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還活著!」
「把他抬走'
桑以明被兩個人抬起來放在一張寬大的草墊上。有人向他嘴裡湯水,他覺得很溫暖,身體逐漸恢復知覺。迷糊中,他費力地睜開雙眼,有個瘦弱的年輕男人盤腿坐在他旁邊,胸前掛著一串獸骨項鏈,身下圍著獸皮。
是當地原始部族。我怎麼會和他們在一起?飛機被擊落,我在最後一刻跳出艙門,然後……然後……
年輕人注視著桑以明。他的臉方正敦厚,儀容莊嚴。他緩緩伸出右手,手掌輕輕拍在桑以明的額頭正中。然後他端起一碗熱氣騰騰的草藥灌入其口中。一股熱流從咽喉瀉進桑以明體內,從咽喉到胸膛到小腹,再到四肢。源源不斷的熱流像滾燙的血液,神奇的草藥湯流進桑以明體內。桑以明感到身體被熱流包裹蒸騰,全身的傷痛在減輕,意識在逐漸淡化。
桑以明再次蘇醒,身邊沒有人的影子。那個年輕人呢?他迅速站起來,一點也不費勁,四肢充滿力量,如同清晨起床的飽滿狀態。他在山洞中四下張望。周圍有他的背包,還有他的一把MP18衝鋒槍和一把毛瑟自來的手槍。此外沒有日本巡邏兵的蹤跡,也看不出在什麼地方。桑以明極度惶惑,搞不清究竟發生了什麼,或許是昏迷中的幻象。
整理一下能用的東西,拉動MP18槍栓,小心翼翼的跨出山洞。
山洞外的景象讓他吃驚,是一條寬寬的馬路,馬路兩旁是林立的店鋪,四處高樓林立,人們穿著乾淨,臉上也洋溢著笑容,兩個背著書包的小孩來到他身邊,問道:「叔叔,你怎麼穿成這樣?」
桑以明盡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說道:「我......」
一個小孩拉住桑以明的衣袖:「叔叔,你該醒了!」
「叔叔,你該醒了!」
「叔.......叔......你......該醒了!」
「啪!」
桑以明感到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痛,又感覺自己被人提起衣領使勁的搖晃。
「啪啪啪!」三聲槍響,徹底讓他清醒過來,看著提著自己衣領不是別人正是胡國光。
「媽的!」胡國光罵道:「你小子,總算醒了!」
放眼四周火光衝天,激烈的槍聲交織在手榴彈爆炸聲中,一波一波炙熱的起浪襲來。
劉春良過來拉起桑以明叫道:「跑啊!」
只見這裡差不多有五六十人已經一潰如沙,桑以明想到,看來掉下來的不只是自己坐的那架飛機。劉春良和胡國光一邊一個架起了他,沿著林邊奔跑。
只聽見後面的日本人在喊:「中國人!」「しゃげき!」這樣的吆喝聲在身後此起彼伏,槍聲不斷,落在最後的幾個紛紛被擊倒。
桑以明身邊的劉春良和胡國光氣喘如牛,經過一夜等待與飛機上的顛簸讓他們的體力根本不堪這樣的狂奔。
日軍瘋狂的追擊似乎不知疲倦,有人說中華民族最大美德是吃苦耐勞,可是很少有人會說日本人在某些時候比中國人還認死理,在東南亞突襲英法軍隊戰爭中,日軍能累死在自行車上,也能將自己捆在樹上吃喝拉撒全在哪裡,正如說言自封的美德不是美德。而此刻追擊桑以明他們的日軍,正是這樣,好像狗皮膏藥一樣。
他們拉的是三角隊形追擊,輕裝步兵在前方突擊,一組輕機槍和一組擲彈筒在後邊掩護。往往只能看到第一個輕裝組,另外的支援兵都在林中和霧裡,
看不見他們就像他們看不見桑以明一樣。這種僵化死板的步兵戰術,萬年不變許多中國兵都知道這個道理,可是就是這樣死板的戰術卻橫掃大半個中國,而且但敗的仍然是中國軍隊。
但是大多數中國軍人都不怕死,因為窮,窮人沒什麼好眷戀的,也因為一方血勇,也自然不怕死。有幾個老兵知道這樣逃跑只會都倒在日本人的槍下,日軍的槍法奇准,基本兩三槍就會擊中一個中國士兵。老兵們看到以往在一個鍋里吃飯的弟兄就像獵物一樣被擊殺頓時血氣上涌,手裡有槍的轉身舉槍還擊,沒有槍的在地上拾起石頭與一切能用的東西沖了上去,許多人被日軍用刺刀捅入了身體,但也用身體滯留著對方的刀尖,避過刺刀的用石頭砸用嘴咬用拳頭打用頭盔砸。
桑以明掙開兩人也撲了上去,拔出腰間手槍,打光子彈后,他抓著一塊尖石躍起,撲在一個日軍身上,舉起尖石一下一下砸在對方臉上。幾個中國士兵從他身邊躍過,此時他聽見一聲尖厲的槍聲,那發子彈貼著他的耳朵劃過,毫無疑問它打的就是桑以明。
再看眼前衝過去的中國兵,被同樣衝來的二十個日本兵合力捅死,最要命的是日軍已經開始合圍,用機槍切斷退路。
桑以明轉回了身,大喊:「大家,快跑!」
「跑個鎚子!」付大綬端起上著刺刀的中正式:「老子,逃了大半個中國,跑球不動了!」說罷帶著幾個川軍沖了上去,刺刀見紅,有來有往。
廖海成走過來將打光了子彈的駁殼槍別在腰間,抽出身後大刀:「乾死這群小鬼子!」
「老廖!」桑以明吃驚的看著廖海成,因為他現在是二連的連長,沒想到他們也到了這裡。
「老桑,閑話一會扯,先乾死這群狗雜碎!」說罷沖了出去,迎面先砍翻一個日軍,血花飛濺,另外兩個圍上來支援的日軍也被其砍翻。
「爽!」廖海成大笑一聲,卻不想又圍上來三個日本兵。日軍的單兵作戰能力一直很強,看到已經有三人倒在廖海成刀下,他們不急著拼刺。圍著廖海成形成三角交替掩護,廖海成幾次試圖找到對方破綻都被逼退。
桑以明見狀對劉春良說道:「大劉,我們要幫老桑!」
「好!」劉春良說道:「我去!」說罷沖了過去,廖海成見到劉春良挺著刺刀衝殺過來,笑道:「好啊,大老劉!」
劉春良刺刀從背後用力捅進一名日軍后腰,瞬間三角陣被破。二對二,兩個日軍知道沒有勝算,可是他們也不打算跑。
「大老劉,我們一人一個!」
「好!」
兩個日軍緊握手中的三八步槍,擺好拼刺姿勢。
「村田君,あなたは左を擔當しています!」
「はい!」
「啪啪!」兩聲槍響,只見兩個日軍眉心被打了個血窟窿,桑以明站在劉春良和廖海成身後,手裡握著槍,吼道:「戰場上,和他們講什麼規矩!」
兩人相視一眼,心裡都在想,說的對和鬼子講什麼規矩。
「走,我們打個反衝鋒!」胡國光走上前拾起地上的三八式步槍,帶頭沖了出去。追擊的日軍是做夢都沒想過,這群倉惶逃離的中國兵,居然在反衝鋒。日軍的擲彈筒和歪把子在戰鬥中都無法大展拳腳,但是步槍的射擊與拼刺卻給中國士兵帶來巨大傷亡,這裡有來自三個連的士兵混在一起,起初加在一起有百來號人,現在已經倒下一半。
反衝鋒的中國士兵狂奔中瞪著迎面而來的日軍,渾身是血的付大綬跑在最前,光著胳膊,身上的血不知道是自己的還是日本人的,只聽見他嘴巴里不停在用四川話咒罵著怒吼著。
桑以明大叫:「衝上去,撕開一道口子,大家才能活!」但是好像付大綬聽不到,端著刺刀只顧拚死衝鋒。
日軍的子彈從林子里射來,好像嗜血的蚊子,能看見人身上每一根纖細的血管,付大綬右肩,左臂,腰腹,雙腿,胸腔都被擊中,他的腳步慢了下來,最後用槍撐著身體,三八式步槍穿透力極強,彈頭不會留在體內,而是貫穿身體,被擊中后彷彿生命被一點點抽離,直到靈魂遠離這激烈的戰場,付大綬致死都用槍撐著身體。
「媽的!」廖海成吼道:「老付,完了!」
桑以明壓著心中的痛,勁力氣大喊:「別往有火的地方沖!你們嫌小鬼子槍打得不夠准?」
一點兒用也沒有,在血氣上涌的他們毫不猶豫先前衝鋒。桑以明喘了口氣,拾起地上一柄血糊的大刀:「殺過去!」
胡國光回望了桑以明一眼,繼續沖向日軍,一發迎面而來的子彈幾乎打掉他左耳,大怒之下,三八步槍刺刀貫穿一個日軍的身體。
一路猛衝猛打,沖開一個口子,幾十號人發了瘋的向前跑,然後又變成日本人在後面追擊。在茂密的叢林中,幾乎所有人都和自己人失散了,在安全以後,桑以明發現自己已經孤身一人,拖著疲憊的身體,他繼續向前行進。直到來到一個英軍控制的小村子外,英國人發現了瀕死的桑以明,及時送到戰地醫院。後來輾轉去往了印度,這時距離飛機被擊落已有兩個月。
初步治療后,桑以明被送往條件較好的德里醫院,剛剛下車,早就守在醫院的報社的記者蜂擁而上,鎂光燈閃個不停。
「你靠跳傘逃出來的嗎?」
「請問你是怎麼獲救的?」
「你遇見日本人了嗎?」
桑以明半睜著眼睛,臉上沒有絲毫血色,對記者的提問沒有反應。
醫生把記者推到一邊,說明桑以明的身體極度虛弱,呼籲大家不要干擾病人的治療。守衛醫院英國的士兵出面干涉,強行拉開記者。
這時,桑以明的嘴唇翕動,喃喃念了一句話。
「什麼?桑先生?你說什麼?」眼尖的人急切地詢問。其餘的人見狀又拚命朝桑以明擠過來。
「他說的是他是從日軍包圍中殺出來的!」手執輸液瓶的英軍護士不耐煩地打斷記者的話。
第二天,當地幾家報館整個版面都是桑以明躺在手推床上的照片,照片上的桑以明神情獃滯。標題是「幸運的中國小子」。
桑以明住院不久,陳欣雨來醫院探望他。桑以明的父母聽說兒子從空戰中生還,欣喜若狂,原準備再來印度,聽說陳欣雨要去,他們改變了主意,故意把機會留給陳欣雨,希望在醫院中桑以明和她可以擦出火花。
醫生告訴陳欣雨,桑以明的傷勢很重,大面積外傷,斷了三條肋骨,內部臟器出血,同時還有三處槍傷。暫時住在監護室,病情緩解后才允許探視。陳欣雨只有唉聲嘆氣。
遠征軍失敗消息傳開,甘正洋正在東北與漠北尋找成吉思汗墓,試圖搶在日本之前找到《推背圖》,他沉浸在粉碎日本人計劃的大策劃里,根本不知道桑以明的事情。桑以明的死訊給了甘正洋沉重打擊,然而他並不知道桑以明奇迹般活下來。
而且桑以明恢復情況良好,優秀的身體素質幫了大忙。陳欣雨和桑以明進行了一次長談,陳欣雨發現空難並沒有使桑以明退卻,他反而更加肯定要繼續抵抗日軍在中國大地施虐。
「有過一次死亡經歷的人不會再懼怕死亡。」桑以明激動地直視陳欣雨的眼睛:「如果我當時拉住老付,他就不會死,大劉幾人也不會生死不知!」陳欣雨趴在他的肩頭上安慰著他,她緊緊擁抱桑以明,說上些不著邊際的寬慰話。
桑以明的事迹很快就在潰退到印度的中國軍隊中傳開,他的事迹很有感染力,有個《中央日報》的女記者來採訪他。文章發表當天,陳欣雨打來電話安慰桑以明。陳欣雨希望桑以明回國后,可以到貴州休養。
桑以明反駁她:「現在國都沒快沒有了,根本沒心思想兒女情長的事。」
「難道,日本人一天不被打敗,你就一天不結婚嗎?」陳欣雨語氣中有些許怨懟,可是她好像忘了,桑以明從來沒有承諾過她什麼。
「我說了,匈奴未滅,何以為家!」
「那好,既然你以這個為目標,我陳欣雨甚至整個陳家,都會為你這個目標護航!」陳欣雨振振有辭。
桑以明冷笑著說道:「你沒經歷過就想當然,這是你一貫的作風,戰場的血腥是如何可怕,我在電話里給你說不清楚。」
「好吧!我能理解你!」陳欣雨口氣軟化,桑以明一生氣,她就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