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捉蟲)
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審訊室里的男人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歐洛絲的腦中卻突然冒出這個想法。
米倉仁的妻子在三年前的雨夜中被刺死,兇手至今逍遙法外,一年前在三進警局后因為證據不足被無罪釋放——這毫無疑問是他的動機,也是他的刺激源。
但他是個蠢貨。
歐洛絲想。
男人接受審訊室沒有顯露出任何的刻板動作,他流著眼淚,反而露出了一副解脫的表情。
英國的那起事件中,一具屍體橫在門前,另一具在展廳的拐角處,犯人的步驟有條不紊,像是經過了無數次的排練。
一個能在全世界的警察眼皮底下犯罪的人,一個能瞞過監控和其他施工隊的同伴將屍體埋在牆壁中的人,怎麼會在被識破后憤怒地選擇同歸於盡。
歐洛絲的眼睫垂下,身體上升的溫度拖慢了她的思考。她前所未有地感到焦躁,搭在桌面上的手指用力,起身時不顧周圍人的阻攔,又一次就這樣闖進了審訊室。
「誰在幫助你?」
「……什麼?」戴著鐐銬的男人抬起頭,他的眼瞼下方帶著濃重的霧黑,像是很久沒睡過一次好覺。
歐洛絲的目光掃過他身上的每一個角落。那些線索一個一個地蹦出來,化作文字漂浮在半空。
「等等,你不可以這樣進來,松田警官——!」
「KillingPeople。」歐洛絲說。
「你的手指上有煙漬,手抖的頻率在一分鐘兩次,這說明你是個煙鬼。米倉先生,你什麼時候開始的抽煙?我們都知道你是個逃避主義者,你嚮往和妻子的美好生活,如果我想的沒錯,在她逝世前你們本打算要個孩子。」
所以是在那之後。
歐洛絲的語速很快,她得出結論,像是在逼問陷入呆愣的米倉仁,又像是在逼問自己。
「一位成年男性的體重在65-75kg左右,而你看起來最多只有50kg。」歐洛絲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她當著驚愕的男人的面,微微抬起眼睛,「你不具備基本的犯罪能力。」
「米倉先生,你要死了。」
歐洛絲在說日文時也帶著英腔那優雅的口吻,而她的這番說辭顯然嚇到了所有圍觀過來的警察。
空氣寂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皺著眉的佐藤美和子看上去馬上就要以「妨礙公務」的罪名逮捕對方,但歐洛絲卻在那之前甩開了她的手。
「Coward!」她大聲道,砰地一下拍在木製的桌子上,「有人替你完成了這一系列的事,他得意洋洋地將罪名安在了你的頭上,你卻還心滿意足地沉浸在虛偽的夢裡!」
場面一下失去了控制,歐洛絲眯起眼,不再浪費時間。
「名字。」她冷淡地問道,「那個人一定和你交代了什麼,他不敢親自到我面前告訴我,真是個膽小鬼。」
米倉仁失去血色的嘴唇動了一下。
「你見過他的,福爾摩斯小姐。」他戰戰兢兢地回答,好像馬上就要哭出來。
於是一張相似的臉浮現在了歐洛絲的面前。
【「請救救我。」】
昏暗的公寓里,驚恐的池井秀三郎跪倒在地,他被槍指著,一雙眼睛卻直勾勾地望向她。
【「福爾摩斯小姐。」】
他說。
【「我好像殺人了。」】
-
歐洛絲沒有說話。
在那之後,歐洛絲整整保持了一天的沉默。
她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拉小提琴,從曲調來聽,這似乎不是屬於這個世界的曲子。
直到第二天中午,圓滾滾的小金
毛叼著飯盆跑過來的時候,歐洛絲才鬆開了握著琴弓的手。
動物的身上有很多細菌。
歐洛絲想。
這是她一開始就不喜歡[夏利]的原因。
那有90%的可能對人體微不足道,剩下的10%卻會引起各種各樣的癥狀。
歐洛絲不喜歡任何拖慢她思考的東西。她喜歡思考,這是她一個人時唯一能做的事。這令她感到興奮,唯有在這種時候,年幼的小女孩才覺得自己是活著的。
「夏洛克。」歐洛絲忽然說了一句,「他們帶走了夏洛克。」
「這是個陷阱。」她就這樣笑了聲,「而夏洛克帶著他的小助手毅然決然地踏進了陷阱里。」
「Jesus!」少女用了詠唱調般的口吻,神色卻莫名地陰冷,「他們都說麥考夫的弱點是夏洛克,而夏洛克的弱點是華生,卻理所當然地遺忘了一個人。」
安室透聽見她說道。
「哈德森太太。」歐洛絲憤怒地念出那個名字,這種情緒來得莫名,可能與她不太正常的身體狀況有關,也與她被人算計這點脫不了干係,「她也參與了這場比賽,麥考夫竟然自大到向我隱瞞這點。」
安室透還是第一次看見她被逼到這種地步。
就像一個被奪走了玩具的小孩子,因為夠不到餐桌所以拖走了桌布。白色的瓷碗噼里啪啦地砸了一地,她冷冷地站在一邊,眼睛里全是報復的快感。
「歐洛絲。」安室透語氣平淡,「我們很快會找到你哥哥在哪裡。」
歐洛絲這才注意到身邊有人存在。
她在燈光下凝視了他那雙紫灰色的眼睛看了一會,半晌不情不願地回過了臉。
「和那沒有關係。」歐洛絲說,「我不關心夏洛克的死活。他是在朝我下戰書。」
餐桌上陳列著一排藥品,那對她來說不起作用。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忙得焦頭爛額,歐洛絲卻冷靜地推理出了自己生病的源頭。
[池井秀三郎],這或許不是那位玩家的真實姓名。他模仿了米倉仁的行為舉止,無意地觸摸了她常坐的那個沙發的把手。
當然,也有可能是更久之前。
歐洛絲對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不感興趣。
鑒識課在那罐福爾馬林前的地板上找到了特殊的泥土。
鐵鏽、潮濕、隱藏在植被茂密的樹林里——這樣的地點在全日本數不勝數。
「公開我的信息,安室警官。」歐洛絲放下手,無比平靜地說出一句。
「從明天開始,我將是[最完美的受害人]。」
「我會編造一個故事。被關在倉庫里的不是夏洛克,也不是麥考夫,在那裡的必須是我。」
正義是種美德。
在這社會裡,人與人之間本就是靠著一腔熱血來維繫的。
人這種生物總愛衝動行事,他們總被輿論牽著鼻子走,但這並不是什麼完全意義上的缺點。人體內信息與信息之間的傳遞歸根結底就是一種「衝動」,倘若喪失了這種行為模式,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就變成了單純高緯對低緯的俯視。
她的飛機墜毀了。
歐洛絲知道。
海水灌進了她的鼻腔,然後是心臟。
[Allinthega]
這是歐洛絲學會的第一句格言。
她那時通俗地將這句話翻譯成了遊戲,溫和的福爾摩斯夫人卻告訴她眾生皆苦。
【「你不能只看錶象,歐洛絲。」】
【「你是我們的女兒,比夏洛克比麥考夫都要聰明,更應該明白這點。」】
福爾摩斯夫人,那被她稱為母親的女人好像並不明白她喪失了愛人的能力,也不明白高處的
空氣有多稀薄。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沉默過後,安室透說。
他的臉上沒有笑意,做慣了虛偽的表情后,安室透的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安室透只是這樣凝視著她:「據我所知,你得罪的可不是一個國家的人。更準確地說,你得罪的可不止是一個國家。」
歐洛絲滿不在乎,反而從口袋裡扔出去一個U盤:「這是你的朋友的東西。裡面是至今為止那個組織所有犯罪的證據和全部人的信息,我們的計劃定在兩周后,也就是那封郵件預感的那天。」
安室透抬手接住,充耳不聞。
歐洛絲說得平淡,內容卻振聾發聵。
她沒有退路了。
一個人善於撒謊的傢伙只有在沒有退路時才會說真話。
安室透清晰地知道這點,目光卻無法移開。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他又重複了一遍,「這些是警察該做的事,事情完全還沒有發展到……」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歐洛絲打斷了他的話。
「……」
歐洛絲笑了聲:「我總是在贏,安室警官。對我而言,死好人和死壞人並沒有什麼區別,人們害怕的不過是一個[未知],倘若知道自己即將死去的確切時間,那就沒什麼可怕的。」
[Princess]
安室透曾經這麼叫過她。
西方的文學總愛塑造出一個「閣樓上的女人」的形象。
諷刺的是夏洛克口中的「長發公主」的確也在其中。
當然,這不是自暴自棄的意思。
她只是在做一個planB。
總得有人對付莫里亞蒂。歐洛絲不想這麼做,麥考夫又輸給對方過一次,那麼留下來的就只有夏利了。
「看吧,你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歐洛絲挪回眼,風輕雲淡地說了一句。
「到頭來,你和其他人也沒什麼區別。」
僅僅是三分鐘,歐洛絲編造的新聞就已經出現在了媒體的頭條。
她身上新的身份卡在閃光,輿論卻在不可遏制地發酵。
歐洛絲注意到自己的思考速度比起之前已經延後了一分半的時間。
「安室警官。」
她回答道。
「我已經不再需要監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