟著她走向了那座宏偉的宮殿。
莊嚴,聖潔,這也許是每個遊人來這的第一印象。
這座坐落於馬布日山的宮殿是那樣的宏偉,它傍山而依,被純潔的雲擁簇著,每日它是第一個聽見太陽衝破地平線時吶喊的殿宇,也是第一個聽見太陽墜入地平線時嘆息的宮房。
它以夢幻作為屋瓦,惹得遊人痴迷。
宮殿內,佛像,壁畫……這些種種都在講述著圖伯特的宗教歷史,讓人沐浴在這種虔誠之下,不禁讓人感到心中的寧靜。
「其實如果對圖伯特的歷史閉口不談的話,藏族人的信仰將是完全的純潔。」
眼神拂過中眾多歷史的遺存,若善不禁惋惜。
「是啊,曾經藏族中的統治者就靠宗教來奴役人們,如果不提這個污點的哈,藏族人的信仰將會是這個世界上最純潔的信仰。」
夏央點頭附和,他想起了文涯曾經向他講述過的圖伯特歷史,那些原本在歷史書上被輕描淡寫一筆帶過的歷史在文涯的講述下,在夏央的腦海里重現了那些輕飄飄的文字下掩蓋的慘絕人寰。
各種剝削,人皮鼓,人骨鼓槌……種種殘酷到讓人髮指的事無一不讓夏央的三觀受到衝擊。
但若是論道論道的話,這些種種暴行在圖伯特的終結距今也不過幾十年的光陰。
宗教一方面是文明的產物,但一方面又是罪惡的源頭之一。
「但都是過去的歷史了,總要向前看的,如果只是一直糾結過去的話也是毫無意義的,無論歷史還是個人的經歷。」
夏央打量著那些有些佛像,嘴裡清飄飄地說出一句,而若善低著頭,捏著自己的衣角,對夏央一番言論的態度曖昧不明。
「也許有些事本就過不去吧……」
這個想法盤旋在若善地腦海里,揮之不去。
當然,這個想法若善並沒有說出來,她只是扶了扶眼鏡,沒有表達自己的觀點,繼續朝布達拉宮的深處走去。
越往裡,牆上的壁畫越是精巧,讓人不得已讚歎化工的那精妙絕倫的手藝。
「感覺你對這些宗教類的東西很感興趣啊。」
每當到一處講述著宗教故事的壁畫時,若善都會駐足凝望,然後雙手合十,默默祈禱著。夏央見此有些好奇。
「我媽媽是信佛的。」
若善沒有否認,嘴角勾起一個弧度,眼眸中滿是溫柔和熠熠的神采。
「你媽媽?」
夏央有些好奇,一路上,他倒還沒聽她提起過她的家人。
雖然好像在學校里,她也從來沒有提過她的家人。
「是啊,我媽媽是一個很好的女人,也是很堅強的女人。」
當若善談起她的母親的時候,她的語氣都將不復原先的顫抖和恐懼,被溫柔和幸福所取代,讓夏央不禁有些恍惚。
在這些溫柔和幸福中,彷彿她的那些恐懼只不過是鏡花水月般的幻覺一樣。
是個隨時會破裂夢。
但,腦海中的幸福和現實中的恐懼,誰才更像夢呢?
夏央不好說的,畢竟夢本身就是個偽命題。
「聽起來你的媽媽是個很好的人啊。」
「是啊,她很好啊,可惜我的父親是個混蛋啊……」
瞬間,若善眼眸中璀璨變為一汪毫無生氣的死水,原先的幸福被恐懼所替代,讓原本她身邊的陰鬱氣息變得更加陰冷。
「你父親做了什麼……」
面對夏央小心翼翼提問,若善並沒有多說什麼,將自己的T恤撩在了肚子的位置上,一道觸目驚心的傷疤掛在上面,讓人膽戰心驚。
「這道傷疤……是你爸爸弄的?」
若善點了點頭,將衣服撩下,站在一旁沉默不語。
「對不起啊,揭了你傷疤了。」
若善倒沒有說話,望著一處壁畫,細小虛弱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的媽媽也因此與他離婚了,只可惜她沒有帶走我,也是,我不應該成為拖累我媽媽的累贅。」
聽到這番喪氣的話,夏央有些著急,但可惜他實在安慰不來人的嘴,在原地急了半天,才勉強說出一句。
「也不能這麼說啊,我想你的母親一定是牽挂著你的,與你分開也是迫不得已的,你的父親應該也愛著你一點,要不然也不會供你繼續上學了。世上有那個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的啊。」
若善笑笑,隨後看著夏央,一雙眼眸中蘊含的情感豐富無比,讓他有點難以直視。
「夏央,你後悔嗎?」
「嗯?」
她的話語再次響起,經過這座的宮殿的迴響,顯得那樣莊重,而那份聲音中的顫抖也被放大無數倍,詮釋著她的不確定。
「你後悔陪我來這裡嗎?」
聽到這樣的問題,夏央笑了。
這個姑娘一直是這麼沒安全感的嗎?
夏央有些忍俊不禁,但又莫名地心疼。
或許她的訴求從來沒有得到過回應,這讓她總是在惶恐中渡過。
此刻若善就站在夏央的面前,右手捏著拳在胸前,緊張不安地看著夏央。
此刻陽光撒在夏央的身上,將他身上的那份溫軟和親和煮暖幾分。
也許此刻夏央也沒想過,現在她的笑容是那樣的溫柔,以至於讓若善的呼吸一滯。
他輕輕地走了上前,大膽地抱住了她,一個溫暖的懷抱讓若善全身一顫,但瞬間又歸於平穩。
「我說了,我沒有後悔,也不會後悔。」
「謝謝你」若善的一隻手緊緊地抓著夏央的背,貪戀著這份溫暖。
「看起來是真的有人還會陪我瘋狂的啊。」
夏央並未再言,他驚喜地發現,若善已經不再顫抖了,原本緊繃著的身體也在此刻完全放鬆。
「放心,我會陪你瘋到底的。」
「不能食言啊。」
若善抬頭看著夏央,一雙有些淚濛的眼睛盯著夏央,微笑的表情配上幾滴落下的眼淚,有種破碎的美感。
她伸出了小拇指,而夏央也笑出一聲,將自己的小拇指搭在了上面。
伴隨著一曲耳熟能詳的童謠,他們也在眾佛像的見證下定好了自己的約定。
突然,夏央的口袋中傳來一下震動,他將自己的手機拿了出來,是文涯來了消息。
他想起來剛剛給文涯拍了些布達拉宮的景象,而這條消息應該是文涯的來信吧。
他打開手機,一張照片赫然入目,是一個被陽光劈開的陰天,而在下面則是文涯的配語。
很短,但卻溫暖無比。
「家這裡已經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