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為了儘快的回家,他使出渾身的力氣,時間一長,體力有些透支了,他的額頭上面水珠與露珠開始辨不出來。哮喘是個敏感的病症,哮喘的人對花粉這樣有刺激性的東西特別敏感,還有一點哮喘的人忌諱操勞過度。暖春時節百花爭艷,微風過處,清香無比,花香四溢,尤其在山野,味道特別的濃。此時張四平累的不行,於是哮喘無意的患了。他的眼前出現渾象,在他騰出一隻手觸摸額頭的時候,車向發生變化,車徑直的沖向路旁的深溝里,張四平摔的半死過去。不知道什麼時候他醒過來,用盡全力用血手指書寫著什麼。
半個小時過去了,遍體鱗傷的張四平臉上出現淤血,發青發紫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血氣,他已經死了。雨水毫不知情的澆打他的軀體,與其說是毫不知情,不如說是冷血無情。他嘴角的血淌出來順著河水流開去,他的思想不再存在,也無法知道家裡的妻兒正焦急的的等待他。那種將會到來的急切,在讓人感動的同時,顯示著生活是多麼的可笑。
山區的氣候很特別,張四平家住的地方沒有下雨,街市附近倒是下著雨。張彤見天氣還好,沒有想到街市那邊竟然發生了她一生中無法承擔的事情。
有幾個人路過事故發生地點,這幾個人像是本地的農民,正趕著回家吃飯,身上個個披著雨衣,都是一副老態橫秋,不畏風雨的摸樣。「快看,地上怎麼有血?!」其中一個人喊道。
其餘的三個人湊過來看究竟,結果真是一大灘殷紅的血。順著凌亂的痕迹和血跡,他們找到了躺在深溝裡面,已經死去的張四平。他死後的容貌很難看,大概老天收去的人,都死的安詳,死的難看吧。
「哎呀,怎麼有個人死在這裡!?」年紀較大的人說。
一個中年女人只看了第一眼便退後幾步,捂住自己的嘴,像是要哭但沒有哭出來。她認識他么?很有可能是不認識的,她平時的表情就很難讓人看出來她是吃驚震撼呢還是哭。
「這個人是哪裡的?是抬起來還是就讓他放在這裡?」年紀大的人說。
「這山溝野嶺的,哪管得著這事,再說現在正下雨,把他送到哪裡去?還是打電話報警吧。」年紀輕的人說。
他們同意報警,半小時左右一輛紅白燈閃爍的警車和一輛急救車開將過來。屍體被台上急救車,警察留下來勘察事故發生地點,並對一行四人進行詢問,在確定是意外事故之後,方才開車離去。
就這樣在一個人沒有回去的前提下,車與肉,還有錢,都沒有能回到屬於它們自己的地方。痛苦又降臨在一個毫無準備的家庭。
「怎麼還不回來?」張彤椅在門前自語道。
「請問這是張四平的家嗎?」一個民警走過來問道。
「是。警察同志,有什麼事情嗎?」見到警察一種莫名其妙的擔憂湧上她心頭。
以前他們村裡很少民警過來,甚至在發生民事糾紛的時候民警也沒有次次出現過。今天突然見到稀客上門,總覺得有壞事情發生在他們家。但是除了張四平在外面,其他人都在家,事只會出在張四平身上。張四平是什麼?是家裡唯一的男人,是一家大小活命的擎天柱。要真是張四平出事,他們一大家子改如何活呢。
「張四平是你愛人吧,他出了點事情。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
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她向屋子裡喊道:「曉清曉酌清姐姐們的話,不要亂跑。
小風你看好家。」平時她是走到跟前親自交代的,今天事情是真的特殊了。說完聽到小風回應,便放心跟著民警走出了家門,走出了村莊,進入警車,然後在沒有回過神的情況下,甚至是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坐在車上,縣城的醫院浮現在她的眼前。走出警車,走進醫院,跟著民警到病房,接著看到一個醫生,最後見到躺在床上自己死去的丈夫。
她捂住嘴哭起來,民警說:「你丈夫是自己不小心從路上摔到溝里出事的。」
這個時候還能有誰讓她不相信眼前的事情不是真實的呢?她心灰意冷了,一串串的淚花從眼角流出,坐到床頭,她默而不語。此刻她心裡傷心極了,當時她想隨他而去,但想到家中那麼多孩子要有人照顧,便沒有狠下心來去死,後悔席捲她的心頭,她一普通百姓,高尚從何談起呢?面對親人的逝去,自私一回難道還有錯嗎?
張四平的遺容依舊不改安詳,如果他還在即便是現在不死,不多久也會死,在他臨死前他用血寫下了遺書。醫生見張彤傷心稍有緩解,便告訴她:「你愛人的衣服上好像有血寫的字,就在這,你看看。」
她看了血字,知道是遺書,她在傷心的時候感到了欣慰。遺書上說家裡還有一筆錢,是張少奇給的,現在以張曉生的名義存在縣農行。說用這些錢供幾個孩子讀書是沒有問題的,要她好好的養孩子,一定得培養成大學生。
她看到遺書,血寫的遺書,心裡難受的同時也受了些鼓舞,她決定對上天發起挑戰。雖說人不應該與天斗,但是人定能生天。以前安分的她,管不了恪守本分了,為了孩子,她必須鼓起勇氣,獨自面對殘酷的現實與可怕的生活。
既然上天要無情的帶走自己的丈夫,那她要讓上天知道,它會因此付出代價,她不會讓它的陰謀得逞。她仔細瞧丈夫的面容,擦乾淚水,決定拋開上天給她與家庭到來的打擊,重新振作。以前張四平在的時候她裡外忙活,如今情況惡化,她不得不去獨自面對生活,給張四平一個交代,完成他的遺願。
這天她帶著張四平的遺體回家,幾個孩子見到之後大哭起來,他的死給家庭帶來傷痛的同時,也給孩子的心靈造成了極大的創傷。昨天夜裡,小風姐妹睡不著覺的原因大抵是有個說法了。
張曉生離高考只有三個月了,張彤本打算不通知他的,但是鄰里姚媽媽非要他回來一趟不可,她擰不過她,只好去借蘇喜財的電話給張曉生通信。
「哎呦,是什麼風把您四嫂子給吹來了。怎麼,還腫著個臉……」
「財啊,你電話給我用會兒,我有急事找我大侄兒。」她不想多費唇舌,要不是有事找他,她才賴的過來讓他給臉色看呢。
「行。」說罷把手機拿將出來遞給張彤,順便又說:「我看到四哥今天去街市了,應該賺了不少吧。」
她沒有吱聲,他不再自討沒趣,沒有追問下去。
「財啊,這錢你收下。」電話打完后,她拿出一塊錢送到蘇喜財手裡。隨後一股腦的溜回去了。
「哎喲,今個兒四嫂子腦子進水了吧。」正準備往房裡去,一抬頭就見到自家媳婦。
「誰腦子進水了?我看是你的腦子進水了,四嫂子的錢你也敢要!」這不像是她說的話,如果說這話里話外帶著貶意,那麼這話就像是出自她的口。
「不知道她今天怎麼了,還真大方起來了。我腦子進水就進了唄,什麼時候我去他家坐坐,看她家出了哪門子邪乎事兒。」
「喲,你還當真!要是不想見到我和兒子你就去吧。」
「好了,不去了。」他口裡是在服軟,可心裡頭一點都不服。現在一個家是男人做主,女人只不過是虛榮的載體,男人實施借口的對象而已。而通常女人甘願因為自己的虛榮而被男人誆騙敷衍一番,反倒因此像有所得似的幸災樂禍起來過自己的小日子。
張彤在電話里給張曉生只說家裡出了事請,張曉生一聽便急著對張曉梅說自己要回家。
「剛才是四叔要你回家嗎?」
「不是,是四嬸打來的電話,她說家裡面出了點事情,要我回去。」
「那我陪你一起回去,我給我爸說,要他送我們一程。你看行不行?」
「那好吧。」
「徐姐,我今天要出去,晚上你少做點飯。」她對正在忙著打掃衛生的徐爽說。
「那行,你早點回來。」
「行,」她拿起電話打給張少奇,「喂,爸,我今天和哥要出去,你用車送送我們。」
電話的另一頭張少奇在應酬,幾個老闆一邊喝酒一邊笑著交談,手裡邊端著酒杯,身子左搖右晃,空出的手相互撕扯對方的衣服來表明他們之間的投機與開懷。
接到女兒的電話,張少奇對在場的人說:「各位,你們托我的事情我回去想想,今天家裡有點事情,我得回去,真的很對不起。」
「沒事,您就回去吧,」一個老闆微醉中說了句表態的話,說完接著和周圍的人喝酒,「來,諸位,張縣長今天不能陪我們了,我們繼續。」
張少奇帶著酒氣回到家,見張曉梅和張曉生有些焦急的神情,「你們這又是準備去哪裡啊!」
「老家出了點事,四嬸急著叫我回去一趟。」
「也好,我既然回來了,可以跟著你們去一趟。」
「爸,您真的不忙?」
「難得休息兩天,你不是老說我沒有時間,怪我這個當爸爸的沒有好好陪你嘛。」張四平好不容易找個由頭離開應酬,他可不想在縣城轉悠再被那群老總看見又拉了去。
「那咱們就走吧。」張曉梅說。
小車在雨後的路上賓士,塵土再也揚不起來,路上的石頭拚命的咀嚼著車輪的壽命。
小車在路口停下來,「前邊路窄車過不去,我就在這裡等你們吧。」開車的小劉說。
「那好……曉生、曉梅我們下車。」說完三個人分別從車的前門和後門出來。
「張縣長,您得早點回來,怕回來晚了就回不去了。」
張少奇拿出手機看了兩眼,慶幸的笑了笑,然後轉頭對小劉說:「小劉啊,手機這不還有著信號嘛。」
開車的小劉應了聲:「那好。」他是頭一次來這種地方,聽到手機還能有信號這事便少了許多擔心。
穿過小樹林,經過崎嶇小路,前面就是張曉生的家,張曉梅叫起來:「呀!曉生哥我們不是來過嗎!」她是來過一次,只不過沒有真正的到過張曉生的家,實際上他的家就在前方。
張曉生沒有說話,他不想告訴他們他的家就是眼前不遠處的空房子,他只願意將他的慘狀故事用簡單的言語說給他們聽。既然事情已經發生,再去回味只能是徒增煩惱。
「是啊,來過的。」他們的視線剛掃過房子,張曉生又回首望望,眼角流出滄桑的淚花。
茂密的樹林里春天那令人幸福的感覺似乎要讓每個走在裡面的人身臨其境的體會到。
張少奇驚嘆道:「這地方真是不同凡響,人間仙境啊!幸而今天來了。」他的酒氣還沒有完全退去,本來美好的地方在微醉人的眼裡或是心裡會顯得更加的美好,此時他便是這樣。
「爸,有句話我不知道要不要當著你的面講。」她壓低上門說。
「有什麼就說,不要壓抑自己。你說說你的想法,我聽著。」
「這地方是不是很美?」
「嗯。」
「那您想過要留在這裡嗎?」
「丫頭啊,我是一縣之長,不能為了一己之利而棄全縣百姓不顧吧。」
「那您允許您女兒自私一次嗎?」
「你是說你想留在這地方?」他的臉色突然變得嚴峻。
「是的,既然這地方美,為什麼我不能長期享受這種美呢?」
「不行,你想來可以常來,但是留在這個地方是不行的!」他說出這句話就意識到自己有些過了,不是對自己的女兒,而是身邊的張曉生。張曉生生長在這裡,他這麼說無疑對張曉生的成分有所否定。
「曉生,你看你這妹妹都被我慣壞了。」他笑著對張曉生說。
「二叔,挺好的,都挺好的。」他的心情不是很好。一路之上他都在想自己的弟弟妹妹,雖然分開只有四個多月,但他對他們的擔心無法道來。今天四嬸叫他回去肯定是有事的,他的感覺很不好。如果是弟弟妹妹出事,他哪能對的起死去的父母,如果是四叔家出事,他是不願意看到,也是無法接受的。考慮到弟弟妹妹和張少奇的負擔,他早早的打算不考什麼大學,他這種決心可以說是下定了。面對和善的張少奇,他唯有內疚。
「曉生,看你神不守色的,是不是不舒服?」
「沒。」
「爸,你怎麼就……」話說一半就被張少奇打斷。
「曉梅,這件事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你的事你做主。」
他過快的轉變使她覺著不習慣,但終歸是如了她的願。她上去挽住張少奇的胳膊:「爸,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
張少奇並不高興,臉色很不自然,在他的心裡始終有一道過不去的坎,這道坎他不得不邁,至於邁不邁的過去他自己不清楚。
張曉生的家在他們眼前一晃而過,寂靜的三月的山村雞犬相聞,雨後微濕的裡面散發出青草泥土的氣息。約摸二十分鐘后,他們到了張四平屋子前。只聽見屋子裡面五六個人哭的很凄慘。
「怎麼還有人哭?」張曉梅說。
「爸爸,爸爸……」這聲音勾魂奪魄,發至肺腑,稚嫩的心靈受到的創傷有種無法彌補的感覺。
「這就是四叔一家住的地方,快進去看看。」
「四叔……」張曉生腳剛邁進去,便哭喊道。
「曉生,你可算是回來了,你四叔,你四叔他……」不用說,只要一看見這情形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
「嬸,四叔,四叔他這是怎麼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眼見到的東西,不得不問張彤發生在張四平身上的慘劇是不是真的。
「媽,媽,爸爸的手冰涼了,是不是著涼了。嗚嗚嗚……,爸爸,你聽到我們說話了嗎?爸爸……」曉風哭著喊著,問張彤,又去拉張四平的手。
張曉梅與張少奇在一旁站著,作為親人他們此刻的心涼透了,作為陌路人,他們無法正確與自然的表達對親人的哀痛。張彤時不時的用餘光注視他們,她對他們不熟悉的表現最終是抵不過自己丈夫的死,於是她把他們陌生的淡化了。
自從張家分家,一晃二十年過去,張少奇在這二十年間僅僅見過張四平一次,張四平在張彤面前提到過張少奇,但是張彤進張家門在張家分家之後,她自然是不清楚眼前就是張家老二,她清楚張家的幾兄弟,名字也記得分明,但是只有張少奇她是一面也沒有見到過。
孩子們哭喊著「爸爸(四叔),你怎麼了。」張少奇極其尷尬的站在一旁,他的眼睛紅了一圈。
幾個人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是張家老三和老五一家子來了,張老三一進門,看到張少奇便叫道:「二哥!」在場的人都驚了。他們相互張望,在尋覓張老三嘴裡那個二哥。張少奇聽到這聲才緩過神來,他想這裡還會有誰認識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