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話 明天
菲利絲坦莎按著自己昨晚來的路線回了家,全程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她這時才感到奇怪,她昨晚從花園溜出去的時候也是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按理說父親早在幾年前就派人把自己家打造成了一座密不透風的隱形堡壘。她甚至為了躲避夜裡值班的女僕和那些藏在暗處的「城堡衛兵」準備了好幾套方案,結果竟一套也沒用上。若不是當時她一心只想著自己的魔法實驗,她早就起疑心了。或許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什麼事悄然發生了。
不過她目前還沒有能力調查清楚這件事。昨晚她幾乎算是整宿沒睡,和法娜麗卡聊天時還未覺得疲憊,而現在她只想一頭栽在枕頭上做個長夢。
「小姐,該起床了。」一位女僕輕敲著門說道。
看來是一刻也休息不了了,也罷,一會在書房睡個回籠覺即可。她這麼想。
菲利絲坦莎與家裡的所有女僕都不熟悉——熟悉的那批早就被換掉了。她記得六年前有一個陪她逛街、看花的女僕,她身材很瘦,頭髮是栗色的,好像也就十七八歲左右,那是她唯一到現在還記得名字的女僕。
一個想法突然在她腦中萌發。在她的模糊印象里,每天來叫自己起床的女僕應該是同一個人,且她好像還同時是專掌管自己日常生活起居的女僕,而她卻至今都不知曉她的名字。
菲利絲坦莎下床拉開了門,以前基本上都是女僕主動推開的。她抬頭望著面前這位女僕:她長得很高,留著黑色的短髮,眼睛是淺棕色的,像透明的琥珀,只是很瘦,和小時候的那名女僕一樣的瘦。她輕聲對女僕說:
「你……叫什麼名字?」
女僕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在她的印象里小姐幾乎只主動和她父母說過話,而且說話的次數還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少,她怎會突然和自己這樣的女僕說話呢?
「誒?我么?」
「嗯。」
「在下名叫塞西莉亞·艾梅拉,小姐您稱呼在下『塞西莉亞』即可。」
「你的語氣調整得很快啊。不用那麼拘謹,用『我』自稱就可以了。」
「是,我明白了。」
菲利絲坦莎當時其實有點後悔問了她的名字。那女僕極有可能經受過特殊訓練,照顧她的日常生活起居的同時兼職她的貼身護衛。她之前曾偷偷窺見過,一個刺客被自家的一個女僕給擊倒在地的場景,那刺客全程被壓制,可以說是毫無還手之力。可想而知自家的女僕平日里都經受的是怎樣痛苦的訓練,她們肩負的是怎樣沉重的職責。說不定某天她就會因為「處理某些事情」而消失得無影無蹤,之後每天早晨開門看見的再也不是她的面孔。
正當她想到這裡,塞西莉亞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淺淺的微笑,神情極似六年前陪她逛街、看花的那名女僕……
「我們下去吧。」
「好的。」
菲利絲坦莎的卧室在別墅的二樓,而父母的卧室和女僕們的寢室都在一樓,這是她之前自己要求的,為的是有足夠的私人空間。沿著樓梯下去就是大廳,大廳中央有一座幸運之神歐諾利的雕像,正面朝向大門,大約有大廳四分之三高。雕像的左手邊是餐廳,右手邊是客廳。客廳的角落有一扇玻璃門,門外即是花園,菲利絲坦莎正是從那溜出去的。
她和塞西莉亞一起走下樓梯,她們的腳才剛剛踩到大廳的地板,老威爾便從客廳走了出來。老威爾平時很少在家,就算在也多半是黃昏或夜晚,
他會在一大清早穿梭於客廳和大廳之間實屬反常。菲利絲坦莎感覺到父親在某一個瞬間向她這裡瞥了一眼。還未等她分析完這微妙動作背後的語言,老威爾就快步走出了大門。
「小姐,有什麼事么?」
「我剛才並沒有停下腳步才對,你讀到我的眼神了?」
「只是大概有種感覺而已。」
「不用向我隱瞞的,你經受過特訓吧?」
女僕的腳步停了下來。
「是的,小姐。」
菲利絲坦莎的腳步也停了下來。
「那你應該知道你不該說那句話。父親讓你們把經受特訓的事情全部保密不是么?」
「是的,小姐。」
「那你為何說了那句話?」
「因為其實從您方才詢問我名字的那刻起,我就不打算對您隱瞞了。」
「但你還是擔憂,擔憂特訓的事暴露后可能會傷害到我,所以你剛剛才想要搪塞過去。」
「是的,小姐,您真的很聰明。不過現在這份擔憂已經消失了,因為小姐您似乎……變了。」
「你指的是?」
「您以前從不會主動和我們這類人說話的,也更不可能會問我們的名字,而今天……似乎有什麼一直以來禁錮著您的東西突然消失了。我一開始還以為這是錯覺,但現在我堅信,小姐,您真的變得很強大。」
說到這裡,塞西莉亞又露出了那抹微笑。
「你如此關心我,不全是因為工作吧。」
「可以這麼說。小姐,不知道您是否還記得,六年前您身邊有一個身材瘦削的女僕。」
「蘇珊娜·萊恩麥德?」菲利絲坦莎脫口而出。
「是的,是的。小姐,您竟然會記得。」
「我怎能不記得?你是她的……」
「朋友,最好的朋友。兩歲時我們就認識了。」
「那她現在?」
塞西莉亞面色沉重地搖了搖頭。
「她曾經囑咐我照顧好您……」
「於是你就去接受了特訓,然後成為了我們家的女僕?」
「是的。」
「為什麼?那特訓可是……」
「她說您是個很可愛但又很可憐的孩子。您小時候既聰明又活潑,卻在長大后遁入了孤獨的陰影……您知道么,她在被威爾老爺解僱後去了另一家商會,做他們家少爺的貼身女僕。在一次宴會上,她又見到了您。她說若不是您那標誌性的靛青色頭髮和湛藍色瞳孔,她根本就不敢相信那個站在威爾老爺身旁一動不動的陰沉女孩是您。自那以後她就經常在我面前談起您的事了,她很是擔心您……」
「而你被她的話所打動,為了完成摯友的囑託,也為了我,不惜犧牲自己的青春與未來,來到我家做了一個女僕?」
「小姐,請別這麼說。我原本就和她一樣是個女僕,只不過不在同一個屋檐下工作。我們很小就和父母分開,然後被培訓做家務,守規矩,服從主人。我們這樣的人本就沒有什麼美好的青春,至於美好的未來,我們從不奢求。小姐,能讓您幸福,完成蘇珊娜的心愿,已是我此生莫大的幸福了。」
菲利絲坦莎陷入了沉思。
「我很慶幸那時問了你的名字……我能請你去辦一件事么?」
「悉聽尊便。」
「幫我調查一下父親最近在做什麼。他的行蹤,面見的人,還有平時掛在嘴邊的事,我都需要弄清楚。」
「明白了,小姐。」
「你真的要這麼做么?他不是你的主人么?」
「但小姐,您是更為重要的人。」
菲利絲坦莎的眼中增添了一抹光。她暗暗下定決心要做些什麼,用自己的方……
轉眼間,一天過去了。第二天的凌晨,菲利絲坦莎沒有沉浸在夢鄉里,她站在卧室的窗前眺望著遠方,望著望著,窗前的人影便消失不見了。毫無疑問,她一定是去了那裡。
還是和昨天同樣的方式,同樣的路徑,她從家裡溜了出來,去往昨天黎明時分與法娜麗卡分別的地方。這次,夜空中出現了一輪滿月,皎潔的月光指引著她的前路。她一刻不停地奔跑著,月光照亮了她滿臉的堅毅。她一定在盼望著什麼,有什麼也一定在盼望著她。
還沒有到達目的地,她便遠遠地看見了一個黑影正佇立在那裡。她加快了速度,全然不顧自己已然紊亂的呼吸。她離那黑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於,一縷清輝灑在了黑影身上,一切都變得清晰可見。原來那黑影正是法娜麗卡。
「你真的來了?」法娜麗卡先開口了,她明顯有些激動。
「那句『明天見』可是你說的哦。」菲利絲坦莎儘力調整好自己的呼吸后笑著說。
「但我可沒說具體的時間和地點。」
「除了此時此地,還能是什麼呢?」
她們倆都心有靈犀地笑了。明明才剛認識一天,卻像極了結識了數十年的老友。
「昨天和你聊的太投入了,忘記了一件事。」
「什麼事呀?」
「我認識一個退隱的魔法師,他之前在魔法界似乎挺有名的。你還記得我昨天提到的生日聚會的事吧?那就是他的生日哦。他是個古精靈,就住在帝國南邊的自由地區,那裡都是類人種族。你那麼熱愛魔法,我想他應該能幫到你。」
「哈哈哈哈哈哈,有時我真得懷疑你是不是能讀取我的思想。」
「嗯?」
「我正要向你請教關於魔法的事呢,沒想到還沒開口你就搶先一步了。」
「你果然真的很愛鑽研魔法。」
「其實倒也不全是為了鑽研魔法……」
菲利絲坦莎腦中閃過了那兩名女僕的身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這一切被法娜麗卡看在眼裡。
「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法娜麗卡並沒有直接詢問她的目的。
「昨天早晨,我家的一名女僕……」菲利絲坦莎慢慢地面向大海抱膝坐下,向法娜麗卡講起了今早的事情,「我想為她們那樣的人做些什麼……」
「所以你要鑽研魔法,提高自己的能力,是吧。」法娜麗卡也一直在坐著聽。
「我的確是這樣想的。」
「我會支持你的。」法娜麗卡的回答簡潔而有力。
菲利絲坦莎看了看她,又轉頭望向面前的大海,再望向天邊。
「那……我們什麼時候啟程去拜訪那名魔法師?」
「就,明天。」
兩人一同望向天邊,直至第一縷曙光緩緩漫出海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