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快半夜,路燈還亮著,影子在燈下被拉得很長,離路燈近了,就像兩個人靠在一起,親密無間,走遠了才發現,哪裡靠在一起了,分明一前一後跟陌生的過路人一樣。
寧裴低頭看手機,在實驗室的時候不僅有周厭的消息還有趙升的,昨天回來前他和趙升互留了號碼。
趙升問他最近手上有沒有在進行的課題。
寧裴對他有好印象,寧裴看人並不准,他只會直來直往地看,他以前研究過趙教授的論文,至少在學術和表面上,趙教授和昨天那些人不一樣。
寧裴如實答了,沒收到回復,身側卻突然多了片陰影,正好擋住了頭頂的路燈。
周厭比他高半個腦袋,以前就是,小時候周厭比寧裴發育快多了,明明一樣的年紀,周厭和桌子一樣高的時候,寧裴還在和椅子比高度。
小學時候有個教室刻了尺度,有段時間他們班流行比身高,周厭是最積極的那個,他是他們班最高的,也是他們年級最高的,碰上人就想比。
某天中午周厭和隔壁班的男生比身高的時候,寧裴闖了進來。
隔壁班男生比周厭矮了兩厘米,小孩子勝負欲極強,看見寧裴就跟狼看見了兔子,把他往牆邊按:「周厭,為什麼你弟弟那麼矮?」
「他不是我弟。」周厭和寧裴幾乎天天一起上學放學,要不是周厭自己說,別人都以為他倆是兄弟。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麼這麼矮。」男生似乎找到了自信,非得和寧裴站一起,還要用手比劃:「矮這麼多!」
「你是不是這輩子都不長了?」周厭臭著張臉,男生就不敢說話了,但還是忍不住炫耀一樣和寧裴比身高,寧裴都沒理解他們在幹什麼就被周厭一把拉過去,「你過來幹什麼?」
「馬上上課了。」周厭一直不回來,寧裴怕周厭又逃課才出來找他的。
「我又不是不回去,你好麻煩。」周厭沒再看那個男生,一邊拉著寧裴的胳膊一手按在寧裴腦袋上:「他說你矮,你沒感覺?」
寧裴仰頭去看周厭壓著自己的那隻手,總覺得很奇怪,從來沒有人對他做過這樣的事,也沒有人過問過他的身高,也不理解為什麼要在意這個,寧裴搖頭,想了想認真解釋:「身高有很大一部分是基因決定的,需要什麼感覺?」
雖然他不知道他爸媽多高。
周厭壓著他腦袋沉默好久吐出兩個字:「矮子,多吃飯吧矮子。」
寧裴想躲他的手又躲不掉,聽見他的話眨了眨眼:「你今天早上挑食,把蛋黃給門衛的狗吃了。」
周厭:「……」
那天之後,周厭每天早上被寧裴盯著把蛋黃吃進去,簡直自討苦吃。
後來上了初中,寧裴終於開始正常發育,雖然一直沒能追上周厭,但在一眾男生中,一點也不算矮。
-
「那是你同學?」周厭剛才落在寧裴身後,看著寧裴不知道在和誰發消息那麼認真,又把他給忘了,周厭自然而然想起剛才那個男的,強忍著想按著寧裴腦袋問他這人到底是誰的衝動,皮笑肉不笑地拉近了和寧裴之間的距離。
周厭突然過來說話,寧裴一時沒反應過來,太久沒和周厭走一起了,很不習慣。
以前上學,除非周厭逃學或者有事,不然他倆肯定一起走,多半是他追在周厭身後叮囑周厭記得寫作業,讓他準時回家,周厭事情多得很,寧裴說完沒兩句,周厭電話一響,就說有人約他去玩,寧裴的叮囑等於白說。
寧裴張了張嘴,周厭看見他眼底的茫然,手癢,很想去碰寧裴腦袋,忍不住追問:「關係很好的同學?」
寧裴對對方說的話周厭全都聽見了,還要送寧裴回家,現在寧裴還捧著手機聊天,以前從沒在寧裴身上見過這種情況。
以前寧裴只和他關係好,基本很少和別人聯繫,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放在他身上。
「就是同學。」
「哦……」周厭這一聲尾音拉得很長,他很愉悅,他知道寧裴不會騙人,說是同學,那就是只有同學關係。
寧裴確實不會騙人,雖然他覺得這和周厭沒什麼關係,但還是如實回答,困惑地和周厭錯開視線,沒兩秒就聽見周厭就打了個噴嚏,不僅打噴嚏,周厭剛才說話嗓子也啞,聽出來是真感冒了。
瞥見周厭懷裡抱著的那件外套,寧裴猶豫了一下:「你可以把外套穿上。」
周厭感冒起因是他,要是凍嚴重了,他是不是還得負責?
寧裴並不想負那麼多責,是周厭自己不穿外套,周厭自己不帶鑰匙,跟他沒那麼大關係,那點愧疚感還在,但不深。
被寧裴這麼一提醒,周厭總算是想起來自己帶衣服是幹什麼的,他等得腦子都不清醒了。
大晚上外面冷得很,寧裴自小就怕冷,大冬天穿羽絨服都救不了他的手腳冰涼,總是被凍得鼻子通紅臉也通紅,高興寧裴關心自己之餘,周厭把外套抖開,是寧裴以前喜歡穿的款式,估計很保暖,周厭買了同款,一直沒穿過。
「給你帶的。」周厭雙手撐開衣服懸在寧裴身側,正好把寧裴和光線隔絕開,就剩下發頂在周厭視線里,寧裴做實驗的時候戴了帽子,剛才跑出來又被風吹了一路,頭髮很亂,周厭看著他亂糟糟的頭髮忍不住笑:「你以前不是怕冷?不知道這幾年有沒有好點,出來的時候怕你穿得少順手拿了件。」
寧裴被擋著,仰頭才能看見周厭的表情,在看著他笑,寧裴皺了下眉,下意識退了兩步,那衣服都舊了,款式很眼熟,像是寧裴幾年前穿過的舊款,也不知道周厭從哪裡找出來的,這種款式的衣服其實一點也不保暖,寧裴那時候穿了幾年,看起來穿得可厚,其實每次都會被凍感冒,但他又不捨得買新衣服,就這麼一直穿著,實在冷就在裡面多加一件毛衣。
而現在寧裴身上貼了幾個暖寶寶貼,除非冷風大點,不然一點也不冷,再者他自己都穿了羽絨服,哪裡需要再套一件,眼看著周厭似乎要把衣服往他身上披,寧裴正好看見前面二十四小時藥店開著燈,不再看周厭,搖頭拒絕:「我不需要,你自己穿。」
為了避免再有這種超出非朋友關係的舉動,寧裴補充:「不要給我準備這些,我們之間沒有必要,我去給你買葯,你要是覺得冷可以先走。」
寧裴的身影消失在藥店門后,周厭本來沒覺得多冷,也就是在圖書館門口等的時候冷了點,但懷裡抱著衣服熱著呢,現在卻冷得厲害,不僅鼻塞頭暈還懷疑自己耳鳴。
寧裴剛才說什麼。
我們之間沒必要。
哦,寧裴之前說過,他們算不上朋友。
怎麼會算不上朋友。
算不上朋友也沒事,比朋友更高一層就行,對,戀人,從知道寧裴要租趙井的房子的那一刻開始,周厭就沒想過和寧裴再當朋友。
周厭頭暈腦脹,恰好趙井的電話打了進來,周厭盯著藥店門口的方向,一邊聽趙井說話:「你回去了沒?晚飯吃了沒啊?別又犯病啊,喂喂喂聽著嗎祖宗?」
周厭低低嗯了聲,趙井叨叨:「聽見就行,明天早點直播,這個月見底了你這時長還差點,哦對了阿姨今天打掃在你房間掃出來兩張成績單……你什麼時候考的滿分?」
那成績怎麼看都不像周厭考的,理科全部滿分,簡直離譜,但成績單上的名字糊掉了真看不清,姑且就當周厭考的,看不出來他還有這點本事,趙井都想勸他退役后要不去重新考個大學算了。
周厭本來沒什麼反應,聽見這句話卻突然握緊了手機:「成績單呢?」
他這語氣有點像脾氣不好的時候,急得很,趙井愣了下:「……我給你收著呢,寶藏啊?」
周厭一時沒說話,趙井覺得可能自己這不信任的語氣傷到了他傲慢的心,正思怵著該如何補救,周厭看著出了藥店正要過來卻又突然拐到藥店門口那個不知道什麼攤子的老頭兒那的寧裴,嗯了聲,「是寶藏,給我收好一點,別弄壞了,也別弄髒。」
趙井:「……」
媽的,周厭是不是一輩子就考過這麼兩次滿分。
掛斷電話的時候,趙井才想起來,周厭是不是說話聲音不太對勁來著?
但他打回去,再怎麼都打不通了。
回家都沒地鐵了,到家的時候寧裴都犯困了,抱著文件夾想回卧室,周厭隨意地坐到沙發上點著手機:「吃晚飯了沒?我點外賣,你要不要?」
周厭說話比剛才還堵,聽得寧裴莫名有些煩,骨子裡的習慣作祟,他以前管周厭習慣了,周厭冷了熱了他都想管,這麼久再見這習慣就又冒了上來。
寧裴乾脆當沒聽見。
但周厭不允許,他不回答,周厭非得從沙發中間挪到邊上,腿一伸,還正好把寧裴去路給擋了,仰頭看他:「吃什麼?你以前喜歡吃的,家常小炒?這麼晚了沒這種店開著……只有燒烤店,我問問能不能炒點清淡的。」
寧裴皺了下眉,神色冷靜地和周厭對視上。
周厭還是和以前一樣,說什麼他都不聽,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寧裴也沒搞懂他到底要幹什麼,說了不是朋友,都沒必要去做的事情非得去做,寧裴突然想當初自己逼著周厭去做那些他不喜歡的事情是不是也和自己現在一樣的心境。
「看我做什麼……問你想吃什麼,我請,算是我麻煩你拿鑰匙的謝禮。」
聽起來像是一門事一門清,寧裴和他對視兩秒,困得差點眯眼,快速抿了下唇:「我吃過了不用了。」
周厭握著手機的力道變大。
繞過周厭之前,寧裴還是沒忍住:「如果真想謝我,麻煩吃完東西之後把味道散了。」
他接受不了屋子裡有燒烤味,太難聞了。
他從沙發邊上繞過去,沙發上坐著的周厭臉上笑意一點點消失,姿勢沒變,指腹倒是在手機邊緣印出深印。
寧裴的房間門關上,幾分鐘后又門又被打開,坐在沙發上一動沒動過的周厭跟被開了開關似的,立馬坐直了,扭頭朝寧裴那兒看過去,可能是感冒了的緣故,周厭臉色有些蒼白,看過來的時候眼神從餓了很久的狗狗看見了肉骨頭一樣,莫名可憐。
茶几上的葯一點都沒動過,寧裴皺了下眉又迅速松展開,面無波瀾地把懷裡抱著的東西放到周厭面前:「剛剛給你配了一些鑰匙,這幾條帶掛繩,你要是覺得你會忘記就掛在身上。」
這事兒以前周厭干過,寧裴有他家鑰匙,周厭忘記帶鑰匙了就跑寧裴家找他開門,還不樂意把寧裴身上的鑰匙拿回去。
為了治他這個忘性,寧裴給他找了條紅繩系鑰匙掛脖子上,周厭嫌棄地要命。就因為這繩子,周厭出去打球還被人給嘲笑了,說他像老年人,老年人才忘性大要把鑰匙掛脖子上。
周厭當場變臉,扔了球,還沒發火,手臂就被寧裴給抓住了。
當時寧裴正好陪著周厭去打球等周厭吃飯,周厭打球,他就看書。
寧裴比周厭矮了那麼點的個子擋在他面前,仰頭看著對面的大高個,一板一眼開始給對方講道理:「掛繩子只是為了降低忘記鑰匙的概率,一個人不可能記得所有事情,你肯定也忘記過東西,你忘記東西的時候,也可以試試這種方法,很有用。」
大高個:「……」
周厭:「……」不知道寧裴哪來這麼多歪理,周厭嗤笑了聲,按著寧裴腦袋把球給對方踢了過去:「回去吃飯,道理學家。」
反正那繩子在周厭身上掛了挺久,雖然周厭也經常忘記帶繩子。
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繩子不見了。
-
現在寧裴實在不想下次再因為什麼理由要給周厭開門,剛才正好看見藥店門口有個大半夜還在謀生的老人,就去配了這些鑰匙,以周厭的忘性,一把肯定不夠他忘的。
鑰匙落在茶几上響得清脆,周厭耳邊嗡嗡嗡的,看不清到底幾把鑰匙,倒是看清了那幾根熟悉又陌生的紅繩和寧裴那張陌生的毫無生氣的臉,周厭的腦袋跟隨著寧裴轉動,寧裴轉身,他也跟著轉,在寧裴要重新回房間的時候,手腕被滾燙的掌心抓住,人也被拉著轉了個面,變成了和周厭面對面。
周厭仰著頭,眼底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染上的水霧,明明是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語氣卻可憐巴巴,「寧裴,我好像發燒了。」
說完,腦袋一歪,直接倒在了寧裴小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