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十更)

第29章 第 29 章(十更)

江城雪一離開雅間,就把念珠摘了下來。

這是那日在京郊獵場,她從金明池手裡搶來的,為的就是在雲霧斂面前派上用場。

但這歸根究底還是金明池的物件,她才不樂意多戴。能夠對付著雲霧斂,便算它物盡其用了。

反倒這漫天燈火輝煌,煞是好看。在建康城,晚市常有而佳節難逢,入夜之後少有這般熱鬧的,自然得玩個暢快,才不算辜負良辰美景。

江城雪走在熙攘人群中,順手買了一頂冪籬遮容,不必再假惺惺偽裝溫婉雍容,就這麼大搖大擺地登上畫舫。

江南多水,閣樓店肆鍾愛臨江而建,平素便常有扁舟竹筏擺渡縱橫。而今夜更是格外奇妙,足足五艘裝飾奢華的畫舫並排蕩漾在湖水中央,那檐下宮燈一盞賽一盞明亮。

江城雪上船后才得知,原來是城中名氣最大的五家紅樓相互較量,在今晚比斗歌舞才藝,選拔花魁娘子。

怪不得周圍看客九成九都是男子。

她一向不喜這種將女子當作物品示於人前,甚至供男性指點姿容,比較競價的事兒,當即就想轉身離開。

但她剛走到船尾,立馬被兩名小廝攔住去路。那二人態度強勢,綳著面無表情的臉色告知她,在花魁娘子競選出來之前,所有畫舫只能上不可下。

江城雪放眼眺望,果然湖上渡人的船夫只載客來,不載客走。就算她越過這倆小廝,也沒辦法回到湖畔,遂不得已,只能等他們的較量結束。

周遭有琵琶婉轉絲竹悠揚,又有金風颯爽丹桂飄香,奼紫嫣紅風光中,時間倒也不算難捱。

唯一惹她煩躁的,只有來來往往的人。

圍觀花魁娘子輕歌曼舞和逛青樓的本質其實差不離,先一飽眼福,而後一擲千金。有家室的謂之偷腥,沒成家的謂之竊歡,好色之徒和風流浪子兩者必沾其一,心靈不幹凈,手腳更加不幹凈。

這些人看見楚腰衛鬢的妙齡女子憑欄而站,就以為是樓中伺候人的姑娘,言辭孟浪地與她攀話。

短短一盞茶的時間之內,江城雪已經碰見五六個不知趣兒的。好在前幾個人都只是風流浪子,聽聞江城雪說明她並非風塵中人,立即向她揖身賠禮,道了抱歉。

可這會兒,她似乎遇到了好色之徒。

對方非但沒有冒犯人的愜意,甚至嗤之以鼻地一笑:「糊弄誰呢?良家女子怎麼可能來這種地方。」

說話男人生得一副肥頭大耳模樣,挺著宛如五月懷胎的大腹便便,那股由內而外透出來的油膩感藏都藏不住。他反手便從袖中掏出一張銀票,在江城雪面前甩了甩。

「你們這種人,我見多了。不就是拿喬姿態想多要點錢嘛,那你遇上我就對了,我多的是銀子。」說著,也不顧江城雪沒有收他的銀票,賊溜溜的眼睛和另只手就一齊朝著江城雪的腰肢探去。

江城雪長睫微垂,半遮住的眼底滿是厭嫌與噁心,當即打算出手擰斷這人的胳膊。

既然學不會禮貌,乾脆手臂就別要了。

驀地——

「把你的臟手,拿回去。」

在她準備動手之際,身後同時響起一道少年聲,嗓音爽朗卻因明顯壓抑著怒氣而顯得低沉。

江城雪腦袋稍側。

隔著冪籬白紗,她看見少年手裡握著一把短刀,利刃出鞘緊貼著男人的肚腩,逼迫他收手。

油膩男人乍然收到驚嚇,瞬間的愣怔后睜大眼睛瞪向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人,唾沫星子飛濺:「哪來的黃毛小子,懂不懂先來後到的規矩?」

「向她道歉。」少年不理會他的腌臢話,刀鋒側轉在他衣裳上勒出一道鮮明印子。

油膩男人不由吸氣,收了收肚子,但囂張氣焰一點兒也沒收,梗著脖子蔑笑:「知道我是誰嗎?讓我道歉,怕是你們消受不起這福氣!」

「看在你小小年紀毛還沒上齊的份兒上,爺可以不跟你計較,把你這刀撤了,給你兩個選擇。要麼乖乖掏錢在爺屁`股後頭排隊,要麼給爺磕兩個響頭然後他娘的滾蛋。」

「我也給你兩個選擇。」少年旋轉鋒刃,輕易割破了他的外袍。

而後是中衣、里衫,一層緊接著一層。最終冰涼的尖利和皮膚無距離相貼在一起。

賀熙朝道:「向她磕十個響頭道歉,或者自扇十個耳光,把你那些髒話咽回去。」

肚臍眼被刀尖抵著,男人不禁打了個哆嗦,咽下口唾沫:「傷人犯法,你若敢傷了我,你也吃不了兜著走!」

「旁人傷人是為犯法不假,可我傷人,是為民除害。」賀熙朝從懷裡掏出一枚金燦燦的魚符,「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這是何物。」

魚符乃是大梁官員的官憑,用純銅鑄造,上面刻著姓名隸屬與官職品階。上至士族下至百姓,所有人都認得。

少年道:「你大可以繼續口無遮攔試試,看我敢不敢除了你這個禍害。」

站在江城雪的角度看不清魚符正面篆刻的字跡,但她看見那舉止無禮的男人前一秒還趾高氣昂不可一世,下一秒就嘴角抽搐起來,堆在兩頰的贅肉跟著顫了顫。

她聽見幾個字在那人嘴裡結結巴巴地磕磣半天:「大,大,大……」

「磕頭,還有掌嘴,自己選一個。」少年收回魚符,沉著嗓音重複。

男人環顧四周人來人往,他也是要面子的,如果屈膝下跪,保准引來不少看熱鬧的目光,容顏掃地。

稍作權衡之後,他背對著人群,面朝賀熙朝垂首哈腰,抬手輕輕給了自己一巴掌:「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你同我道歉做什麼?你冒犯的是這位女郎。」少年睥睨著他,說道,「這巴掌不算,重來。」

男人五指忿忿握拳,但想起魚符上的字,只能摩擦牙根忍住不甘心。

他轉身朝向江城雪,鬆開掌心落在肥碩臉頰上,「啪」的一聲,男人咬緊齒縫,艱難擠出話來:「小人言語輕浮,搪突了姑娘,姑娘見諒。」

不痛不癢地打滿十下,脖子因羞憤而漲紅,巴不得就這麼鑽到船底下去。

半秒鐘也不肯在這裡多待,他訕道:「大人,我可以走了嗎?」

少年匕首始終與男人的身體保持著三指以內的距離,這晌,他手腕翻轉,動作瀟洒地挽了一朵翩翩劍花。

男人頓時覺得腰腹處刮來一陣颼涼,低頭一看,自己肚臍周圍的衣裳整片都被掀沒了,露出圓滾滾的大肚皮。

而賀熙朝的刀尖上還掛著幾塊破布料,輕描淡寫道:「走吧。」

隨著他收刀入鞘,輕盈衣料掉在船艙地板上。男人下意識蹲身撿拾,可比他速度更快的,卻是無數經過船艙的遊人。他們來往之間,將布料踩在腳底,渾然不知地踐踏。

幾塊布料頃刻沾滿鞋印子,有的褶皺擰巴,有的則已經脫了線。

男人已然顧不上生氣,當即雙臂環腹捂住肚子,遮羞落荒而逃。

「噗嗤——」江城雪倏爾漏出一聲輕笑,望著少年悠悠啟唇,「沒曾想,賀小將軍在外頭竟這般威風凜凜。」

聞言,賀熙朝掛刀的動作一愣,登時不利索了,掛空了三次才將刀鞘扣回革帶內:「阿姐莫要取笑我了。我那樣子做,不過是免得他再去禍害其他姑娘。」

「如何是取笑。」江城雪道,「適才那般分明很好。」

「真的嗎?」賀熙朝抬頭,亮盈盈的眸子映滿跳躍著的歡喜,哪還有半分懲戒登徒子時的嚴肅凌厲。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還怕阿姐覺得我太過睚眥必報,手段狠毒呢。」

江城雪勾唇:「想不想知道在你出手的前一瞬,我心裡想著什麼?」

賀熙朝點頭如搗蒜。

「我當時在想,只要他膽敢再靠近一寸,我便擰折他的腕骨,廢去他整條手臂,必定要他為自己的無禮付出代價。」江城雪笑道,「若你那便算狠毒,我豈非是蛇蠍心腸?」

「不是的,阿姐才不是蛇蠍心腸。」賀熙朝的頭點到一半,又當即像撥浪鼓似的搖起腦袋,鄭重其事道,「阿姐只是在保護自己而已,那些惡人,本就該受教訓。」

少年眼神真摯而篤定,彷彿不論江城雪說什麼做什麼,在他眼裡都是旁人的錯處。

兩人交談間,隔壁畫舫忽然響起一陣拍掌叫好聲。

那面花瓣飛散,漫天惹得呼聲高昂,似乎是樓中頭牌娘子揭下面紗。連帶著他們這艘畫舫上的遊客也紛紛湧向兩側欄杆,意欲瞧個月貌花容。

江城雪正倚著木欄,一時不查,險些被人推搡著擠在最里排。幸虧賀熙朝應對及時,牽過她跑到空曠甲板上。

再回頭,臨江欄杆已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的人頭,密不透風。這般陣仗,毫不輸給昏君在宮內設宴時的熱鬧,倒顯得安靜站在一旁的他們二人如孤雁出群,格格不入。

只她便也罷了,畢竟本就不是因尋花問柳來的。反而是賀熙朝,關切地詢問她有沒有被撞傷,目不轉睛,彷彿對四下歡愉提不起半分興緻。

江城雪狐疑道:「你就不好奇,那千金難得一見的頭牌娘子是何驚艷模樣?」

「我應該好奇嗎?」少年郎眼睫眨動,比她不解更甚,「她生得怎麼樣,和我又沒關係。」

都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眼前這「與我無關」的論調,江城雪還是頭一回聽說,愈發疑惑:「既不是為了瞧花魁娘子,你緣何登了這畫舫?」

話音未落,賀熙朝猛地皺起眉頭,像是因她這話想到了什麼要緊事,瞬間言笑褪盡,一拍腦袋:「糟糕……」

「阿姐。」少年神色與聲音沉下來,語速不知不覺加快,「此地不宜久留,你快些離開!」

賀熙朝再次抓住她手腕,徑直往船頭走去。

江城雪委實不明覺厲:「這突然怎麼了?」

「事態緊急,恐怕來不及解釋了。」賀熙朝邊走邊道,「阿姐先回宮去,待明日,我親自進宮向阿姐說明。」

「我自然也想下船,可你難道沒發現……」江城雪示意他朝前看,「這畫舫只進不出嗎?」

這會兒各艘畫舫上的絲竹管弦奏響,湖面上擺渡的扁舟全部回到岸邊,他們孤零零地漂泊在湖中央。

所有人,所有上了船的人,都沒法離開。

「難怪,竟是如此……」賀熙朝沉吟著呢喃,眉心仄痕驀地更深了幾分。

「難怪什麼?」江城雪問,「你如今就算不同我說,我也照樣走不了。」

賀熙朝終於不再賣關子,言簡意賅:「我們在一個時辰前接到密報,有不少行跡詭秘之人在江邊徘徊,疑似往各艘船隻上搬運了大量火`葯,很難不讓人懷疑其意圖。」

「照阿姐方才所說,遊客一旦上了船就沒法再下船,如果那些人當真準備引爆火`葯……」

江城雪望著這歌舞昇平萬人歡愉,不由接過他的話外之音:「現在就是最好的作案時機。」

「沒錯。」賀熙朝神色鄭重,解下腰間佩刀遞到她掌中,「阿姐,你且先待在這裡,我繼續執行我的任務。」

「你信我,絕不會讓這裡的人有事。」

江城雪握著冰涼刀鞘,知道他的心思,卻不曾收下,而是翻腕將匕首放回他手心:「若你得到的信報準確,縱使你給我刀劍也擋不住火`葯爆炸的威力。」

「我同你一起去。」

說著,便走向船艙。

「阿姐——」賀熙朝忙不迭跟上。

江城雪大步流星,片刻也不耽擱。她一面打量著四周動靜尋找可疑行徑,一面順口說道:「放心,我既然敢往前走,就不會拖你後腿。」

「我不是這個意思……」賀熙朝小聲囁喏。

他是擔心她涉險,萬一發生意外,他只怕會恨自己。

畫舫共有兩層,姑娘們在二樓露台上起舞撫琴,遊客則在一樓仰望觀賞。相較尋常游賞煙霞之用的畫舫,眼前的船艙顯得格外狹小。

依照這樣的建造設計,供給姑娘們化妝打扮的地方只可能在船艙之下,另有暗室。

念頭剛生出來,他們便看見面前不遠處的地板忽然向下凹陷,半晌后,一位懷抱琵琶半遮面的舞娘腰肢搖曳,踩著娉婷細步走出了暗室。

許是相信普通人不會冒昧踏入女子閨房的緣故,那舞娘雖注意到了二人視線,卻並不對他們設防,當著船艙內眾多客人的面旋動起木架上的花瓶。

宛如巨大齒輪運轉般的沉悶響聲頓起,下陷的木板逐漸恢復原位,看不出暗道的痕迹。

待舞娘登上二樓露台,賀熙朝學著她方才的動作,利用花瓶底部機關,重新打開暗室。

腳下的樓梯不長,十幾階就走到了底。三四台梳妝鏡,五六隻裝衣裳的木箱,妝奩的抽屜零零散散開著,塞滿各種胭脂水粉與珠釵首飾,但唯獨沒有人。

賀熙朝輕輕撞了一下江城雪的手肘,用唇形無聲道:有人。

……在梳妝台背面。

江城雪給他打了幾個手勢,少年立刻心領神會地藏好身形。而她假裝需要取用匣中胭脂,向賀熙朝手指的方向走過去。

她似乎本不知道此處有人,猛被嚇了一跳,不悅地尖聲呵斥:「躲在這裡鬼鬼祟祟地做什麼?」

探出腦袋的,是一個身穿小廝衣服的青年,目光落在江城雪身上,來回審視:「你是什麼人?」

江城雪毫不露怯,尖酸刻薄地回嘴:「媽媽都是從哪裡招來你們這些蠢笨的傢伙,眼瞎的連我都不認識了。」

小廝目色狐疑,視線犀利如刀,似想要劃破江城雪遮容的冪籬看個究竟,警惕性極高。

也正是他小心翼翼的謹慎,讓江城雪越發確定自己的猜測沒錯,這人絕不是花樓中尋常小廝。否則保准一眼認出何人是樓中姑娘,何人不是,哪裡犯得著這般審視判斷。

想明白其中因果,江城雪不耐煩揮袖,演得越來越得心應手:「罷了罷了,樓上歌舞就要開始了,我在這同你計較個什麼勁兒,快點讓開。」

小廝漸而收起富有攻擊性的眼神,算是信了江城雪捏造的身份,卻仍站在那裡巋然不動:「姑娘要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自然是落了東西。」江城雪理所當然道,指向他身後衣箱,「我記得就放在這隻箱子裡頭。」

語訖,繞開小廝徑自上前,蹲到箱邊翻找。

蝴蝶裙,百褶裙,披帛,小襖,全是衣服。

江城雪裡裡外外扒了個遍,別說火`葯,連硫磺硝石都沒見著分毫。可怪就怪在那位小廝從始至終便站在一旁,隨著江城雪動作,他的身板顯而易見變得僵硬,實在惹人生疑。

他道:「姑娘不如去其他箱子找?」

「為何要去旁處,我已經找見了。」江城雪隨意抽出來一條束腰披帛,說著就掀起半片冪籬,開始寬衣解帶。

而下一瞬突然手指僵滯,她冰冷眸光森森瞥向小廝,皺眉埋汰:「站這麼近做甚?我換衣裳你也要盯著嗎?」

小廝不情不願地轉身退了幾步。

便在這時,賀熙朝瞧準時機出手,以極其刁鑽的角度偷襲。

兩人配合得十分默契,他只用了一擊就把那小廝打暈昏厥。

江城雪把箱內衣裳暫時丟到地上,指著空空如也的木箱失望道:「還是什麼都沒有。」

「不會,驍騎衛親眼看見他們搬了火`葯上船,不可能沒有東西。」賀熙朝蹙眉苦思冥想。半晌,他神色一頓:「阿姐你聽,什麼聲音……」

江城雪屏氣凝神,細微的呲呲聲在安靜空氣里無處遁形。

她猜測:「好像有引線在燃燒,從木箱底部傳出來的。」

賀熙朝手起刀落,在箱底捅出一個大窟窿。

船板的夾層下埋著一根長引線,近乎麻繩的粗細,一頭正燃燒著濺出零星火花,另一頭則延伸了到船板的更深處。雖然他們瞧不見裡頭光景,但必是火`葯無疑。

引線還在不斷變短,硝煙的氣息直衝鼻腔。人命攸關的大事兒,容不得他們猶豫思量。

賀熙朝揮刀的同時,江城雪也抽出髮髻間金簪,手中利器一齊落下。

一如方才解決掉那名小廝,兩人沒有任何的事先商量合計,卻在關鍵時刻格外心有靈犀,一舉斬斷了那截正在燃燒的引線。

江城雪和身邊人對視一眼,都如釋重負地松出一口氣,緊繃的唇線隨之舒展開來。

可不等嘴角掛上淺笑。

「砰——」一聲爆炸巨響震耳欲聾。

腳下地板劇烈震顫起來,船身也隨之搖晃。

變故突如其來,兩人不由得愣怔,下意識低頭去看箱底引線。依然是他們斬斷後的模樣,安然無恙躺在那裡。

江城雪抬手揉了揉被震到發痛的耳廓。

她真是頭腦糊塗了,那小廝埋藏的火`葯就在他們近處,如果真是腳底下的火`葯發生爆炸,他們哪還能像現在這樣四肢健全的大眼瞪小眼。

兩人當即意識到什麼,匆忙離開船艙。

回到甲板上,周遭已不復琴音靡靡。

遊客們還在欄杆幾側圍著,卻也不似方才激動歡呼,只能聽見陣陣騷動。

便見湖面上火光衝天,亮如白晝。一艘畫舫墜在熊熊火海中央,半炷香前還驚艷滿座的頭牌娘子與花團錦簇的奼紫嫣紅無處可尋,通通湮沒在歇斯底里的慘叫聲中。

而後慢慢消失,慢慢殆盡。

在漫天濃鬱黑煙中,連最後一絲生的吶喊也徹底被吞噬,殘餘無數焦黑的木板殘垣漂浮水面上,如孤魂遊盪。

有人捂著心口震撼到難以回神,也有人拍著胸脯慶幸自己沒上那艘船。但震驚與僥倖在此情此景下都僅能持續剎那,很快就被無盡恐慌取而代之。

他們還在船上,還在湖心。他們想活著,不想成為河神的祭品。於是殷切地催促船夫,把畫舫快些開回岸邊。

船夫和花樓老闆同樣被眼前這一幕嚇得丟了魂,鉚足了十二分的勁頭忙不迭開船。

江城雪扶著船艙門框,五指抓著木料,掌心在不知不覺間滲出細密冷汗。一陣瑟瑟江風吹過背脊,毛骨悚然。

她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湖面,杏眸里映滿了張牙舞爪的烈焰,一片通紅。

直到火光熄滅,眼底猩紅仍未散去。

「……阿姐?」

「阿姐?」賀熙朝溫聲喚了她許多遍,全都沒有得到回應。

少年生怕她受驚嚇恍惚了,遂又壯著膽子握住她的手。

可江城雪仍舊沒有任何反應。

他試圖掰開她攥著木門框的手指,將那掐滿指甲印的可憐掌心解救出來。當觸及江城雪的手心,少年指尖倏爾感到一陣潮濕涼意,如白露秋霜,濕寒滲骨。

這一剎那,他突然萌生出一種衝動。平生十七年以來,第一次產生如此熱烈的衝動。

少年牽過江城雪的手,一點點扣進自己掌心裡,十指交握。

然後,另一隻手摟住女子纖瘦的肩膀,將她緊緊攬入懷裡。

他的年紀雖比江城雪小兩歲,但少年身量卻高出她半個頭有餘。他輕輕撫著江城雪後腦勺,正好使她側臉靠在自己的肩膀。

「阿姐,我們剛剛已經制伏了歹人,腳下這艘船不會有事的。」

他低聲:「阿姐,別怕……」

耳畔聲音溫柔得不像話,像夏夜熏風拂過柳梢頭,終於拉回了江城雪混混沌沌的心緒。

緊握著她的那雙手乾燥溫熱,帶走她掌心難以遏制的細微顫慄與冷汗,逐漸驅散心底寒意。

她朱唇翕合動了幾下,只覺口脂似被烈火灼干,浮起皸裂,掀出艷麗殷紅下幾點蒼白:「我沒怕。」

滾過喉嚨的嗓音枯澀微啞。

江城雪道:「是誰?」

「作案之人,搬運火`葯之人都是誰。」

賀熙朝緩緩搖頭:「尚且不知。」

「但我向阿姐保證……」他的語調無比堅定,「必會將真相查個水落石出。」

「一定要查出來,把他繩之以法。」江城雪覺得自己渾身都提不起力氣,就這麼軟綿綿地靠在他肩頭上。

「一定。」賀熙朝道。

他的嗓音比尋常低沉許多,顯出几絲切齒的恨意:「我一定讓他生不如死。」

畫舫靠岸的瞬間,船上遊客彷彿劫後餘生,爭先恐後地逃離船隻,轉眼便沒了人。

發生這麼大的事故,驍騎衛甫一聽見動靜就立即趕來了湖邊,整裝待發。賀熙朝仍舊抱著江城雪沒放開,打斷了驍騎衛的行禮,把剩餘後事通通交給他們處理。

而他只是握住江城雪的手,與她交扣更緊:「我送阿姐回宮吧。」

語罷,他沒有鬆手也沒傳喚車馬,顧自彎腰,左臂兜起她的雙膝,右臂更緊地摟住她雙肩。

攔腰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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釣系公主裙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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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十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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