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斜月3星
只見老子輕輕落子。
「啪。」
老子手中的棋子像是無數雨點從天空中落下。
暴雨!
開始了!
連綿數日暴雨,一瞬間局勢逆轉,翻湧的百川在堤壩內奔涌,由於早就疏通了下游,往日的洪水並沒有如期而至,族人們歡喜異常,到處傳頌男人的名字。
但是男人卻憂心忡忡地冒著大雨觀測水位。
水位開始不斷地上升,粗製濫造的堤壩一瞬間開始出現裂縫。
徐源心中一動,也不管不顧,連忙把自己知道的水泥的製法交給男人。
男人立刻帶領族人製成水泥,去填補堤壩的裂縫。
「嗯?」老子笑了一聲,「從未見過這種走法,真是不錯,初學圍棋,已有妙手。」
可惜這一步妙手,卻很快被老子瓦解。
臨時做成的水泥質量數量都不夠,堤壩的裂縫也越來越大。
老子帶著笑容,又落下一子。
百川最終還是為堤壩宣判了死刑,一瞬間崩裂,無數族人被大水淹沒。
老子連吃數顆白子,徐源的黑子連連失去防守。徐源心中焦灼,但是老子彷彿是為了炫耀實力一般,又下了一子。
不知從何處又衝下一股洪水,直接把男人和族人一起種的樹木都沖毀了,這些樹苗本就不是適應作為防洪樹木,抓地力不強,直接順流而下,在電閃雷鳴之中,彷彿一個一個掙扎求生的百姓。
老子繼續下棋,一步妙手殺得徐源無處可躲,徐源咬咬牙,下了一步險招。
男人看到百川奔涌,即將沖毀族人辛苦種下的莊稼,心中竟然湧出了一絲決然,他抱了抱自己尚且年幼的兒子,又擦乾妻子的眼淚。
他下定了決心,許多年輕的族人也響應他的號召,竟然手牽著手,組成人牆,犧牲自己,保護族人的財產!
老子看到徐源下的這一步棋,露出意義不明的微笑,繼續落子進攻。
無情的水川衝擊著這些族人年輕的面龐,萬箭穿心一般的疼痛落到自己的身上,但是身後就是自己的父母,孩子,土地……他們不能鬆手!
一輪攻勢之後,老子收斂自己棋意的鋒芒,終於不再進攻黑子,而是開始填充自己圍劫下的地盤。
數月暴雨,或許上天恩賜,終於停止了,但是組成人牆的年輕人所剩無幾,只有幾個人活了下來。
可這些英雄並沒有受到多少歡迎,整個族中因為失去太多強壯青年而悲傷、哀悼,無人理會活下來的英雄。
他們或許本應該犧牲……吧?
徐源沉默,至少他還是保住了不少棋子和地盤,即使輸了也不算很慘。
治水的男人心中嘆息,他不幸地也是活下來的幾個英雄之一。
不過好在他預判了洪水的流向,讓族人早早遷入內陸,族人並沒有多少死亡,莊稼也因為人牆沒有損失太多,他們尚且可以活過下個冬天。
雖然沒有多少人感謝他,他也沒有覺得自己是勝利者,整日惴惴不安,不過沒有功勞尚且有苦勞,族長沒怪罪,族人也都是緘默。
冬天一過,終於到春天了,而老子也布好了全新的棋局。
「徐源,」老子忽然露出得意的笑容,「你仔細看看我的這一步妙手。」
忽然,老子出手——
啪。
一步落在了徐源地盤的中心。
什麼意思?徐源一愣。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讓我們遷到這種地方!」族長帶領著族人在族中的論罪台前,
一個年輕人對著論罪台上的怒斥道。
「你該遭天罰!」周圍圍著的一圈族人都在哭喊著對論罪台上的人怒罵。
而論罪台上,正是治水的男人。
徐源睜大眼睛看著老子的這一步棋……怎麼如此?
竟然是乾旱!
預判河道改道,男子早早將族人遷入內陸,但是萬萬沒想到,剛剛種下的莊稼,就遇到了數日春旱,莊稼全部都旱死在了土地之中。
而男人讓大家引河水改道,可是族中的青壯年已經所剩無幾,只剩下一批老弱婦孺,而造成這一切的正是眼前的男子。
所有人怒目衝天,將男人團團圍住,無數的怒火發泄在男人的身上。
徐源一瞬間睜大眼睛,老子的白子如同猙獰的怪獸,將徐源的黑子路數近乎全部吞沒。
「徐源,」老子呵呵笑道:「再看看我這一步。」
老子抬起自己的手,輕輕落下,棋子撞擊棋盤,發出——
「啪!」的一聲,瘋狂的老婦揚起自己的手掌,重重地落到男人的臉上。
「你還我兒子啊!還我兒子!!」老婦人老淚縱橫地掐住男子的脖子。
「為什麼你能活下來?!我男人卻要去死!」失去丈夫的妻子在台下抱著孩子瘋瘋癲癲地哭泣。
這兩個人的指責聲徹底壓斷了族人的神經,大家都衝上台上,對男人發泄怒火,恨不得生啖其肉。
男人心中最後的心理防線崩塌,他也曾無數次問過自己,活下來真的好嗎?或許我應該贖罪。
男人想死,卻想到了自己的妻兒,他轉過身去環視一圈,自己的妻子並沒有來,他露出一絲慘然的笑容,早該想到的,妻子這半年來也一直忍耐族中的白眼和仇視……
男人看著沉默的族長,只見他開口道:
「鯀,我已留不得你。」
鯀一言不發,在論罪台上對所有人磕頭謝罪,然後又對著天空,他並未對天地跪拜。
「天生萬物,為何讓我們活得如此辛苦?」鯀心中想道,最終向蒼天低下了頭顱。
屠夫抬起自己手中的刀刃,在日光之下,異常刺眼,然後瞬間落下。
「爹!」一個稚嫩的聲音從人群之外傳來。
鯀驚訝萬分,激動地想要站起來,喊道:「禹!」
只見一個穿著麻衣的少年,喊著自己的父親,終於穿過重重的人群,卻看見屠刀已然落下,父親的人頭滾落,鮮血如注噴涌,讓人想到了連綿暴雨時,奔涌的江河。
血濺落到少年的麻衣之上,成為被死亡壓迫著的灰暗的族中,唯一的色彩。
*
「輸了。」
徐源最終無處落子,看著壓倒性的白子,說道。
老子笑了笑,說道:「你還有機會。」
「已經無處落子了。」徐源坦然說道。
「再來一盤,你或許可以贏。」老子端詳著棋局,輕輕示意一顆黑子,說道:「用那裡起手,或許能贏。」
這個棋子是之前徐源想用它來救那個治水的男人,可惜實在是太過稚嫩根本沒有機會。
「這是一步妙手,我從未見過。」老子捋須讚歎道:「不若給他取個名字?」
徐源盯著這枚棋子,腦海中黑白色的棋子相互對撞,吞噬,以及那孩子衣服上最後的紅色。
最後男人死在自己的兒子眼前,給徐源的衝擊有點大,雖然只是一盤棋局,但正是自己的敗北才造成那個結果。
「這招叫做【斜月三星】如何?」老子不管徐源的心情,自顧自地說道。
徐源撇了撇嘴,沒有回答,只是說道:「下棋太累了,不想玩了。」
老子輕輕捋須,「你已經找到道了。」
「啊?」徐源皺眉,苦笑了一下,「我都輸了,哪裡有道?」
徐源心中苦悶,情不自禁地追問道:「師父,你說的道,究竟在哪裡?」
「我說過,不管你會不會下棋,都可以下,因為棋局即是天地,在棋局之中,你的判斷,你的思維,都會映現出來。」老子笑著說道。
「我以前沒有告訴你過你道是什麼,道就是創造萬物的東西,道是無窮,也是唯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盲人摸象的故事聽說過嗎?」老子循循善誘道。
徐源點點頭。
老子沒有故弄玄虛,而是直接說道:「在道的面前,我們就是盲人,有人說天下有三千大道,而道是一,是故道為三千大道,在於每個人領悟不同。」
「我並非聖人,只是比別人多領悟了幾分道,如果所有人都能領悟道,便能從心所欲,自然生長。」
「你之前那無緣無故的攀比之心,認為佛比道強,並非如此,我曾遊歷西賀牛州,化胡為佛,將大道傳授到西天,而那如來佛祖亦是悟道之人,只是在他的眼中,道另有一番風采。」
「我曾經還有一位弟子,世人皆稱其為至聖先師,我亦傳法,他便悟出儒道,和我的道完全不同,但是也是道在他眼中的存在,在我看來這世間沒有師徒,問道有先後卻沒有高低,只有你能悟到多少道。」
「師父你舉的那兩個例子,我怎麼比得上孔子和如來佛祖?你就不能給我開個小灶,我給你煽火煉丹,你把你領悟的道直接告訴我,我真的悟不透啊。」徐源拉住老君長長的袖子,耍賴道。
「你個懶鬼。」老君笑罵道:「道可道,非常道。你不知道那西天如來到底經歷多少輪迴才參悟佛道。」
老子目光又看向一旁趴著吃草的青牛:「我既然向你傳法,就證明你並不比前二者差多少,只是你還未經過磨難,未從自然中領悟,你看我怎麼沒有教金銀童子悟道,也沒有教這青牛悟道。」
「因為他們沒有道。」
「可您不是說,天地視萬物,不以仁慈,是故萬物平等嗎?怎麼會有人沒有道?」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老子點頭說道:「但是人有常理,有人路漫漫而上下求索,尚不知自己的道為何在?但有人只是一盤棋局,便能領悟自己的道,是故每個人的常理不同。」
有人?我嗎?我領悟了嗎?
老子看到迷惘的徐源,不再說話,而是起身,收拾龍王送來的禮物了,然後又開始架火準備生爐子,動作看起來還挺熟練。
徐源低下頭,仔細看著棋局,看著老子所說的自己最後下的那一枚被命名為【斜月三星】的妙手,然後在一瞬間睜大了眼睛。
大片的白棋中間夾雜著些許的黑棋,雖然所有黑棋分明組成了一個字——
正是,斜月三星!
——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