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娟子的手已經伸到了解彗的臉邊。
雖然解彗此刻並沒有多少反抗的餘地,但她還是沒有直接拿,似乎在等待解彗的允許,才會拿走那頂帽子。
「你倒是有禮貌。」風將解彗額前的頭髮吹得揚了揚,她低聲說。
「想變得漂亮,是想讓你喜歡的人看到,也喜歡你嗎?」
娟子見被她猜中了心事,羞澀地點了點頭。
解彗輕飄飄說道:「那就給你好了。」
「真的嗎!謝謝你!你真好。」娟子的眼裡盈滿了笑意,然後輕輕地將白色的絨帽取了下來。
解彗也笑了笑:「反正即使沒有帽子裝飾,我也一樣好看,也一樣有很多人喜歡我。」
娟子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身後,錢悅惡狠狠地瞪著她:「沒錯!解彗的好看、還有招人喜歡,跟這帽子沒有半點關係!你以為戴上她的帽子,就能變得跟她一樣受歡迎了嗎!你休想!你的心是惡毒的,連她的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都比不上!」
解彗這次真的想笑了,這大概會是錢悅一生中唯一一次將她捧得這麼高。
娟子瞥了她一眼,不知是不甘還是不悅,慢慢將帽子戴到了自己的頭上,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了一面小鏡子,左照右照,滿足地笑了:「真的很好看。」
菊婆收起意味不明的眼神:「娟子,好了吧?」
「好了。」娟子大踏步回到了菊婆身邊。
眾人被帶到了墳地前,封閉已久的祠堂終於打開了,可以看見,裡面十分昏暗,地方不大,只有一張供桌,桌上供著祖先的牌位,還有一個落著灰的空架子,不知是放什麼的。
而外面則坐滿了人。
擋住路口的路障已經全部清空了,一眼就能看見墳地,更遠一點的,則被籠罩在薄霧之中。入口兩旁放著好幾個火盆,有人正不斷往裡面丟紙錢和元寶。
解彗等人被村民們按著,披上了他們準備好的孝服。
解彗看著身上的白色布料,心頭升起一絲疑惑。
既然是作為祭品……還要多此一舉地給他們穿孝服?
她又看了眼其他人,發現他們幾個的孝服,材質還與普通村民的不一樣,料子似乎要好很多。
她收回視線,卻在墳地的某處滯了一秒。
在那裡,她好像看到了一個黑影閃了一下。
芳婆和菊婆是村子里年紀最大的人了,於是被恭恭敬敬地請到了祠堂里,遞上了香。
娟子就站在她手邊站著,愛不釋手地摸著自己帽子上柔軟的毛。
彭癩子走到了她旁邊,作為那個什麼引路人,手中還拿著一根柳樹枝,臉上掛著得意炫耀的笑,跟娟子小聲說著什麼,似乎是在誇她的帽子好看。娟子難得沒有讓他走開。
上完了香,兩人走了出來,菊婆一眼掃下來,確認所有人都到齊了:「祭祖儀式開始吧。」
所有村民都站起身來,接著由菊婆帶著,朝墳地的方向跪下,磕了三個頭。
解彗等人並沒有跪下,竟也沒人管他們。
菊婆和芳婆被扶著起了身,前者看了一眼香上裊裊升起的煙,沉聲說:「好,可以準備祭品了。」
有兩個蒙著頭巾的壯漢抬著一個大鐵盆走了出來,「咣當」一聲就將盆丟到了地上。
兩人赤著上半身,手中各自握著一把砍刀,一看就知道剛磨過,還滴著水。
解彗的身邊立時引起了一陣騷動,錢悅害怕地抓住了她的手:「解彗,怎麼辦啊,還有辦法繼續拖下去嗎?」
「你看那刀,解彗,我們是不是就要死了?」
解彗的視線從反光的刀鋒上劃過,被錢悅念叨
得太陽穴抽抽地疼,但依舊閉口不言,只是盯著芳婆。
昨天晚上,她與芳婆擦肩而過時,問他們會不會死,她聽到芳婆篤定地說了:不會。
娟子也停住了摸帽子的動作,咬著唇,看向解彗。
所有的村民都看向了同一個方向。
「動手吧。」菊婆下令。
兩個壯漢應聲,往前走去,錢悅惶恐地閉上了眼,「解彗,你說被這麼一刀砍下去能死嗎?要是能死還好,就怕萬一一刀死不了,那豈不是還要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分屍?」
「可是……」
錢悅咬著牙,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要不,要不我讓他們先砍我吧,我骨頭硬,還能多拖一點時間,說不定就能拖到救援來了呢?」
解彗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錢悅用力地深呼吸,嘴唇青白哆嗦。
「不用了。」解彗看著前方,突然低聲說。
「喂!你們先……」錢悅剛鼓起勇氣喊出幾個字,就聽到解彗的話,茫然地睜開眼:「為什麼?」
沒等解彗回答,她就知道為什麼了。
那兩個壯漢,越過了他們正瑟瑟發抖的一行人,繼續往前走去。
錢悅啞然:「等會兒,祭品……不是我們?」
而最前方的娟子看著朝她走來的壯漢,全身都僵住了。
她意識到什麼,才發現,昔日對她多有照拂的同村村民們,都在用一種奇怪的高興的目光看著她。
她猛地轉頭看向菊婆,喉嚨依然十分乾澀:「菊婆……這祭品是……我?」
「怎麼會這樣?」
她問出口的同時,旁邊的彭癩子已經被抓住了,他駭然大叫:「你們抓我幹什麼?!喂!他媽的放開我!!」
菊婆布滿皺紋的臉上微微舒展:「娟子,祭品,得是外來人與村子里的人生下的孩子。」
娟子的腿一軟,瞬間跌坐在地,眼前亮起一片白光,只知道茫然地看向旁邊大喊大鬧的彭癩子,那兩個壯漢正忙著壓制他。
「放你娘的屁!我是引路人!不是祭品!!」
「你們放開我!我不要當祭品!」
過了好一會兒,娟子才逐漸恢復意識。
難怪,祭祖的儀式村裡人全都知道,只有她這樣外來人與本村人生下的孩子不知道。
彭癩子在生死關頭爆發出的求生欲極大,兩個壯漢幾乎都無法壓制住他。
菊婆大喝:「給我按住了!不能讓他跑了!」
解彗身邊的人幾乎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誰都沒想到,剛才還以為必死的局面,一下子扭轉了。
更沒想到,曾經被菊婆幾次維護的娟子,會是菊婆親口指定的祭品。
娟子的手腳逐漸有了力氣,爬到了菊婆的腳邊,哭著喊:「我怎麼會是祭品呢!你們一定是搞錯了吧!菊婆!您也是外鄉人啊!」
「菊婆!您不是最疼我了嗎!您不是把我當女兒的嗎!不是還想幫我復活我爹娘的嗎!」
菊婆微微彎下身,威嚴的臉上一派慈祥,口吻像對喜愛的後輩一樣對娟子說:「我怎麼會把你當女兒呢?當年就是你爹為了求生騙了我們,我們才會被村裡的畜生們強迫,才會留下的啊。你爹死的時候,我不知道有多高興呢。是吧?阿芳。」
芳婆眼裡卻全程沒有波動,彷彿只是置身事外地圍觀一場好戲。
「你跟你爹,現在看來倒真是有些像。」
娟子滿臉煞白,訥訥地放開了抓住她衣角的手,隨後再次抬起了頭:「那解彗他們呢!他們那些外鄉人難道不是祭品嗎?!」
菊婆的視線移向了解彗那邊,輕聲說:「不,外鄉人,是容器啊,我們的親人埋在地里,屍骨都
腐爛得差不多了,要復生,當然需要新鮮的軀體。」
錢悅等人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聽她這麼描述,只覺胃裡犯噁心。
解彗與菊婆對視。
菊婆朝她微笑:「你的身體,我最滿意了,是一定要留給我的女兒的。」
解彗瞭然,這個村子需要外鄉人和他們的孩子,每當祭祖失敗,活下來的外鄉人便被留在村子里,用來生下下一次祭祖的祭品。
即使知道他們現在死不了,也沒人高興。
萬一出不去,從此被困在這村子里生祭品,直到像菊婆與芳婆這樣放棄掙扎融入村子……又比死好到哪裡去?
只是外鄉人是有限的,容器自然就是有限的,難怪村民們會為了復活的「名額」而吵起來。
也難怪芳婆口中的幾年前那次失敗的祭祖會瞞著娟子了。
她目光一凝,那麼上一次祭祖的祭品……會是誰呢?
彭癩子畢竟只是個不學無術的混混,逐漸掙扎著沒了力氣,被捆了個結結實實,輪到娟子了,她用力踢開了朝她伸來的手,尖叫:「別碰我!」
底下的村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娟子,你就別白忙活了,你別怕啊,等你死了,下一次祭祖咱們幫你找具更漂亮的身體行不?」
「我不要!我不要死!」娟子哭著大喊:「我不相信你們了!」
雖然娟子數次跟解彗他們說過,在這裡,死了不是真的死了,但真當自己面對生死,誰又想死呢?
娟子無助地掙扎著,突然,她動作一頓,隨即眼中迸發出光,仰頭看菊婆:「容器不是不夠嗎?我知道還有一個外來人!」
菊婆緩緩看向她。
「我把他藏在豬圈裡了!你們快去找他!」娟子的臉上手上滿是泥,也顧不得擦。
「他是我在山上撿到的!好像受了很重的傷,快死了,一直昏迷著,我知道村裡不歡迎外來人,怕你們知道,就把他拖到了豬圈裡藏著!」
解彗訝異地看向她,原來是她在豬圈裡藏了個人,所以才總是過去看。
那麼她上次趕集時去藥店買的葯,就是為了給這個人治傷?
她喜歡的人就是這個人?
解彗突然有些不合時宜地想嘆息。如果沒有這一出,等那人用了娟子的葯醒來,娟子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了。
娟子祈求地看著菊婆:「菊婆,他長得特別好看,你們都會喜歡他的身體的!」
「我讓你們多了一個容器,菊婆,不要把我當祭品好嗎!我求求你了!」
所有人都看向菊婆。
菊婆盯著娟子,面無表情地朝一個村民點了點頭。
那村民立刻興沖沖朝娟子的家跑去。
過了一會兒,那人跑回來了,撐著膝蓋搖頭,憤怒地說:「豬圈裡根本沒人,娟子,你是不是胡說八道,想騙過我們好拖延時間?」
娟子聽后錯愕,用力地搖頭:「怎麼可能呢?菊婆!我真的沒騙你們!真的有個外來男人!不在,難道他跑了?不會啊,他不可能醒過來的!」
「你怎麼知道不可能?」菊婆說。
「因為,我一直都有給他喂安眠藥啊!」娟子說。
「我就是怕他醒來跑了,才特意去藥店買的,店裡的人告訴我,這個能讓他一直醒不過來啊!」
內心的猜測再一次被推翻,解彗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