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時透無一郎平常情況下是不太愛說話的。
他的事在柱們中間不是秘密。自從他哥哥去世之後,他就因為打擊過大而喪失了記憶,整個人也變的好像有點獃獃的,和人說話也有點顛三倒四。除了主公和殺鬼兩件事,最能吸引他注意力的,大概就是天上形狀奇怪的雲。
所以,哪怕作為同僚,大家都沒有見識過無一郎一次性、一口氣的說完這麼一長串的話,不僅邏輯通順,有理有據,並且嘲諷效果拉滿。
柱們都不由得集體看向被甘露寺蜜璃摟住的時透無一郎,年輕的戀柱看上去非常激動:「無一郎真棒!」
產屋敷耀哉伸出了手,輕輕的摸了摸少年的頭頂。
陸壓笑得溫文爾雅,配著他的髮型,讓他看起來更加的溫婉柔和。
他用和外表完全不搭的語言,高高興興的道:「緣一現在和他妻女在地獄相親相愛,而你,連子孫後代都拒絕承認你呢。幾百年沒有去看過後人一眼,連後人被鬼覬覦都坐視不管,現在無一郎長這麼大,你倒是跳出來認祖宗了?」
黑死牟其實也未必是坐視不管,他只是不知道而已。但是一想到他當初拋棄家庭一去不回頭,幾百年了也沒想起來去看看自己的血脈延續……更屑了,這麼一想更屑了啊!不知道和坐視不管哪一個都很糟糕!
時透有一郎氣的要命,他在黑死牟的旁邊反反覆復的走,假如黑死牟能聽見他說話,陸壓毫不懷疑時透無一郎會爆發出自己功力最強的嘴炮。
黑死牟已經找不出什麼話來反駁了。
反正愧疚這種東西沒有,道歉之類更不可能。既然如此又何必再繼續爭論下去。
從昨天晚上,直到現在,他終於感受到了那種由衷的,從身體到精神的疲憊。
他不想再回想當初孤注一擲做出的抉擇,也不想再回想記憶之中已經面容模糊的血脈至親。掙扎前行了幾百年,他依舊一事無成。今時今日,一切都已經走到了盡頭,再作多少爭論,也不能說明他的選擇是「正確」的。
下地獄也好,永世不得超生也罷。
這一切的一切,終究是要結束的。
產屋敷站起身,走到陸壓的身邊。陸壓主動扶著他坐下來,和黑死牟面對面。
這是黑死牟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和產屋敷重逢。老實說,他心裡是有點複雜的。
明明鬼殺隊的每一任主公的長相都不盡相同,但是每一代的主公,都會給人一種非常相似的感覺。
他們聰明,理智,仁慈又包容。一代又一代篝火相傳生生不息。
「來的路上,我想過,也許有許多的話要和你說。」產屋敷耀哉道,「但是直到現在,我發現,有些話也許不必。但我依舊想告訴你,對於沒能及時解開你們兄弟心結這件事情,產屋敷家一直都感到非常懊悔。」
黑死牟因為紫藤花毒而泛著紫色的臉並沒有掀起什麼特殊的情緒,他語氣平平的道:「別做這種無用的事情,產屋敷。我殺死過你的先祖,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你後悔過嗎?」產屋敷耀哉道,「背叛家庭,背叛人類,背叛你的武士信仰。」
黑死牟露出一種痛腳被戳太多次之後的厭煩,但他依舊道:「沒有。」
連產屋敷也不知道的事情是,他的實力在某方面甚至可以和無慘平起平坐。但是在背叛了鬼殺隊之後,他依舊出於某種遺留的武士精神和貴族階級信條,向無慘臣服。
但是說出來大概也只會被嘲諷,打又打不贏,說也說不過。既然如此還不如早死早超生,晒晒太陽下地獄。
產屋敷耀哉靜靜的注視了他一會兒。
黑死牟知道,按照他這個年紀,其實應該已經被詛咒浸染的雙目
失明、甚至無法起身的程度。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位當主至今仍然可以用那雙洞悉人心的眼睛看著他,好像很健康的樣子。
「好吧,我知道了。」產屋敷輕輕的嘆息了一聲,「那麼,就在這裡結束吧,岩勝。」
他和陸壓對視了一眼,陸壓對他點了點頭。
於是產屋敷耀哉站了起來,走到了門邊,將手按在了門上。
他慢慢的拉開了門,明亮的陽光剎那間從門外湧進來,照亮了黑暗的屋子,有人悄然吹滅了燭火。
那是四百年不曾照在身上的光亮。
黑死牟有些恍惚。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毒素已經在身體里蔓延了很久,還是陽光正在湮滅他的身體的原因。
他好像出現了幻覺,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變得寂靜無聲,世界變作了潔白的空茫。
為人時候的記憶走馬燈一般從身邊飛速的閃過,如同江河流逝,風聲呼嘯,最終定格在了很早很早之前的一幕。
古老的庭院當中,一對年幼的雙胞胎兄弟,哥哥在練劍,弟弟就安靜的看著他。那孩子年紀還小,看上去好像也不是那麼讓人討厭了。
他第一次開口說話,就流利順暢的問:「兄長大人的夢想,是成為最強的武士嗎?」
「那我就做第二強的武士好了。」
倉惶的流年眨眼間變換,走到暮年的緣一留下了眼淚。
「多可悲啊,兄長。」
多可悲啊,岩勝。
惡鬼的身軀在陽光下逐漸開始化作飛灰,死亡正降臨在他的頭上,劇烈的灼痛好像也沒有想象之中那麼痛苦。
他張了張嘴,有些無措的想要說出些什麼,但是好像沒有什麼合適的話語,直到最後,出口的也只有一句不甘又無力的低聲自語:「緣一……」
「哥哥只是,想要成為你……」
「緣一併不是神。」他聽見有誰這麼說,大概是那個比緣一還討厭的神明。
「緣一也會因為別離感到悲傷,緣一也會隨著時間逐漸老去,直至死亡。」
他這麼輕輕的說,溫和又緩慢,「緣一很喜歡和哥哥一起玩雙六和放風箏,緣一很想和家人一起平靜的生活。」
所謂神之子,所求也不過如此。
黑死牟忽然覺得有點茫然,又找不到這茫然從何而來。
時間並沒有等待他,這隻惡貫滿盈的惡鬼終於在陽光之下迎來了他的審判,留存了數百年的身軀化灰之後,只剩下一身即將破碎的衣物,除此之外好像再也沒有什麼其他的痕迹留下。
他確實很久沒有見過太陽了。
鬼殺隊的主公和九柱齊聚給他送葬,也算是給足了排面,至少上弦一死亡的場面,大家都挺想看看。
陸壓伸手扒了扒混在紫藤花之中的那身衣物,忽然摸到了什麼東西,取出來,是一塊染著花樣的布,很古舊的樣式,打開來,是一截斷裂的竹笛。
陸壓:「……」
所以他才真的摸不準黑死牟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這種彆扭的哥真是百年難見千年難逢。希望他在地獄可以和緣一好好相處……
上弦之一已死,這標誌著鬼殺隊距離斬殺鬼王這一終極目標又進一步,那邊無限城裡的無慘大概正在尖叫,這邊產屋敷和柱們都非常高興,中午大家還一起聚了一頓壽喜鍋。
午餐過後,柱們一番互相交流情報之後要返回駐地,灶門炭治郎、我妻善逸和嘴平伊之助要跟著產屋敷和蝴蝶忍一同返回鬼殺隊駐地養傷。
臨走之前,灶門炭治郎遠遠的看見了陸壓。
黑髮的少年站在一棵枝葉茂盛的樹下,他手裡握著一把很長很長的刀,是上弦之一黑死牟的刀。
作為月柱的繼國岩勝
墮落之後,他的日輪刀也隨著他一同墮落,被鬼血浸染。虛哭神去比其他的日輪刀都要長上很多,它早已不負往日的光華,成為一把駭人的鬼刀。
陸壓很溫和的撫摸著那把刀的刀身,好像自言自語了一會兒,又他垂下哪雙好看的眼睛。
接著,金色的火焰一瞬間覆蓋了長長的劍身,虛哭神去在頃刻之間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裂紋,陡然爆裂開來,極其迅速的碎裂成細細的粉末,逸散在空氣當中。
陸壓仰起頭,微微笑起來。
灶門炭治郎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的發生,不知道為什麼,他從空氣中聞到了一種陌生又淺淡的氣味。
悲傷,解脫,和感激混合在一起,隨著虛哭神去的碎裂一同消逝了。就好像那把劍在人與鬼都不知道的時候,悄然誕生了一個靈魂,又在今天毫不猶豫的與它的主人一起墮入地獄。
陸壓轉過頭,眨了眨眼睛,道:「炭治郎。」
灶門炭治郎道:「陸壓殿下,您好了嗎?我們要出發回去了。」
陸壓道:「好了。」
他走過來,和灶門炭治郎並肩而行,打算去和產屋敷會合。
一邊走,他又歪了歪頭,道:「炭治郎,你不問我為什麼毀掉虛哭神去嗎?」
紅髮的少年穩穩噹噹的背著箱子,笑道:「嗯。我知道,陸壓殿下做什麼都是有理由的。」
陸壓道:「要不你還是問一下?」
雖然你相信我,但是我真的好想找一個人說出來啊。
灶門炭治郎從善如流:「好的。請問陸壓殿下,你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毀掉虛哭神去呢?」
他剛剛知道這把劍的名字的時候還吃驚了一下,總感覺是很悲觀的名字。
陸壓為灶門炭治郎的捧場感到高興,他道:「因為這是虛哭神去自己的請求。刀是好刀,只不過沒有選擇的權力,所以我才打算把他帶回去,想試試看能不能洗掉那一身戾氣和鬼氣。不過祂拒絕了。四百年的漫漫時光,一把劍也有了自己的靈魂。」
「用我們哪裡的話來說,要叫劍靈。」
灶門炭治郎思考了一下,道:「聽起來像是那種成精的鬼怪故事一樣。」
「也差不多?說成精也沒錯。」陸壓雙手背後,灶門禰豆子給他編的那條長長的辮子在胸前晃啊晃,「祂誕生的意義最開始是為了殺鬼,只可惜後來跟隨的主人走歪了路子。今天黑死牟下了地獄,所以祂也選擇了下地獄。」
陸壓不由得又想起那劍靈努力傳來的,聲音微弱的決定:
「我有罪。」
小朋友的聲音孤零零的,帶著點虛無的渺茫。
「是我殺死了主公,背棄了同伴。」
「我當以死謝罪,此刀身唯有灰飛煙滅,才能向鍛造我的刀匠先生謝罪。」
陸壓尊重了祂的意願。
祂是劍中誕生的靈魂,渺小但是完整。他有清晰的理智和想法,以及祂自己的意願與抉擇。
「祂也會下地獄嗎?」
灶門炭治郎問道。
「會的。」陸壓這樣回答道,「作為一把武器,祂從前並沒有選擇的權力。這是祂第一次自己做出選擇,是個很勇敢,很有擔當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