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周厭手心發燙,身上也燙,寧裴被他靠得退了幾步,低頭的角度正好能看見周厭緊閉的雙眼和紅得不正常的臉頰,連呼吸都不太對勁,就是眼皮顫得厲害不像是真的昏睡過去了。
衣服穿得厚寧裴感覺不到周厭身上的溫度,除了被抓著的手腕。
記憶里周厭從沒有這樣過。
靜默了小十幾秒,寧裴把手腕從周厭手中抽回來,周厭照舊閉著眼睛,演技拙劣得很,靠著他一動都沒動。
「周厭。」寧裴以前只有生氣的時候才會喊周厭名字,他一喊,就能明顯感覺到周厭抵著他的力度變得僵硬,「起來,我知道你沒有睡著。」
寧裴沒有把人推開,就是靜靜地站著,感覺到周厭的呼吸比剛才平緩了點,寧裴把視線轉向廚房,單手扶住他的腦袋,和以前喊不想起床的周厭一樣,明明沒什麼情緒在裡面,卻讓人覺得溫柔,寧裴短暫妥協:「起來,我去給你弄葯。」
寧裴去燒了熱水,水壺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聽得他越來越困,腦子裡跟著混混沌沌,實在搞不明白周厭到底想幹什麼,真的很擾亂他現在的生活秩序。
寧裴不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他很滿意自己如今的生活,也不想生活里橫插進來一個幾乎快要陌生的人。
出去的時候周厭人躺在沙發上,他那個個子沙發明顯小了,腿都踩在地上,身上蓋著那件他特意給寧裴帶的外套,半張臉遮著,看不太清呼吸起伏。
寧裴給他弄了葯,水杯放到茶几上喊他:「起來吃藥。」
人發燒之後是真的會反應遲鈍,他說了幾秒後周厭才艱難地撐開眼皮,剛才是故意倒下去,現在是真爬不起來,周厭動作慢,寧裴也不催,就站在邊上看著,客廳的牆上掛了個時鐘,寧裴看著時間從零點五十九轉到一點,居然都這麼晚了,他明天還得早起。
「寧裴。」周厭捧著水杯坐在那兒忍不住地想笑,眼神一直黏在寧裴身上沒捨得離開,雖然發了燒,眼睛卻是亮的。
寧裴嗯了聲:「我要去睡了,你吃完葯也休息。」
他跟以前一樣叮囑周厭。上學時候周厭有喜歡賴床和晚睡的毛病,寧裴住他家的時候就見不得他這種不好的習慣,晚上不管有沒有寫完作業,到了十點就會開始催周厭可以睡了,不然第二天周厭肯定會爬不起來,爬不起來,到時候喊周厭起床的人也是寧裴。
現在時隔這麼多年再聽見這種話,周厭突然就真覺得困,可能有一部分是發燒帶來的病症,但還有一部分是寧裴帶來的。
在寧裴身邊總能讓他安心。
水是熱的,周厭不知道是真的燒糊塗了還是怎麼了,一股腦把葯全塞進嘴裡,水也直接喝下去,寧裴看得皺了下眉,想起來周厭剛才說他沒吃晚飯,空腹吃這麼多葯肯定會傷胃,更何況周厭本來就有胃病,寧裴站在茶几邊上從側面看他,最後還是沒說話。
跟他也沒什麼關係,那是周厭自己該關心的事情,感冒是他引起的,他就只管感冒。
可能喝了熱水,周厭臉紅得更厲害,喝完以後朝寧裴笑了下,他平時笑起來的時候有攻擊性,現在卻笑得有點像渴了很久喝到水的大狗,寧裴愣了下,周厭用著啞得不行的嗓音說:「馬上就睡。」
太久沒能和寧裴這樣待在一個空間里,安安靜靜,寧裴還像以前一樣管著他,讓他早點睡,關心他,讓周厭產生了一種是不是自己發燒了就有了錯覺的想法,但他又清晰地意識到剛才倒在寧裴身上的時候寧裴的呼吸、寧裴的心跳、寧裴的溫度,都是真實存在的。
寧裴沒說話,周厭又重複了一遍:「真的馬上就睡,別這樣看我。」搞得他感覺自己要清醒過來了。
「好。」寧裴淡淡應了句,他也沒擔心周厭到底會不會馬上睡,他該做的都做了,葯也給周厭吃了。他抬腳轉過沙發,垂眼的時候看見地上有張白色長方形的不知道什麼東西,下意識眯了眯眼。
周厭已經在沙發那頭躺了下來,這沙發他著實睡不慣,太小太窄了,睡得腰酸背痛,但他又不捨得現在就回房間,得先看著寧裴進房間才行,索性就先睡著,就是沒被子,光蓋那件外套,對於還在發燒的他來說太少了,身上冷得跟入了水一樣,也沒有空調。
周厭迷迷糊糊地想,寧裴怎麼不提醒他回房睡,怎麼不提醒他要蓋被子,怎麼不提醒他別著涼,換以前,寧裴肯定會管這些,眼前朦朧一片,周厭鼻音很重也很睏倦地說:「晚安。」
沒收到回應,就是模糊的視線里周厭看見寧裴不知道在地上撿起了什麼東西,寧裴盯著看了會兒,然後隨手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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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裴收到趙升的回信已經是第二天早上,趙升給他解釋自己用不太習慣簡訊聊天,昨晚沒收到提示,問他能不能換個聯繫方式。
加上趙升的微信之後,寧裴到了學校才看見消息。
趙教授:【本來我想問你有沒有時間,我這有個新課題想找你合作,不過你沒時間我就只能作罷了,但還是想給你看一下我這邊的資料,我覺得你會有興趣】
趙升發了不少文件過來,一看標題,寧裴就知道是什麼課題了,是他老師之前發給他的新課題,正好撞上。
寧裴昨晚沒休息好,暫時還沒辦法進實驗室也沒辦法去圖書館,先去了老師的辦公室,進辦公室之前和趙升說了抱歉:【我已經開始著手相同課題】
不用明說,趙升也知道肯定是吳旭先下手了,想想也是,人又不是他學生,趙升雖有遺憾,還是抱著放鬆的心態緩解這份遺憾:【這麼久沒有回,我還以為你默認婉拒了,還好不是】
趙升知道寧裴這種性子,和他說話就該直來直往,太蜿蜒的他根本察覺不到你什麼意思。
【公交車上沒有wifi】
他也沒開流量,進了學校才能用網。
寧裴踏進辦公室的時候回了這麼一句,抬頭的時候愣了一瞬。
吳旭的辦公室一般只有他的助理和寧裴能自己進,這段時間吳旭出差,基本沒人會來他辦公室,今天辦公室里卻多了不少人。
吳旭的助理見寧裴來了,連忙帶上了笑:「教授今天大清早就要開會,特意讓我過來學校。」
老師根本沒有提前和寧裴說過今天會有什麼事,其他人也都是吳旭帶的研究生,還有幾個人昨晚還和寧裴待在一個實驗室,這幾個人臉上都帶著興奮的笑。
寧裴不解地看向助理,助理笑了笑:「老師說他昨天交給您的新課題,希望您能帶著他們一起做。」
寧裴昨天幾乎花了一整天的時間去熟悉這個課題,雖然這個步驟不管是不是他一個人去完成這項課題都需要進行,但隔天突然插進來一群人,怎麼說都不合理。
寧裴還沒說話,其中一個男生已經站了出來,笑容靦腆:「寧學長你好,我是白玦,這段時間請多指教。」
這是個生面孔,寧裴想大概是前段時間剛進來的那批研究生,吳旭前幾年不怎麼收學生的,他口碑好、在業內也很出名,以前傳聞他痴迷研究,這兩年才想開了,給了這些學生機會。
多麼禮貌的一句話,差點就把寧裴後路給封死,不過這是寧裴,寧裴冷靜地看了他一眼:「你好,不好意思,我需要和老師溝通一下。」
寧裴沒有立刻把昨天自己整理出來的資料給他們,但把老師傳給他的資料複印交給了他們,一人一份,沒有其他多餘的溝通,一直到中午吳旭的會議結束,他和吳旭通話之後才面色如常地回來。
「我還以為寧學長不願意和我們一起呢。」白玦是最早看見寧裴的,其他人都在研究那些資料,他們都是昨天半夜突然收到的消息,今天急匆匆趕過來了,吳旭並沒有告訴他們是什麼課題,不過也足夠讓人興奮。
但資料一眼看過去,並不是他們目前能駕馭的課題,必須承認人和人之間有差距,寧裴年紀比他們小,能力卻比他們高太多。
「怎麼會?寧裴人很好的,他就是很認真。」於倩和寧裴一起做過多次課題,試問誰不喜歡長得好看還很耐心認真還會幫你解決問題的同學?
寧裴去了裡間,出來的時候已經把昨天自己整理好的資料都列印了一份,全都發給了大家,也把老師的話轉述了一遍:「我會擔任課題組長,有什麼事情都可以來找我,明天我們再進行分工,現在可以去吃飯了。」寧裴抿了下唇,學著老師朝大家笑了笑,沒再說話,兀自去了圖書館。
他走之後,於倩撐著下巴感慨:「寧裴太厲害了,才一天就整理了這麼多……換我得幾天吧。」
白玦和她坐一起,看了眼手中厚厚的一疊資料:「不知道是不是都有用。」
這話總覺得有點怪怪的,於倩難免多看了他一眼,白玦卻朝她笑了起來露出兩邊的酒窩。
寧裴中午沒吃飯,下午胃隱隱有些不舒服,陳執白找到他的時候他在代老師上選修課,課上到一半很餓,寧裴只能喝熱水,他很少不吃東西,這時候有點後悔,只不過中午那會兒確實被影響了心情,怎麼也想不通老師說的「他缺乏團隊合作」是什麼意思。
吳旭告訴他,本來這個課題確實是給他一個人的,他相信寧裴的能力,但是經由之前的事情,他覺得寧裴太過自我。
寧裴不理解,他能夠獨立完成的東西,為什麼一定要和他人一起完成。
但他還是聽了老師的話。
「我覺得你以後可以當老師,你講得太好了。」一下課,寧裴從學生中擠出來,陳執白就追了上去。
寧裴沒怎麼在意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但聽見他說的話還是有一瞬間困惑:「你認真聽了嗎?」
陳執白當然點頭,吳旭上選修課的時候缺席一大半,現在人都坐不下,不知道從哪來那麼多人,也就寧裴自己沒覺得。
寧裴卻很嚴肅:「你這門課沒有學好嗎?為什麼會覺得我講得好?這是我們的基礎課程。」
他再次露出了「你為什麼能考上研究生」的表情,陳執白頓覺尷尬,面露難堪,說實話他剛才聽個屁,全程都在看寧裴的一舉一動,突然有點不想聊下去,寧裴看了眼自己空掉的水杯:「你知道什麼叫團隊合作嗎?」
陳執白愣了下,「團隊合作?」
寧裴面色茫然,周圍人來人往,不少人在看他們,更多的目光是在寧裴身上,但他感知不到,只是茫然地提出自己的問題:「對,團隊合作。」
他問得認真,陳執白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想了一會兒:「大概就是一件事需要幾個人配合去完成?嗯……比如打遊戲?你有沒有玩過類似LOL的遊戲?」
寧裴只以前看周厭玩過。
見他不懂,陳執白突然興緻勃勃,終於有他比寧裴更懂的地方了,但話都沒來得及說,寧裴就停下了腳步,站得筆直皺眉看著出現在對面的人。
不知道周厭怎麼找過來的,現在正值課間,周厭總算有了點公眾人物的自覺戴了口罩,但寧裴對他過於熟悉,熟悉到五年沒見他明明和以前不太一樣了都認得出來那是周厭。
是因為髮型嗎?
寧裴不解。
陳執白順著寧裴的視線看過去,周厭身形過於出挑,黑色的低領毛衣,脖頸上還掛著條紅繩,塞在毛衣裡面,看不出來掛的是什麼,一時沒認出來他是昨晚那個人,光覺得他看自己的眼神略顯眼熟。
周厭視線一點點從陳執白身上挪到寧裴身上,眼神逐漸變得柔和,走到了寧裴面前。
寧裴退了兩步仰頭看他:「你為什麼過來了?」
周厭感冒還沒好,說話悶得很,但吐字清晰,能讓寧裴和陳執白聽得一清二楚:「為了表達你昨晚照顧我的謝意,給你買了點吃的。」
他把「昨晚照顧」四個字咬得很重,就是故意說給陳執白聽的。
周厭還真是送吃的來的,他手裡不知道打包的哪家店的食物,很香,隔著紙袋子都能聞到的香味。
寧裴皺著眉,「不需要」三個字還沒說出口,周厭就輕笑了聲:「你要是不要也行,一會兒回去我給你重新弄一份。」
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太明顯了,陳執白總算反應過來他是誰,也總算分析出來,這人和寧裴關係不一般。
和寧裴認識這麼久,從來沒聽說過寧裴身邊有這樣的人,寧裴甚至都沒朋友,在生活中,沒幾個人能受得了寧裴的性格,陳執白自認自己和他關係算不錯的了。
陳執白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周厭突然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過於攻擊性的眉眼,讓陳執白瞬間說不出話來。
「不用。」寧裴掃過周厭頸間那根紅繩,和他昨晚給周厭的一模一樣,快速抿了下唇還是接過了周厭遞過來的紙袋,「我收了,不用再謝我了。」
這樣就能劃清界限。
周厭嗯了聲:「是你喜歡的小炒,沒讓放辣,少油少鹽……都是你的口味,我最近有空,你想吃,我都能送。」
寧裴懷疑他可能誤解了自己的意思,當著陳執白的面重新給他解釋:「我說的不用再謝我,是指今天的我收了,以後你不要給我送東西。」寧裴搞不明白周厭是不是忘記自己和他說過他們早就不算是朋友,而且就算是當年,周厭好像也沒對他做過這些事,現在就更加不需要,「周厭,我們兩清,我不需要你做這些。」
周厭的眼神迅速黯淡,變得沒有光,寧裴沒有過多注意,他在想這樣說是否已經清楚地表達出自己的意思。
周厭似乎被按下了暫停鍵,沒有再說話,口罩遮住了他的表情,只有那雙眼睛始終落在寧裴身上,不知道怎麼回事,寧裴被他看得有點不願意和他對視,總覺得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他看不懂的東西,連手中的紙袋都變得沉重了。
寧裴低頭去看手機上的時間,正要開口告訴周厭他得走了,周厭突然壓著腰湊了過來,聲音低啞地說:「不好。」
寧裴差點和他額頭撞上,周厭篤定地重複了一遍:「不能兩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