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配貧窮
且說淳于離開幽州,經令支,欲往海山關。天色以晚,意尋一人家借宿。靜虛詢問多家,皆被拒。至一茅屋前,有耄耋老者,彎腰駝背,衣衫襤褸。正拉一驢車,躑躅而行。驢如犬大,瘦弱不堪,車上有柴禾約莫千斤。靜虛上前施禮借宿,老者顫顫巍巍道「家中僅有破屋兩間,如何能招待貴人。」靜虛笑道「一立足之地足矣。」老者應,引至茅屋。
昏暗中,依稀可見三塊碗大石頭之上,有缺鍋半口,旁有幾塊單薄木板所搭之床,上有黑不溜秋滿是窟窿棉絮胡亂擺放。
老者點燃一盞陶土破碗所做桐油燈,豆大火苗於風中忽閃忽滅。昏黃燈光下,老者愈加凄苦。
淳于心中一酸,頓時不忍。問道「老人家,可有子女?」老者聽問子女,眼中頓時有神,道「有兩兒子,皆歿於邊疆,如今僅有老漢一人。聖帝賜予光榮軍士。」頓了頓,「兩兒子爭氣,為大槐爭光,死得其所。」「可有撫恤?」淳于不適時宜問道。「有,有紋銀三兩。」老者愈加激動,激動中意氣風發,那駝背竟然不那麼駝了。老者摸索半天,自一破麻袋中倒出小半碗糙米,還想再倒,奈何袋中空空如也。遂嘆道「如今年成不好,家無隔夜糧,閑時砍些柴禾換些糙米。」靜虛一聲「無量天尊」,竟出門疾馳而去,只留下面面相覷的老者。
「老先生,莫要憂愁。那道士很有錢。他是去買米糧去了。」淳于見老者疑惑,道。「只是,老先生已耄耋之年,縣衙府衙無撫恤之物么?」老者扭扭捏捏半天,道「有。聖帝仁慈,貧困者皆可領取撫恤,奈何……」似乎,老者異常尷尬,「奈何老頭子無錢申請撫恤。凡申請者,納銀五兩,每年皆可得精米八石,菜油兩升,亦有豬肉於四節之日發放。」淳于頓時被老者之言所驚,一想也就瞭然。兩人聊著閑話,等靜虛返回。
半個時辰,靜虛拎著一沉甸甸大麻袋返回茅屋。打開麻袋,有精米兩百斤,豬肉二十斤,菜油五十斤,土布衫數件,老酒一壇,亦有小豬一頭哼哼唧唧。
「老先生,收留之情無以為謝,貧道購了些吃食,你不必推遲。耄耋老者,見聖帝亦可不行跪禮,不當清苦於廝。」說完,來到破鍋前,開始倒弄飯食。老者受寵若驚,激動不已,竟潸然淚下,失聲道「定是我兒有靈,不忍老父受苦,托道長前來相助。」淳于附和道「令郎英靈不遠,在守護老先生。」
晚飯在老者哽咽中結束。兩人打坐於屋內。待老者入睡,靜虛嘆道「盛世之下,竟有困苦於廝者。」淳于亦是感嘆,把里正貪墨銀錢更換撫恤之事說了。靜虛狠狠道「待貧道教訓教訓那廝。著實可惡。」淳于擺手阻止道「大槐如老者般困苦者比比皆是,如里正貪墨者亦司空見慣,你教訓得過來?我尋思,你我走後,那些米糧定然會被地痞無賴搶去,甚至被裡正奪走。禍福相依啊!若老者因你我之舉而遭不測,心何能安?明天問問,若願白越,也是不錯。」
至天明,靜虛把擔憂之事說與老者,老者沉默半晌,方嘆道「老頭子已黃土埋至脖子之人,當不起兩位之熱心。心意領了。只是,不可言聖帝不是。我大槐地廣萬里不止,人口十萬萬,如何能做到人人食不果腹衣不蔽體?治下有幾個貪腐小吏亦無關大局。聖帝仁德,萬世不出其右。只怪老頭子命苦。」靜虛見他固執,不知如何是好。淳于便道「這道士在帝都頗有產業,今欲立門派,老先生亦可前往。晚生有岐黃妙術,可使長者延命二十載。只管與道士前去即可。令郎有靈,此乃天意,不可推遲。」一番糊弄,老者不再固執,願遂靜虛前往帝都。淳于便運起罡氣,自老者丹田灌入,頃刻,老者華髮轉黑,面色紅潤起來,皺紋竟也少了許多。
停當之後,找了里正索要路引,說是遠房親戚欲接去養老。那裡正頓時不樂,道「走一人,鄉里賦稅便少一人,如何使得?除非再納二十年賦稅。」靜虛異常厭惡里正嘴角,遞上去銀票百兩,拿了路引,轉身離去時,一道手印遠遠打入里正後腦,便攜老者離去。
路上,靜虛嘆道,每次遊歷,內心暴戾之氣便如草瘋長。還是少遊歷好。淳于道「紅塵煉心。你道心不堅,修鍊個甚?看盡繁華與疾苦,洗鍊靈台千百遍。你我皆如螻蟻,當感同身受。天道之下,富強貧弱如草芥也。」靜虛拱手受教,又念幾遍《清心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