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九更)
一場濛濛細雨降下來,淋濕窗外芭蕉。入了秋,空氣中便攜了寒意。
卻也不知,是否由於七月半的緣故,今日清風拂面似乎倍感森涼。雲霧斂攏緊僮僕披上肩頭的斗篷,掩了窗,溫聲問道:「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傳聞中元節陰門大開,百鬼夜行。是以夜深之後,家家戶戶屋門緊閉,不宜遊盪長街小巷。
這是前朝的記載,在大梁卻不盡然。梁朝君主奉行天地運行之道,陰陽消長循環之理。陰氣既重,便拿陽氣鎮一鎮,此消自然彼長。
宮內有帝王龍陽之氣鎮壓,到了民間,五行當中屬火最陽,於是倡導百姓們放天燈與河燈。
雲霧斂事先請匠人做了千盞天燈,以鮫皮為籠,鮫油為燭。只待扶搖迎風起,皎若明月,升至朝霞,直上重霄九萬里,祈求得償所願。
他握住腰間翡翠玉佩與那隻繽紛斑斕的香囊,五指逐漸收緊。他等不及了,等不及想要江城雪一個答案。
半晌未聽見身後人回話,他遂重複又問了一遍:「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郎主。」僮僕低著頭,沉聲道,「銅州節度使吳暘,死了。」
雲霧斂指尖摩挲的動作微頓。
「是畏罪自殺。」僮僕續道,「據大理寺獄卒口述,昨晚查獄時還好好的,今早人就沒了。只在牢房牆面留下一封血書,句句肺腑,承認了御史彈劾的全部罪狀。」
雲霧斂長眉蹙著:「金明池乾的?」
「屬下得到消息后,立刻帶人前去現場查驗。」僮僕道,「從死因來看,吳暘是偷藏了昨日裝盛晚飯的瓷碗碎片,割腕而亡。那封血書屬下看見了,最後幾句寫的是:罪臣有負黃天厚土,君恩浩蕩,悔之甚矣,以死謝罪。」
「前前後後,並未發現王府動手的痕迹。」
雲霧斂冷聲輕笑:「你相信他會自殺嗎?」
僮僕驀地沉默,他不信。
他幾次想要暗中滅口人證,都被金明池的親信識破,沒能成功。眼見吳暘罪責難逃,但丞相仍舊打算保住他,幾度派人前去銅州搜尋可以助他翻案的其他證據。
用雲霧斂的話說就是只要人撐住了,抵死不認,未必沒有一線轉機。
幾日前,正是他奉了郎主之命給吳暘帶話。他至今記得,當時那人就跪在他腳下。聽聞雲相出手相助,磕頭磕得那叫一個響亮,搖尾乞憐像條流浪狗一樣。
軟骨頭惜命至此,怎麼可能畏罪自殺,怕只怕連拿起碎瓷片割腕的勇氣都沒。
「能讓你找到下手痕迹就不是金明池了,他才不會給我留下把柄。」雲霧斂眸光晦暗,分辨不清是什麼情緒。
「屬下無能。」僮僕道,「郎主接下來計劃怎麼辦?」
雲霧斂垂眼默了半晌,最終卻什麼都沒說:「罷了,你退下吧,準備好今晚的物什便好。」
就這麼波瀾不驚地把此事翻過了篇兒。
和金明池明爭暗鬥這麼些年,兩黨分庭抗衡,分得也是五五對半的輸贏。此番東風不與他便,輸了銅州節度使的位置,僅此而已。助不了金黨氣焰,也滅不掉雲黨威風。
何況,當初他竭力想拿下銅州要權,不過是因為銅州毗鄰西秦,為的是江雲錦。而現在看來,其實銅州也沒那麼重要。
他更在乎今夜的千明燈。
「還有什麼事?」雲霧斂撇了眼依舊杵在屋內的下屬。
「沒事,但屬下不想去。」僮僕嘴角向下壓了壓,不情願個字明晃晃寫在臉上,「郎主還沒看出來嗎?這事兒分明就是二公主算計了您!」
見自家主子沒有制止,他憋了滿肚子的火一股子往外發泄:「第一次,屬下向郎主稟明銅州人質藏匿在京畿密林時,二公主就在您身邊。結果呢,次日夜間,人質就被金明池劫了。」
「第二次,郎主安排屬下伺機殺人滅口,二公主也在您身邊。結果次日,底下人便回稟王府突然加強守衛,人數足足是平常的倍有餘。甚至……」
他深吸一口氣,猛地雙膝跪地:「郎主恕罪,屬下當日不曾向郎主請示,擅作主張跟蹤二公主。發現王府增強警戒的當日,二公主離宮出城過。去的地方,正是金明池的京郊獵場。」
雲霧斂在書案前落座,書房的竹席已鋪上柔軟蒲團,動作間沒有半片聲響。他就這麼靜靜地聽僮僕所言,靜靜地執起狼毫筆,點蘸墨汁。
「說完了?」男子頭也不抬,垂眸盯著攤開在桌案的畫,繪得是江城雪笑靨如花。
這已是成品,可他仍舊怎麼瞧都不滿意,不及她姿容萬分之一。遂描摹起少女細長娥眉,似夫君握著螺子黛,親手為其愛妻梳妝,認真至極。
直到畫中人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栩栩如生。他方才緩緩啟了唇:「世間凡事皆有巧合。」
「你說得這些,不過巧合罷了。」
他話音輕飄飄的,滿是不以為意。
而他越淡然,身邊下人便越著急,語速飛快:「郎主以往最不相信的就是巧合。」
雲霧斂的目光從始至終不曾離開畫卷,眉目低垂似是陷入了沉思。僮僕就這麼屏吸候著,等到他擱下狼毫筆,又摘下筆架上另一隻羊毫筆,浸濕硃砂,為畫中女子點染口脂。
又是一截漫長的沉寂,雲霧斂極慢點頭,不知是滿意朱唇明艷,還是認同了僮僕的話:「吾是不信巧合……」
「可我相信她。」
「她斷然不會如此。」
「郎主!」僮僕的眉心擰得如山川溝壑一般深,「您最常教誨屬下的,多情卻被無情惱,男女之情是這世上最易迷惑心神的毒藥,切莫感情用事啊!」
「你在教我做事?」雲霧斂終於抬眸,冰冷凌厲,如鋒刃出鞘時的凜然寒芒。
僮僕悚然一驚,額頭緊貼在秋意森涼的地面上,冷汗一顆顆從鬢角滴落下來。
雲霧斂似冰渣般的嗓音自上而下傳來:「妄議乘輿,編排宗室,自去領罰。」
「天燈之事……」他微頓,不由想起了江城雪,眉目倏爾變得柔和,冰雪消融,「你不做,吾自己來。」
雲霧斂喜凈喜潔,因此府中書房只放琴棋書畫與公文卷宗,不堆砌任何雜物,如今讓人將沒扎完的天燈送來房中,院中下人都驚詫了一愣。
門扉開合頻頻,待終於掩住最後一縷蕭瑟秋風,屋內空闃寂靜,只余雲霧斂生澀扎燈籠而發出的細碎窸窣聲。
心無旁騖,沒有絲毫雜念。
待他弄完所有,恰值華燈初上。
他望了眼天際微弱的殘霞餘暉未曾完全歸隱黑暗,天色尚早,於是又從滿地燈籠中挑出一隻最大的,用硯台中僅剩的墨汁,在上頭勾勒出一副精緻小像,江城雪的小像。
放燈之處選在皇城最高的樓閣之上,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最是適宜看燈火漫天。
隨行侍奉的人換了個沉默寡言的,雲霧斂問一句,他答一句,絕不多話。連回話措辭也謹慎控制著字數,不能比自家郎主說的話長。
雲霧斂問如今何時,他便答:戌時。
雲霧斂問公主可否,他便答:不曾。
又問一遍,就照葫蘆畫瓢又答一遍。
對話來回反覆了次,時間在一點一滴當中過去,慢慢地超過了約定的時辰。
可江城雪依舊沒有現身。
雲霧斂倒並不著急,他白衣芝蘭,光風霽月,飄然如遺世獨立在窗邊,右手捻著茶盞溫指暖喉,左手則握著通透翡翠玉佩。
其實用通透二字來描述這塊玉不算太準確,換作質地通明也許會更貼切些。此玉,比綠如藍的春來江水還要碧上幾分,比夜空中最閃耀的啟明星還要亮上幾分。稍微懂點行情的人都看得出來,就是一塊灌了膠水染料的假玉。
但云霧斂覺得就算是假玉也無妨,大抵是江城雪穿街走巷挑選玉料時,被黑心商賈糊弄,欺騙去了銀兩。
正因是假玉。
反而更能說明這是江城雪親自選的。
禮輕情意重。
哪怕低劣假玉與錦繡官袍很是不搭,他也戴得甘之如飴。
又過了片刻,外頭侍從輕輕叩響雅間木門回稟:「郎主,二公主上樓來了。」
雲霧斂眼底立馬浮上絲縷笑意,他飲盡溫茶吩咐下去:「半炷香後放天燈。」
語訖,身穿鵝黃衫裙的妙齡少女便如一簇綻放水仙闖入他眼帘。
她好像一路狂奔而來,提著裙擺的雙手將將放下,雲鬢未亂,髻間的髮釵流蘇卻攪著結。
雲霧斂無比自然地抬手,想替她整理儀容。
江城雪不由自主地後仰,脖頸微側躲了躲。
這全然是下意識的動作,連她自己都愣怔了一瞬。她喘著不太均勻的呼吸,主動開口緩解尷尬:「抱歉,宮中有事耽擱了,這才來遲。」
「無妨。」雲霧斂收回手,清潤嗓音勾銷掉轉霎而逝的黯然眸光,「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已經都處理好了。」江城雪眉目盈盈。
彷彿是談及到開心的事兒,女兒家與生俱來的分享欲萌生髮芽,惹得她不禁多說了幾句:「其實也不是什麼太大的事,無非宮人收拾妝匣時不小心,弄散了一串念珠。」
「那珠子圓潤光滑,十顆全都滾到了桌櫃底下,甚是難尋。何況大人知曉的,我一向不擅手藝活兒,難免比尋常人多費些時間。」
雲霧斂平日最喜歡她率真活潑的模樣,可這晌,卻少有的沒有被她唇邊笑意感染:「這些事完全可以交給宮人去做,公主仁善,但也無需事事親力親為。」
「那怎麼行!」江城雪當即反駁,語調不自覺起伏出波瀾。
「臣突然很好奇……」雲霧斂垂眸望著她,「究竟是什麼念珠,竟得公主這般重視?」
十顆成串的念珠,不會出自道觀。倒是佛經中有言,西方凈土之菩薩,具足十力。
乃為佛珠。
可大梁歷代君主尋求長生,獨尊道術,將道教奉為國教,皇室之中無人膽敢佩戴佛珠。
雲霧斂印象中,唯獨一人除外。
便是金明池。
細數起來,這也算一樁秘密。他在調查監視金明池時意外發覺,那人雖常向江稷明舉薦道行深厚的高功仙師,也時常陪江稷明討論道法,但攝政王府的佛龕中卻供奉著幾尊金身佛像。
何為奉承諂媚,何為真心敬拜,一目了然。
而今才有此一問。
興許是縈繞在雲霧斂周身的審訊氣度太濃,江城雪被他凝視著,說詞突然模稜兩可起來:「也不是什麼太貴重的東西,旁人送的禮物而已。」
她生硬地轉移話題:「大人不是說,今晚有驚喜給我看嗎?在哪兒呢?」
恰巧窗外一陣風吹過,拂起她寬大衣袂,露出她手腕上一截不同於絲線與衣料的白皙。
雲霧斂眼神犀利,一把握住她的手臂。
男人寬大手掌將女兒家纖細的腕骨牢牢圈住,不留一絲空隙,另一隻手徑自探入她袖中。江城雪始料不及,錯愕瞪大雙眸:「大人這是做什麼?」
雲霧斂置若罔聞,指尖被流蘇掃過,微一抬眼,將摸到的物什扯了出來。
「便是這串念珠。」他數著連成一串的硨磲珠子,不多不少整好十顆。
硨磲乃佛教聖物,民間極為罕見。他記得金明池便有一串,不出意外如今正在他手中。
江城雪捂著被他捏過的手腕,好似疼極了,不滿嘀咕:「大人好歹也是名士公子,做起事來,怎也如市井流氓般孟浪。」她伸手張開五指:「不問自取即為盜,把東西還給我。」
雲霧斂還在數珠子,一顆顆摩挲把玩,似要將每粒硨磲表面的紋路都拓進心底。直到第一顆佛珠到第十顆佛珠完整輪過一遍,他倏爾俯身。
陰影漸漸籠罩住了江城雪,漆黑眼瞳映滿她的倒影。他嗅到幽蘭之馨,前兩回靠近她,聞得的也是同種香料。當時只覺熟悉,卻不曾細想。這香,他在某處聞到過。
去年元日,波弋國入朝進貢。貢品中有一味香,名曰荃蕪。
使者在金鑾殿上焚燒此香,原是懷揣著殷勤獻寶的心思,孰料江稷明不喜歡這味道,笑面當即垮了下來。那使者鬧了個沒趣,獻也不是,不獻也不是,一時間進退維谷。
是金明池不顧江稷明的臉色站出列,奏明自己喜歡這香,又懇請江稷明將貢物悉數賞賜,解了波弋使臣之圍。
彼時雲霧斂只以為金明池是為了籠絡波弋國君才演了那齣戲,畢竟這荃蕪香屬實不算好聞。如梔子芬芳的前調散盡后,清新怡人的中調也徐徐淡去,而它的后調似花落塵泥,給人以凋零與死亡悄然將至的錯覺。
但後來,他因公務踏進過王府幾次,每回都能聞到荃蕪香的氣息,才恍然金明池似乎真的品味獨特喜歡這香。
而今在江城雪身上嗅見,只有可能是從攝政王府沾染來的。
亦或者金明池送了她香料,而江城雪不僅笑納了,且日日燃之,這才熏出滿身與金明池如出一轍的氣息。
曖昧至極。
他厭惡地站直身子,與江城雪拉回原來的距離,語調淡淡:「公主好算計。」
沒有懷疑對質,沒有詢問緣由,也沒有要求解釋,只有一句百味雜陳的篤定。
他如今終於承認僮僕的判斷無一差池。
真是好大一盤棋……
雲霧斂苦笑聲低啞乾澀,霎時間明了一切。
他曾經在御花園內撞見江城雪與金明池對弈,可那局棋其實始終沒有散,反倒越走越精彩。
一個在眾臣百官面前請旨賜婚,一個在大庭廣眾之下鏗鏘拒婚,讓所有人都相信江城雪對金明池無意。隨即又有含璋宮一幕,讓他相信二人毫無瓜葛。環環相扣,請君入甕。
奇怪的是,他覺得自己應當憤怒,應當讓膽敢欺騙自己的人付出慘烈代價。可事實上,塞滿胸腔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洶湧澎湃,牽扯得心臟每一次跳動都伴生著疼痛。
催使他開口儘是不甘:「可臣不明白,他到底好在哪裡?」
江城雪眼見東窗事發,索性卸下偽裝,變臉的速度比變天還快,敷衍都嫌懶,重複道:「把念珠還給本宮。」
話音落,突然天光乍明,一片驚詫的百姓喧囂中,穿透窗欞的暖色紅光艷壓屋內如豆燭火。
半炷香的時間到了。
千天燈騰空飛舞。
火光映染夜幕,如晚霞瑰麗。他費盡心思送給眼前姑娘的驚喜,而今成了一場莫大的笑話。
「這就是大人想給我看的驚喜?」江城雪仰頭望向窗外,眼中卻並沒有歡快喜色。宛如只是瞧見日升月落般,平平無奇,提不起興緻。
雲霧斂拿著硨磲佛珠的指骨用力攥緊,似想把它捏碎成齏粉,灰飛煙滅。
但硨磲珠的硬度不容小覷,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無力感漫過肺腑,堪堪壓住舌根苦澀,違心道:「不是。」
「不是便最好,也省得叫人覺得本宮虧欠了大人什麼。」江城雪嘴不留情,趁他恍惚失神,猛地從他手裡奪過念珠,抽出絲帕反覆擦拭。
好似要擦盡雲霧斂留下的痕迹,揩盡骯髒。
而拭完之後,她更是直接將念珠戴在手腕,視若珍寶。
再抬眼,看向雲霧斂的目光只剩下無邊涼薄:「既然大人都知道了,那麼從今往後,你我也不必再見面了。」
往昔的溫柔純粹在頃刻間消逝,無影無蹤。
唯有一副冷冽眉眼,渾身長滿扎人的倒刺。
她已然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片刻也不欲多留,轉身就走。
「公主留步——」雲霧斂忽而沖著她背影喊道,他難得有如此激烈的情緒,「公主待金明池一心一意,可曾知他的心意也一樣嗎?」
江城雪腳步微頓,在剎那的躑躅之後回過頭道:「大人這是何意?」
雲霧斂視線瞥過她佩戴念珠的手腕,輕嗤一聲:「公主珍愛此物,便難以忍受旁人碰之奪之。死物尚且如此,更何況活生生的人。」
「倘若金明池當真對公主情深義重,如何會捨得讓公主去到其他男子身邊,如何捨得公主使用這招美人計。」
雲霧斂嗓音清晰,每個字都如同吐著信子的毒蛇,徑直鑽進人心底。
江城雪細眉不自覺蹙起,垂在身側的手指也緩緩彎曲,勾住了袖口。
「公主,金明池城府頗深,滿口謊言虛詞,他只是在利用您罷了。」雲霧斂看見她的神色逐漸黯淡下去,像是稠雲遮住了明媚的光芒。他心裡也不好受,無奈嘆了一聲續道,「公主又何必吊著心思在一個不愛您的人身上。」
「住口!」江城雪驟然打斷他。
她攥著衣袂的手指無意識掐緊,瑩白指節也泛出經絡蒼青了,好似難忍極了,偏偏面容卻仍維持著牽強笑意。
「雲相休要挑撥本宮與王爺的關係。」
雲霧斂看出她的動搖:「如果公主與金明池的關係當真無懈可擊,又何須畏懼挑撥,何須靠替他辦事維繫?」
窗外天燈越飛越高,紅燭搖曳的光芒里,江城雪面色一點點變得頹白,強顏歡笑的面具徹底破碎:「住口,本宮都讓你住口了……」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用深吸氣來撐住端莊:「雲相口口聲聲說王爺心機深沉,可難道雲相就沒有算計嗎?」
「雲相說的話,本宮一個字都不會相信。」
語罷,不給雲霧斂任何離間的機會,推門而出。
木門隨風震顫了幾下,驚得桌上燭台光暈曳動,似湖水波紋盪出漣漪,一圈比一圈清淺,抹平溫暖明媚。
雲霧斂扯下腰間玉佩,假玉便是假玉,心意又如何真得了。
他兩步走到窗檯前,從樓扔下去的東西,必定粉身碎骨。
正要鬆手,卻是漫天流光溢彩搶先照映眼底,恰似繁星點點,明河在天。而描繪著江城雪小像的那盞天燈正對著他,燈上女子眉眼彎彎,梨渦淺現,燭火點綴著杏眸柔光瀲灧流光,恍若盛了一片璀璨星河。
刺痛雲霧斂漆黑眸色。
丟掉銅州節度使的位置,他不在乎。一腔心意與情意付之東流,他也不計較。甚至江城雪一直以來都在騙他,與他逢場作戲,這些,通通可以對自己說沒關係。
可她對金明池竟那般死心塌地……
對另一個虛情假意的人死心塌地。
心口似乎被鐮刀剜空一塊,拽著他整個人往下墜,狠狠砸到谷底,痛不欲生。
終歸是沒能鬆開五指。
驀然,天燈內的蠟燭燃燒到了盡頭,最後一截餘光明暗交錯,閃爍著熄滅。燈籠恍如頃刻間被抽干渾身氣力,搖搖欲墜,秋風輕輕一吹,便跌入無邊黑夜。
傳言鮫油為燈千年不滅,也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