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初夏的黃昏。
西橋村外的河水鋪上了一層細碎金子。
郁小年在石板上搓著粗布薄衫,不時抬頭看向碎在河面上的金光,雖然眼睛被晃得微微眯起,臉上卻露出知足和歡喜。
她就喜歡這金燦燦的東西,喜歡在黃昏「富貴」的河中洗衣服。
彎腰漂洗皂角沫子,水裡倒映出她豐腴的身姿。
直起身子時,不得不甩甩手上的水,食指和拇指捏著,重新收攏一下撐開的對襟。
村裡的孫老六牽著牛,從河堤上走過,直愣愣地看向夕陽下郁小年的背影。
這小娘們,胸大腰細,前凸后翹,一身撩人姿態,嘖嘖,不過,真是可惜了!
「老六,小心眼珠子掉進河裡去!」
一同洗衣的村婦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河邊上立刻騰起一陣鬨笑。
其中不少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向郁小年。
郁小年今年十八歲,雖然是村姑,卻生了一張狐狸精般的漂亮皮囊,哪怕身上穿著破布衣服,也無損於她的美貌,反而讓她多了些楚楚可憐的風情。
畢竟又窮又美的女人,最能勾起男人的霸佔欲、破壞欲。
孫老六咧著邪惡的笑,又回頭瞄了一眼,戀戀不捨地離去了。
郁小年還在洗衣服。
她知道很多人都在看她,並不在意,也早已習慣村裡男人的偷瞄和村婦陰陽怪氣的語調。
「小年,你說你咋長的,也就十八的姑娘,這前後二兩肉長得,嘖嘖……」
那村婦沒繼續說下去,只斜著眼瞥向她,眼裡既有羨慕,又有鄙視。
生得這般美貌,在這窮鄉僻壤的,又有什麼出息?
到頭來也就是個村婦罷了。
「咋長的?那肯定是朝著男人長的唄!你們看看東橋村、西橋村子里,哪個男人不眼饞?哎呦,都十八的大姑娘了,趕緊嫁了咱也算安生。」
接話的是劉嫂。
她說完,便睨著眼看郁小年:不僅一副放蕩身姿,皮膚還白凈,小臉嫩得能掐出水來,而且感覺怎麼也曬不黑,一點都不像村裡做農活的女人。
她家漢子就和那孫老六一般,見了郁小年就拔不動腿,想想心裡就窩火。
「真不知是哪個妖精托生的。」
劉嫂又嘀咕著補了一句。
對於這樣的話,郁小年一向裝聾作啞。
直到鄰居趙大娘開口:「小年啊,你也應該為自己考慮了,畢竟總不能一直一個人住,姑娘家家的,不安全。我看東橋村的——」
趙大娘心善,經常幫襯她。
郁小年跟她說話總是噙著笑。
不過,這會一聽又是說媒,便半撒嬌、半責怪地打斷了她的話:「趙大娘,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六歲就嫁給煜哥哥了,怎麼能再嫁他人?」
「哎呦喂,你說江崇煜啊?」
劉嫂聽郁小年提起她那個所謂的「丈夫」,不禁譏笑起來:「你那個煜哥哥,江崇煜,就是個不孝的王八羔子,八年了都沒見半點音訊,連老娘死了都沒回來,能回來娶你?說不定早死在戰場上了!」
「他劉嫂!」
趙大娘大聲喝住她:「你說話留點口德吧!」
郁小年也不生氣,一本正經道:「煜哥哥只是在外打仗,沒法回來罷了,但他早晚會回來的!」
她沖著劉嫂一幫人矯正著說辭,但沒有人理會她。
「戰場那麼兇險,他小子多大的能耐啊,能挺過八年?」
不知誰說了這麼一句,聲音不大,還帶著點不屑。
郁小年聽得清楚,立刻篤定地說:「當然能!我煜哥哥很厲害的!我娘前兩天還給我託夢來著,說讓我等他,他很快就會回來!」
劉嫂她們一聽這話,相互看了看,會意地笑笑:託夢?還真是笑死人!
郁小年見她們不信,又信誓旦旦地補充了一句:「真的,我娘真給我託夢了!」
「行行,你說真的就真的!」
劉嫂厭煩,嘴裡嘟噥:「一個未過門的童養媳,還真當起貞潔烈婦來了。」
其他聽到這話的村婦,又騰起一陣笑聲。
又拿這個說事。
郁小年想了想,算了,不是一次兩次這樣了,跟她們爭論八百回也沒用。
她就是童養媳,怎麼了?
挺好的。
要不是被買來江家做童養媳,她估計早就餓死在郁家了。
婆婆待她如親閨女,而且她也不愁嫁不出去。
不像村裡有些姑娘,到年齡嫁不出去的時候,塞給鎮上花白老頭當小妾,聽說有的被當家婆子活生生打死。
聽聽就覺得駭人。
所以,不愁嫁的童養媳,多好。
只是,煜哥哥什麼時候回來娶她呢?
夢裡阿娘只說快了,也不知是哪天。
郁小年洗完衣服,端著木盆,跟隨趙大娘一起回去。
在矮矮的泥土牆根下,趙大娘又舊話重提:「小年啊,有些話啊,你別不愛聽,她們說的也沒錯。崇煜自從參軍就沒來過消息,只怕凶多吉少。你等了八年,也夠對得起他們江家。要我看啊,趁著好年華,找個好人家算了,何苦一直守著?」
郁小年已經十八了,村裡的姑娘十五六歲就都嫁出去了,哪有十八歲還沒嫁的?
再不嫁,就成老姑娘了。
到時候,江崇煜不回來,身邊好男兒又都早早娶了妻,她想嫁,也沒合適的人了。
郁小年一如既往地打哈哈,反正對待趙大娘說媒這事,她只會兩個方法,拿煜哥哥做擋箭牌,或者打哈哈逃離。
第一個法子剛剛在河邊已經用過,這次只能選第二個方法。
「好!好!您幫我看看誰願意出一錠金元寶的聘禮,我就嫁給誰。您好好幫我打聽打聽,如果有,我連夜收拾東西搬過去。」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趙大娘往她家木門裡面推:「好了,大娘,快進去做飯吧。」
郁小年將趙大娘推進門后,忙不迭地把門帶上,然後端起木盆,揚著笑,朝旁邊自家的柵欄門子走去。
「小年妹妹!」
剛要推門,背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一回頭,果不其然,是里正家的三兒子劉三虎,村裡人都喊他劉三。
這個劉三是村裡的地痞流/氓,生的嘴歪眼斜,卻自信的很,整天拿著個扇子,帶一幫小混混,學城裡富家公子的做派,更仗著爹是里正,在村裡村外為非作歹。
「小年妹妹,你想的怎麼樣了?」
劉三見郁小年要進門,一個跨步上前,橫在了她跟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郁小年見路被擋住,乾脆抬頭瞪向他:「小三爺,那您是同意休掉家裡娘子,再跟那些個寡婦斷掉關係,然後只娶我一人了?」
感覺兩人離的近。
郁小年抱著木盆又往劉三身上抵了抵,繼續道:「還有,一錠金子的聘禮,您準備好了嗎?」
劉三正歪著脖子色眯眯瞄她胸脯,聽到這裡,朝地面呸了一口唾沫,氣道:「以為你就說說,敢情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一錠金子?你個村姑,也配?」
他瞧不起郁小年,見文的不行,就動武的,伸手就摸她的臉,還邪笑道:「實話跟你說了,你三爺我,就看中你這身子,區區幾兩肉,就值一錠金子?」
他這麼赤果果的話說出來,逗樂了跟來的幾個小混混。
他們都目光邪惡地盯著郁小年,因了衣衫破落,誘人的白膩若隱若現。
郁小年被他們看的不自在,忙伸手扣住衣襟,冷笑一聲:「哦~」
長長的尾音滿是嘲諷:「原來沒錢啊!」
是個男人都不想聽女人說自己窮!
劉三也不例外:「誰沒錢了?」
郁小年立刻改口:「不對,不對,你有錢,一錠金子而已,小三爺偷偷搶搶總能弄來,怕是害怕家裡那個母老虎吧?」
她這話算是說到劉三痛處了。
劉三從小偷雞摸狗,不幹正事,他爹知道一般女人管不住他,就給他娶了個殺豬匠的女兒。
那女兒承了父業,從小殺豬,還創下一拳打死一頭豬的光榮事迹。
於是,一物降一物,劉三到她面前,就乖成了弱雞。
當然,他再弱雞,也是個男人。
這會被郁小年氣得牙痒痒,掄起胳膊就要打人:「你這賤/人!」
郁小年沒想到他敢打人,抱著木盆躲開了,就大喊:「來人啊!劉三要殺人了!哎,劉三娘子,你來了,你快看看,你男人要殺人了!」
她這一喊,還說了劉三娘子,想到那母老虎,劉三也不敢鬧事,立刻灰溜溜就跑了。
都沒敢回頭確認。
等跑幾步,才回頭,沒看到母老虎,發覺上當,又氣又囧,瞪著郁小年道:「你且等著!我劉三必讓你跪著求我要你!」
哼!
他跑遠了,轉入了一道巷口,狠狠踹向一混混:「讓你搞的東西,搞到沒?」
那小混混巴結著笑:「快了,快了,三爺,您也知道,那是好東西,千金難求的,你要是等不及,就先用別的嘛。」
劉三也想用別的東西,先毀了那賤丫頭的清白身子。
但是!
「不行。聽說那東西,認主的,誰要了她第一次,以後就離不開那男的,我就讓郁小年離不開我,夜夜在我腳下哭著求我……」
想想郁小年裸著身子、搖頭擺尾、不知廉恥在他腳下哭著,他就爽的不行,覺得等再久也是值得的。
那小混混聽他這麼說,又想想郁小年的美貌,也有些蠢蠢欲動……
郁小年還不知自己即將落入別人的陷阱。
她看著落荒而逃的劉三,正捂嘴著笑,覺得他膽小如鼠,沒一點男兒氣。
真不知他怎麼有膽偷雞摸狗的!
「你啊,真是心大!」
趙大娘聽到動靜,就出來了,也算看了個全過程,相比哈哈大笑的郁小年,反而是憂心忡忡的。
這孩子她看著長大的,美麗又天真,哪裡知道男人色/欲上頭,是什麼癖性呢?
郁小年還在笑:「大娘,您瞧瞧嘛,他真的好好笑啊。我一提劉三娘子,他跑得比兔子還快!」
她沒把劉三放眼裡。
一是瞧不起劉三,二是早就習慣了這些男人不懷好意的目光。
自從兩年前婆婆去世,她就自己單獨住,總少不了一些小三爺、小四爺來騷擾,煩死了。
她倒不是沒想過再嫁,那一錠金元寶的聘禮也不是亂說,如果有人真帶著一錠金元寶來娶她,她肯定會考慮嫁過去的。
從小窮怕了,既然嫁,就嫁個順心如意的人家。
所謂順心如意,在她看來就是家裡有金元寶。
雖然村裡人都笑她不知天高地厚,痴心妄想,說她想錢想瘋了。
雖然她從沒見過真的金元寶。
雖然村裡也沒有一戶人家能拿得出金元寶。
郁小年的左邊眉毛上方,有一顆小痣。
小時候,相面的先生說,她這顆眉上痣能吸財,將來大富大貴。
她一直記著相士的話。
所以,就憑這顆痣,她也要嫁個能出得起金元寶聘禮的人家,也算對得起這顆痣。
而且看別家婆婆對媳婦都壞得很。
她的婆婆,她一直喊她阿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婆婆。
沒有金元寶,婆婆還不好,那她嫁過去作甚?
與其嫁入那樣的人家,還不如老老實實等著煜哥哥呢。
不過,一個人住,有時候真的很孤單。
不知今天夜裡,還會不會夢到阿娘?
她真的好想阿娘啊。
郁小年吃過飯,簡單洗漱后,躺在床上,祈禱著阿娘入夢,不知過了多久,才睡去了。
同一時間
京都
空空蕩蕩的主街上
一輛豪華馬車賓士而去,緩緩停在了江府門口。
守門的兩個年輕僕人見了馬車,忙笑呵呵上前迎接:「大都督回來了。」
一僕人趴下充當腳凳。
江崇煜踩著僕人的背,醉醺醺下了馬車。
他是朝中新貴,官拜正二品大都督,自長垣之戰勝利回京后,邀請他的酒宴一直不斷。
他也喜好這樣的熱鬧。
從不拒絕。
畢竟他要讓皇帝放心。
需要扮演一下人生得意須盡歡的酒鬼。
「大都督,您忘了奴家了?」
衣衫清涼的美人聲音嬌嬌的,撩開車簾,露出了蔥白的手指,示意他來攙扶。
江崇煜看著那手指,莫名想到了那手指滑過胸膛的柔軟。
呵,好一個軟玉溫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