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只不過,紀和玉第一眼瞧見的,並非是男人晨跑的身影,而是對方手臂上、腰腹上、大腿上綁著的負重,肉眼可見的並不輕巧。
紀和玉的第一反應不是向對方道歉,而是羨慕。
是的,羨慕。
哪怕「上輩子」在花滑圈子裡紀和玉已然登頂,他的體能也一直是為業界所「詬病」的弱點。
雖然節目將近尾聲時的組合旋轉等等依舊可以憑藉驚人的意志強撐著做到完美,但眼睛雪亮的評論家和裁判們,也能瞧出他纖細的腰在旋轉時的細微輕顫。
不僅不難看,反倒別有一種勾人的脆弱的美。
他的粉絲就經常拿他的顫腰開些善意的玩笑,說什麼「好美想舔」「好軟想掐」之類的話。
但,好不好看是一回事,能不能幹脆利落地拿下技術分是另一回事。
他之所以只能勉強做到,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哪怕是從前訓練已久的他,跑步稍微快點依舊會累得氣喘吁吁只能強撐,負重跑於他而言簡直是痴人說夢。
雖說他這類型的花滑運動員不需要練出一身遒勁肌肉,但誰不願意自己的體能可以輕鬆carry整個自由滑呢?
「沒事吧」「抱歉」——
回過神來的紀和玉與轉身的男人同時出聲。
紀和玉搖了搖頭。
「是你?」男人的語氣依舊平淡,但紀和玉勉強從中聽出了一絲微訝的疑惑。
紀和玉的記性很好,很快就意識到了眼前這位戴著口罩的男人,好像、好像就是自己昨天在進冰場前撞到的那位。
連續兩天撞到同一個人,確實是有點尷尬的。
紀和玉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解釋道:「抱歉,想事情有點入神。」
男人沒什麼表情地點了一下頭。
男人身形高大峻拔,運動衫下隱隱可見肌肉的起伏,哪怕是負重跑也沒有一點氣喘,與自己滿頭大汗形成了鮮明對比。
紀和玉心裡的羨慕又加重了一點。
既然道完了歉,就該繼續晨跑。
只是身前這位尚站在這裡,紀和玉總覺得有些尷尬。
——總不能和他一起跑吧?
男人似乎是察覺到了他心中所想,側身讓開了人行道,淡淡道:「你先。」
紀和玉沖他感激地點了點頭。
方才的小插曲不曾給紀和玉帶來多大的困擾,被打斷的思緒很快就回到了《野玫瑰》上。
這是取材於麥克道威爾的一組鋼琴套曲《森林素描》中的幾個片段而成的曲目。
《森林素描》里刻畫了林中大量的美景,日暮的夕陽,涓涓的溪流,柔和的月光和含苞待放的睡蓮,以及恣意生長的野玫瑰……
其中,紀和玉最愛的就是曲目《致野玫瑰》,因此《野玫瑰》的編排里,除卻開場的氛圍烘托,大部分法時長都在刻畫一株絢爛耀目的野玫瑰。
當年的編排師都說,這套曲目除了他,恐怕整個花滑圈子裡都再沒人能演繹——
玫瑰熱烈而瑰麗,嫵媚且多情,對柔韌和力度的要求都極高,在男單圈子裡,也只有紀和玉能滑出這般別樣的風情。
而現在這副身體只有十五歲,尚不需那些誇張的嫵媚和艷麗,只要將青春的熱烈肆意展現出來,就是一場無與倫比的視聽盛宴!
萌芽於凜冬的種子艱難地破土而出,沐浴了早春的朝陽,並將在仲春里綻放自我,成就一朵熾烈熱情的玫瑰!
當年的《野玫瑰》所傳達的,正是他對花滑矢志不渝的信念和熱愛。
玫瑰終會在冰場上綻放他的光華。
紀和玉本就因長跑加速的心跳更甚,血液衝上了他的面頰,
令他的大腦一陣發燙。
難以言喻的激動在腦海里迴旋。
《新芽》與《野玫瑰》,兩種風格截然不同的節目,必然能給觀眾和裁判耳目一新的感覺。
紅色雖然在大眾眼裡顯得俗套,但在冰上的對比度卻是最鮮明、最熱烈的。
初生的玫瑰是鮮嫩又柔軟的酒紅,間或嵌著幾滴晶瑩的露珠。
晨光灑在露珠上,映出瀲灧流光。
這是專屬於他的考斯滕!
紀和玉想得出神,在腦海里一遍遍模擬冰上的場景,思考如何修改動作編排。
「小心。」耳邊傳來一聲淡淡的男音。
雖然是十分平靜的語氣,但紀和玉還是聽出了其中的一點無奈。
紀和玉驟然回神,匆匆停下了腳步,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他跑到了一個轉角處,險些要衝出人行道到馬路上了。
在他身後,一身運動衫的男人正目光沉靜地看著自己。
他剛才明明是先出發的,這會卻已是趕了上來。
體能真好啊……
紀和玉發了一瞬間的呆,才意識到自己的關注點又跑偏了。
「謝謝。」紀和玉尷尬地點了點頭。
「下次還是看路吧,」男人遲疑了片刻,終於開口提醒道,「這裡畢竟不是專門的運動場,萬一摔了跤很危險。」
雲澈極少對人說這麼長一句話,但昨日眼前的少年急著上冰的身形,與他記憶里好友當年練速滑時的急不可耐隱隱重合,令雲澈也難得地多嘴了一句。
「多謝,我會的。」紀和玉誠懇道。
左右現在最要緊的事已經有了頭緒,他也沒有什麼需要分心的事情了。
紀和玉又慢慢跑了兩圈,直到公里數足夠了才溜達回了家裡。
這具身體的肺活量和體能都是大缺陷,這會肺幾乎是炸裂一般地作痛,紀和玉勉強深呼吸了一陣,才稍稍緩過來一些。
他畢竟一夜不曾合眼,剛才又劇烈運動了一陣,現在整個人都有點發暈,但為了腦海里的靈感不要流失,紀和玉還是強撐著將《野玫瑰》的設計先記錄了下來。
接著,紀和玉隨便做了點早飯,迅速在網上下單了增肌的蛋白粉和補充能量的能量棒。
想要將體能練起來,訓練是一回事,營養也必須跟上才行。
家裡的器械實在簡陋,紀和玉做了簡單的拉伸,便出發前往了冰場。
冰場的冰刀比網上良莠不齊的冰刀不知專業了多少,紀和玉有意向老闆定製幾雙,暫時做個過渡,此外,還要向老闆問問健身房的事,順便問一下怎麼請冰場的花滑俱樂部幫自己報名俱樂部聯賽。
因此今天到了冰場,紀和玉並未急著上冰,而是問了工作人員后,找到了老闆的辦公室。
紀和玉敲了敲門,得到「請進」的答覆后便推門而入。
一推門就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說熟悉其實也不算熟悉,他們總共不過就兩三次令人啼笑皆非的「撞上」罷了。
但……
這麼說自己昨天撞上了冰場老闆,還搶著在對方之前進門?
還未等紀和玉回過神來,就聽男人冷淡的聲音響起:「安然,像是來找你的,我就先去訓練了。」
就見男人隨手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平靜地從紀和玉身邊走過,帶起一陣冷冽的風。
「你好,請問有什麼事嗎?」爽朗的聲音自辦公椅上響起,紀和玉這才意識到自己進門后,竟一直盯著那個戴著口罩的「面熟」男人,忽視了屋裡的另一個人!
「您好,請問是冰場的老闆嗎?」紀和玉回過神來,將尷尬掩飾了過去。
紀和玉的目光落在桌前的男人
臉上,總覺得有一絲熟悉,但一時間又想不起來。
「對,是我,我姓林,」男人笑道,「坐吧。」
姓林?
這個姓氏以及剛剛男人所喚的名諱,立即就令紀和玉在記憶中鎖定了一個人的名字——
林安然。
曾在男子1000米短道速滑項目,為華國爭得一塊金牌,但因訓練意外受傷不得不提早退役的林安然!
冰雪運動本就是一家,更何況都是在冰場上比拼的速滑和花滑,紀和玉不由自主就對面前爽朗大方的男人多出了許多好感。
紀和玉向林安然鞠了一躬,誠懇道:「林先生好!」
話畢,這才在椅子上坐下。
林安然微微一愣,沒想到這個年紀的少年竟然也對冰雪運動有關注,好笑道:「難為你們還記得我吶。」
紀和玉面對前輩向來恭敬:「您為華國冰雪事業做出的貢獻,我們怎麼會忘記呢?」
「打住,我現在只是一個普通的冰場老闆,你是找我是有什麼事嗎?」林安然擺了擺手道。
察覺到對方眼底隱隱燃燒的火苗,林安然坐正了身子,對少年稍稍生出了幾分興趣。
「我叫紀和玉……」紀和玉定了定心,從容不迫地介紹了自己的來意。
紀和玉本以為有著同樣熱愛冰雪運動這一基礎,林安然會爽快地答應自己的請求,沒想到林安然越聽越是雙眉微蹙,神情遲疑——
「你是說,你想要參加花滑聯賽精英組?」林安然很快抓住了重點。
紀和玉點了點頭。
雖然不是花滑項目的,但冰雪項目到底同氣連枝,林安然對隔壁花滑的發展情況一清二楚。
與時不時能摸一塊獎牌回來,甚至有時候能獲得金牌的速滑相比,花滑隊實在顯得捉襟見肘,男單女單、雙人滑,更別提國內幾乎查無名姓的冰舞,近幾年在大賽上都是顆粒無收。
哪怕是他的好友,現在華國的男單花滑一哥蔣一清,世界排名也擠不進前十,大賽上摸不到獎牌。
他和蔣一清年齡相仿,沒退役時和蔣一清的關係也很不錯,這位男單一哥不止一次地向他訴說過自己的痛苦,以及肩上擔子的沉重,尤其是在自己為短道速滑捧回來一枚金牌之後。
因此這會聽見紀和玉的請求,想起了從前的好友,林安然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精英組的比賽很是專業,你以前有經驗嗎?俱樂部聯賽的報名資格通常是給到俱樂部內訓練的會員,」林安然蹙眉道,「如果只是剛剛接觸花滑,參加精英組的比賽是有風險的,我們俱樂部需要對你負責。」
原來林安然的顧慮在這裡。
紀和玉鬆了口氣,眼角難得地上揚了些,柔和的燈光掃過他眼尾的淚痣,愈發顯得清雋秀雅,有種性別朦朧的美感。
就聽少年語氣認真,帶著與年紀和長相不符的斬釘截鐵——
「我有的不是經驗,是把握。」
「如果林先生肯給我一次機會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