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妻換糧
凌晨,冷冷的霧氣還沒有散去,視線里還是一片灰濛濛的時候,就有幾個人悄悄沿著城門邊的小角溜出了城去。
而一邊守城的衙役正配合著,可見是早就打點好了的,見他們一走,又迅速把角門緊緊關住。
只見這些人出了城門卻沒有走遠,而是往流民堆裡面走去。
此刻城牆腳下的流民,正躺在地上眯著眼昏昏欲睡中,只見裹在身上的衣物都破敗不堪,外露出裡面沾滿了污漬、板結成一坨坨的破棉絮,而露在外面的皮膚則滿是污垢,頭髮凌亂的墜在同樣滿是污垢的臉上,頭上也都裹著一些破破爛爛的臟布,一股股刺鼻的味道不時飄散開來。
不過沒人在意這些,一個個只盡量把自己瑟縮成一團,以此抵擋四面吹來的寒風,有那幾個相熟的,則盡量依偎在一起,互相借用一下身上的熱氣。
「收人了,女娃換十升糧食,婦人換五升糧,有勞力的漢子也能換五升糧食,辦完契當場給糧,想換的趕緊,來城門右邊的空地處。」低低的聲音在人群中散開。
原來是那人牙子,出了城門買人來了,不過這價格,可不如平常的十分之一呀。
但還是有流民睜開了混濁的雙眼,仰起脖子往發聲處看去,觀望著那人牙子手中拎著的麻袋,想象裡面裝的是糧食,心裡有些蠢蠢欲動,不知道是想賣女兒,還是賣老婆,或者是自賣自身了。
不過能賣女兒的很少就是了,能一路走到這裡的,大多是一些青壯年,男娃和婦女也有一些,女娃卻少得可憐。
不一會兒,城門右邊的空地處斷斷續續走來不少流民,顫顫巍巍地排成一列,隊伍最前面則是那幾個身強力壯的人牙子,只見他們打開糧食袋子,嫻熟地開始點人辦契了。
這一切都沒造成多大的響動,剩下的人只麻木地抬抬眼皮子,沒有多說什麼。
「你這都多大了,還閨女,是媳婦兒吧,只能換五升。」人牙子之一揮揮手對一個諂媚笑著的流民漢子說到,「換不換?不換讓下一個。」
「換換換,俺換。」那漢子連忙答應,說著把眼前的女人往人牙子一推,拎著五升一小袋的糧食掉頭就跑。
而那女人只是麻木的看了他離開的方向一眼,然後又沉默地按照人牙子的指示去後面的人堆里站好。
流民堆里,昨天領頭的青年,和另外幾個看著還算壯實的漢子們,遠遠交換了一個晦澀的眼神。
而另一邊,縣衙的廳堂里,此刻正坐著全縣數得上名號的老爺們,他們基本上都是這陽江縣的大地主,掌握著縣裡絕大部分的土地。
在聽完縣令大人慷慨激昂的捐糧動員陳述后,老爺們也彼此交換了個晦澀的眼神。
只見其中一個人站了起來,他是縣裡最大的地主陳老爺,族裡有人在京城當官,是這群人中的排得上的領頭人。
只見他對黃縣令拱手說到,「大人高見,施粥的確可以穩住流民心,我張家願意捐糧食五百斤。」一番陳詞,很是慷慨激昂。
另外的老爺們聽他如此說,也紛紛開口附和,有說一百斤有說兩百斤的,簡單加下來總計捐糧能有兩千斤了。
可是城外至少有上千流民,一人一天半斤的話,兩千斤糧食只夠消耗不到四天的。
彭主簿暗暗算了下賬,這點糧食遠遠不夠啊,四天能頂個什麼事,這粥至少得施到開春黃縣令也皺了皺眉。
「各位老爺們,如今寒冬臘月的,山裡林里都找不到吃的,估計他們帶的乾糧也所剩無幾了,哪怕是最稀的粥,怎麼也得施到開春,等開春解凍后他們就能出去覓食了,咱們這危機也才算真的解除。所以還請大家多捐一點,這可關係著我們縣城的安危,當然也關係著各位老爺們的安危。」楚縣丞苦口婆心地勸說道。
「可是黃大人、楚大人啊,您們也知道今年年景不好,我們收成差得很啊,我家厚道,沒給佃戶們漲租子,家裡人口又眾多,收上來的糧剛剛夠吃的,捐500斤都是要從家人的嘴裡面省下來的。」陳老爺皺著老臉連連訴苦道。
其它地主鄉紳紛紛附和,什麼年景不好,收成不好,家裡人多,糧食不夠,只能捐這麼些,已經盡最大努力了之類的。
「這幫為富不仁的傢伙!誰不知他們最喜歡囤積糧食,這麼多年,年年囤下來,家裡沒有上萬斤也有大幾千斤,就捐這麼點,打發叫花子呢!」馬縣尉生氣的叫嚷道。
楚縣丞也生氣地拍著桌子說,「真的是油鹽不進,好像這糧食是給我們吃的似的,不都還是為了保護縣城安全!」
黃縣令眼神暗了暗,心裡也怒罵那群地主鄉紳不把他放在眼裡,他受這窩囊氣可真的是受夠了,一個個的自持有各種後台靠山,這幾年對他的政令大多都不當回事,每次都是如這回一般,嘴上說得好聽,實際行動往往是敷衍了事。
但是他暫時也沒什麼辦法,他一個外地來的,在這裡根基不深,這幾年能把縣衙這些人收攏住,已經是他能力強的表現了,地主鄉紳不想多捐糧食,他暫時也還不敢太強硬。
而韓府里,韓老爺回到家裡,關上門也在罵人,「晦氣!竟然要給那些個流民捐糧!這黃縣令干甚不下令全部驅逐了事。」
「夏天時候就捐過幾次,現在竟然又要捐!誰知道還有沒有再捐的要求,當我們是糧袋子啊?!」
「還說要助那些流民渡過寒冬臘月,這還有將近兩個月才開春,這是要把我們各家的糧食都挖空嗎?!」
韓老爺一頓輸出罵得唾沫橫飛,而站在他邊上聽著的是韓家大少爺,他自前年娶妻成家后開始接觸庶務,父子倆此刻正在書房裡關著門討論今天這場捐糧大會。
「爹,您看我們家要不要做些別的準備?」韓大少爺韓武青上前一步悄聲建議說到。
「你的意思是?」韓老爺眯眯眼,問到。
「我是看這流民一波一波的北上,陽江縣每次都是第一道防線,不如府城那邊安全,再說府城那裡咱們關係也更硬,有舅舅他們在那邊,總能更多看護一二。不像這縣城裡,黃縣令他個外地人,打的什麼心思還不清楚呢,這麼幾年也沒見和我們本地鄉紳們一條心過。」韓武青細細分析道。
韓老爺沉思了下,「俗話說狡兔三窟,你說得有道理,我們自然也不能把所有的注都放在這陽江縣,不過這裡總是我們的根基,家裡的田業大都在這邊。」
他原地轉了幾圈想了想,說到,「要不這樣吧,你我先去趟府城,找你舅舅商議一下,問一下他的看法,順帶也帶些銀錢去府城多置些產業,我們在那邊就一個小宅子,還是遠遠不夠啊。還有如今局勢,去那邊肯定也能多打探點消息。」
父子倆又商討了一會,大致方針說定,韓大少爺便去了韓夫人院子里,嘀嘀咕咕商議半天自不再多說。
當天晚飯時候,飯廳內,韓老爺就宣布,他要帶著大少爺、二少爺去府城一趟,韓夫人知道內情,二少爺還是她強調要帶上的,讓他也跟著父兄去長長見識,順帶去見見舅家,並強調讓他們多帶些護衛,最好把家裡的大半護衛都帶上,其它的無甚意見。
其它屋內人不知道內情,還以為就是尋常的出門,也沒當回事。
只有韓採薇聽到韓老爺這話,若有所思,這麼冷的天,竟然還要出遠門,要知道,哪怕坐馬車去府城,最快也需要三天,路上不僅不好受還有一些危險,韓老爺還帶著兩個重要兒子前去,這是為啥?發生了什麼嗎?
她心裡疑惑,準備待會兒找王姨娘和三少爺韓武常合計合計,一人計短,三人計長,她好多常識都不清楚,至少三人的利益還是一體的。
而她之所以也在飯廳,是因為她已經主動表示自己不久后就要出嫁,因此不想再單獨吃飯,而是想和親愛的家人們一起吃飯,說是享受和家人們待在一起的的日子多一天是一天。
實則是她想通過飯廳的各種聊天,了解更多情況,而不是自己一個人悶在屋子裡耳目閉塞。
不過這話說得韓夫人很高興,以為她是徹底想通了,所以對她的監視和看管都放鬆了點,這算是額外的驚喜了。
讓她這幾天得以創造機會,和王姨娘、三少爺一起嘀嘀咕咕了好幾回。聽她一個勁兒的問外面情況,王姨娘和三少爺只以為她是因為要外嫁了,所以對外面的世界好奇,所以才問東問西。
這弟弟十三歲,已經懂了點事情了,對於姐姐即將嫁人這事有些自己的認識了,心裡其實也有點心疼她要嫁給那樣一個人,於是很是耐心地把自己知道的外面情況都說了,包括城外的流民、連年的天災、頻發的戰事等等,聽得韓採薇心裡微微發寒,這可是典型的皇朝末年之兆啊。
這世道,莫不是要亂啊。結合目前已知的各種信息,她感覺現在和她所知道的南北朝時期有點像,南北各有政權,其中南邊就是大金朝,北邊再過兩個省就是慶朝,這兩個政權最大,其餘的大大小小還有十來個其它政權,彼此之間時有摩擦。
同樣的,她記憶中的很多高產糧食目前都是不存在的,三少爺表示自己從來沒聽說過有畝產幾千斤的,叫做土豆或者番薯或者玉米的類似作物。再問具體地里畝產多少,他一個大少爺,那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韓老爺作為一個小地主,目前最迫切的自然是想改換門庭,所以家裡幾個兒子不論嫡庶都是從小送到私塾讀書的,包括韓三少爺也是五歲就啟蒙讀書至今。
奈何他讀書就沒開竅,被壓著去私塾,也只是每日去和幾個狐朋狗友混日子罷了。
而家裡的庶務則都被韓夫人勞勞把控,他什麼都接觸不到,所以他光長了個大個子,實則是一個小小的紈絝子弟,之所以沒做成大紈絝,主要還是沒錢也沒產業,每個月只有那麼點月例早早就花光,最多王姨娘時不時補貼點,其它的多餘的是一文沒有的。
就只等著韓老爺去世后能打發他一份家產,再做個更小的小地主,然後一代代沒落成為平民罷了。
姨娘受出身限制,除了偶爾會哄得韓老爺多給點賞賜之外,也沒意識到要給兒子謀划個出路,而不是讓他這樣每日招貓逗狗的混日子。
韓採薇同情的看著這個便宜弟弟,原來庶子在古代也不咋好混呀。隨即她又收回自己的濫同情,自己一個庶女,還要被強行嫁人呢!
不過看著他十三歲就有一米七左右的大塊頭,韓採薇不由得提點他多鍛煉,最好學點功夫之類的,亂世好歹把身體練好,能再有幾分武力的話,那也能更好地保全自己,她也是要如此。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裡,下人們只看到三小姐在自己的小院子裡面立了個靶子,每日拉著三少爺做一些奇怪的動作,實則是在做體能訓練和練習投擲的準頭。
三少爺大冬天的也不用去私塾了,自然就樂得陪著姐姐玩兒了。而王姨娘也開心見到他們姐弟情深,每日還給他們做一些點心送回來。
只有一點,王姨娘看著女兒胃口一日好過一日,腰身肉眼可見的粗了起來,心裡有些暗暗嘀咕,擔心她今後不好籠絡男人,不過想到她馬上是要做正房娘子的,又把這個念頭放到一邊去了。
韓採薇如果知道,必然是要辯駁一句,腰身這是漸漸有肉了,等她練成腹肌來,必然又是苗條美少女一個。另外點心吃食,她也不是全吃了好不好,有截留一些存在空間里。
而韓夫人聽到彙報,只當他們小兒好玩,她最近要操心的事情不少,就沒當回事也沒幹涉。
至於她最近要操心的事情,那自然是家裡的產業問題了,想到接下來要給那庶女一份嫁妝,以及日後還要給那庶子分一份家業,還有王姨娘肚子里不知是男是女的那個,可能也要分一份,她就肝兒疼。
「這家裡哪怕一個子兒,都該是我兒子的!」,她恨恨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