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菊婆目光渙散看著芳婆,而她則是越笑越暢快:「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
菊婆嘴唇微動:「你騙我。花兒她沒死,她沒死,她怎麼,怎麼就不來找我。」
「因為我把她救活的時候,她成了個傻子,她只信我。這些年,我養著她,馴著她,在今天把她帶到這裡,都是為了這一天啊。」
「我本來也不想的,她畢竟是我看著長大的親侄女,我心軟過,我也想過告訴你,可是不行,我實在忘不了啊。」
芳婆緩緩彎下腰,湊近了菊婆,直直地看著她的臉,一字一句說:「我忘不了,那年祭祖的抽籤,娟子跟彭癩子的爹娘早早得了消息,被帶出去了,村裡只剩下我們三姐妹的孩子,可如果不是你在簽上動了手腳,我的明明不一定會抽中的!他不一定會死的!」
芳婆的臉上落了一串淚水。
「我更忘不了,我當眾跪下來求你,求你幫我說情取消祭祖,可你冠冕堂皇地說要考慮大家的利益,祖宗的規矩不能破。」
「只是你沒想到,另一個抽中了簽的阿蘭,為了逃出這個吃人的村子,寧願直接帶著孩子跳下山崖,於是最後,還是輪到你的女兒了。」
芳婆再次大笑起來:「哈哈,你說,這不就是報應嗎!」
菊婆的表情已經完全麻木了,只不停說著不可能,我不信。
其他村民除了在聽說菊婆的女兒沒死時驚訝了一瞬,此後也十分平靜。
顯然,他們對於芳婆說的這些陳年往事——菊婆的作弊,阿蘭的跳崖,命運的輪迴,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只是從頭到尾,他們不過作為既得利益者,沉默著旁觀著,就如此刻。
解彗這邊的人,臉上只餘震驚,唏噓與難過:「她的名字叫花兒嗎,如果沒死,現在也跟娟子差不多大吧,也是花一樣的年紀。」
「而且,她也是為了救我們才死的啊。」
「這孩子生錯了地方。」
解彗低下頭。
花兒這短暫的一生,被賦予了兩次生命,兩次死亡。一次來自她的親生母親,一次來自她的親姨母,都是她最信任的血緣至親。
甚至從她倒地,到現在失去呼吸,她的至親們都在忙著刺痛對方,忙著否認,不曾有人捧起她的臉,呼喚她真正的名字。
菊婆獃獃地躺在地上,不說話了,也不知在想什麼。
芳婆終於起身了,收起笑容與眼淚,厲聲朝解彗他們說道:「趁著現在!你們還不快走!」
他們這才意識到,身邊的村民們都傷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寥寥幾個負責看守他們的。
「快走!」收起了難過,眾人立刻掙脫了村民的束縛,跟著芳婆跑出了這片林子。
也沒人敢回頭看,不知道村民們有沒有追上來。
芳婆帶著他們跑向彭忌村。
他們踟躕了一瞬。
芳婆扭過頭,大聲道:「還猶豫什麼!就這樣是跑不出去的!先躲起來!」
「躲在哪兒啊?難不成躲在墳包後頭?又不是玩捉迷藏。」
「跟著我就是了!」
芳婆帶著他們繞來繞去,最終來到了一處墓穴前,解彗發現,這似乎就是花兒竄出來的地方。
芳婆氣喘吁吁彎腰,摸索了幾下,掀開了地上的蓋板。
「好了,快進去吧。」
眾人面面相覷,誰都沒想到,這一處墳墓底下竟被挖空了,是個類似地窖的存在。
難怪菊婆的女兒一直沒被人發現。
下去之後,他們立刻捂住了鼻子:「好難聞啊。」
地窖的空間比想象的還要大,只是有一股濃郁的腐臭味,不過
花兒應該經常出入,裡面沒有缺氧的情況。
芳婆是最後下來的,她將蓋板鎖好。
經歷了不停的反轉與逃命,其他人不管是精神還是身體都已虛脫,全都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有解彗還站著,看向芳婆:「你剛才說,那個香囊的主人,是跳崖死的?」
芳婆嘆息:「我是親眼看著阿蘭跳下去的。」
「她的性子,是我們三姐妹中最軟的一個,沒想到,骨頭卻是最硬的,從來到小彭村開始,就從沒有停止過逃跑,只是每次都會被抓回來,然後就是一頓毒打,但就算打得再狠,下次還是接著跑,懷了孩子也沒有放棄。」
「直到那次祭祖,她已經很久沒有逃跑了,我以為她已經認命了,可沒想,她直接……」
「站在崖邊跳下去之前,我看到她求了米神。或許是求神能庇護她母子吧,可是怎麼可能有用呢?跳下去,就是個死,留在村子里,至少還能多活幾年。」芳婆輕笑一聲,只是笑得諷刺。
昏暗的空間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芳婆一瘸一拐地走向了黑暗。
解彗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才突然發現,她手上提了個包袱:「那是什麼?」
芳婆在地窖的最深處停了下來,手緩緩地撫摸著什麼方形的東西。
「小解,你說,我這算是救了你們嗎?」
「算。」解彗遲疑著說道。
雖然芳婆說祭祖從沒成功過,也不會成功,但命畢竟就一次,經不起賭,萬一邪神突然上線,收下了村民的祭品,他們真的被佔據了身體,說理都沒地說去。
黑暗中看不太清芳婆的表情,但她說話輕輕的,語氣循循善誘:「我看出來了,你是個善良的好姑娘,既然我救了你們,你能幫我個忙嗎?」
解彗覺得有些不對勁,沒有立刻答應:「什麼忙?」
芳婆又從黑暗中走了過來,依稀能看到,方才的悲傷與感慨全都消失了,此刻的她臉上帶著和藹的笑,邊走邊打開了手中的包袱,那好像,是一塊方方的紅色頭巾。
「戴上這個。」
解彗後退了一步,「為什麼?這是什麼?」
其他人也感覺不妙,站起了身。
芳婆還是笑得慈祥:「好孩子,別怕,不會要了你的命的,你只要戴上這頭巾,再來這裡跟我兒子朝他爹牌位拜三拜就好了。」
「你兒子?」
解彗將光束打向她所指的地方,所有人大驚失色。
那裡,停著一副棺材。棺材前,還放著個牌位。
棺材的木料普通,泛著不祥的光澤,裡面人的樣子看不太清,但可以看見,身上穿著紅衣。
解彗想起了幾次看見芳婆時,她手裡縫製的紅色衣服——原來那竟是給她兒子縫的婚服。
錢悅脫口而出:「你瘋了吧!你居然想讓解彗跟你兒子結陰親?!」
芳婆溫和地說:「不,我沒瘋,畢竟我從來沒想他能借著誰的身體活過來。只是他一個人在下邊,太孤單了,也到了該結親的年紀了。」
錢悅死死攥著解彗的胳膊:「解彗,我之前說錯了,芳婆他媽的也不是正常人啊!這滿村還能喘氣的裡頭就找不出一個正常人來啊!」
芳婆接著說:「我很喜歡小解,雖然年紀是比我兒子大了點,但是我不介意,人好就行。」
解彗:「但您兒子可能介意呢?」
「不會的。」
解彗微笑:「沒問過他的意見怎麼能行,芳婆,盲婚啞嫁不可取。」
錢悅跳腳:「還問意見?那可是一具屍體啊!」
解彗睫毛輕顫,但還是低聲安撫她:「你冷靜點,放心,屍體他醒不來的。」
看了一場好戲的邪
神支著下巴,嘴角興味地勾起,打了個響指。
於是解彗話音剛落,就見棺材里的人倏然動了一下,她的肩膀隨之一抖。
錢悅尖叫了一聲:「解,解彗,我沒有看錯吧?他動了!啊!救命!解大師!你快想想辦法啊!」
解彗用力閉了閉眼,心跳加速。
邪神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愉悅地舔了一下嘴角。
芳婆卻是愣住了,隨後便是狂喜:「難道這世上真的有神?神聽到我的話了?!」
邪神收起笑容,不悅地瞥了她一眼,下一秒,芳婆捂著心口,開始劇烈咳嗽。
解彗睜開眼,堅定地抿著唇:「剛才應該是錯覺。」
邪神笑了。
下一秒,棺材里的人——或者說更像是怪物的東西,緩緩支起了上半身,朝他們轉過了臉。
他臉上的肉都腐爛得差不多了,看不清五官,眼睛部位只是兩個黑黢黢的洞,其他部位只能看見一些森白的骨架。
解彗恨不得抽自己這個烏鴉嘴兩巴掌。
錢悅嚇得上躥下跳:「咱們先前真不該叫菊婆的女兒怪物的!人家一小姑娘,多清秀啊!這男的長得才叫怪物呢!他親媽真的能認出他來嗎?!」
芳婆不管她的話,努力忍住了咳嗽,狂喜之下,眼露慈愛:「明明,既然你醒了,那我就不給你定了,你就去自己找喜歡的吧。」
解彗環顧了一下四周,這裡除了芳婆,就她跟錢悅倆女的,剩下的全是男人,她艱難地笑了一下:「芳婆,真看不出來,你還挺開明。」
芳婆沒聽懂,疑惑地看向她,隨即微笑:「小解,你是我最看好的人,我相信,我兒子也一定會喜歡你的。」
解彗要早知道現在會這樣,當初說什麼都不會收下那個該死的蘋果。
邪神修長的手指微動,那差不多隻剩骨架的屍體便晃晃悠悠跨出了棺材。
眾人頓時四散而逃,想朝出口跑,然而出口在頭頂,不好發力,卡扣不知為何怎麼都打不開,於是所有人都擁擠在門口。
與此同時,蓋板上方也傳來了棍棒敲擊聲,像是剛才的村民追上來了。
前有狼,後有虎。
解彗站在眾人的最前面,捂著嘴,看著那搖搖晃晃,好像個提線木偶一般,幾乎走一步掉一塊腐肉的屍體,露出白骨的爪子中,還夾著芳婆塞進去的紅頭巾。
退無可退了,屍體最終還是走到了她的面前,目標非常明確,直指她。
芳婆欣慰地笑了:「你看,我兒子果然也喜歡你。」
那塊紅頭巾已經懟到了眼前。
芳婆催促:「快收下吧。」
再不收就要戳眼珠子了,解彗顫巍巍說:「倒也不是不能收,但是有個情況,你跟明明可能不知道。」
「我這個人,克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