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 5 章

尋常人都以為久居深宮的公主沒多少銀兩,能拿出手的也不過那點珠翠首飾。

這話,不算全錯。

現成的金銀,江城雪確實沒有。

但宅子,商鋪,加上幾樁生意,這些看不見的錢財數不勝數。全是江雲錦多年經營的心血,在她遠走西秦前,悉數留給原身,生怕自己離開梁國后,這位妹妹過得不好。

可惜曾經的原身非但一點兒也沒用上。

過分軟弱的脾性還把自己弄得一團糟。

如今東西到了她手裡,江城雪將文書全部翻出來,仔仔細細瀏覽過一遍。看到後來,竟叫她發覺,玉緣坊背後真正的主人,也是江雲錦。

不得不感嘆昭華公主的才幹本事。

世家郎君傾心江雲錦,是那些人眼光好。

江雲錦瞧不中他們,原就是那些人不配。

難免又想起書中劇情,江雲錦曾在金鑾殿上分析西秦局勢。

大單于年邁,昔年征戰沙場埋下的舊傷頻頻複發,逐漸有不久於人世之兆。手握重兵的各路親王盯著這塊肉蠢蠢欲動,且那西秦人有匈奴血統,掠奪好鬥猶如蟄伏骨子裡的天性,加之叔侄兄弟之間關係不睦,一旦內鬥,必定朝堂大亂,國力驟衰。

到那時,鷸蚌相爭,梁國趁勢得利。

江雲錦前去西秦,和親不過是幌子。而摧毀西秦,與大梁兵馬裡應外合,才是她最終目的。

雖為女流,昭華公主遠比龍椅上的昏君更衷愛大梁山河錦繡,更心懷守護蒼生黎民的責任。

無奈江雲錦算無遺策,她什麼都料准了。獨獨沒能猜中,雲霧斂與柳初新之輩喪心病狂,拐騙原身,破壞她籌謀良久的計劃。

江城雪將厚厚一沓的地契文書分門別類,收納到錦盒中,落鎖安放。

萬里碧空如洗,融浸十分春色。她推開殿門,坐在庭院迴廊下,信手摺斷一截草桿,湊到嘴邊輕輕一吹。蒲公英絨球瞬時散作無數輕盈飄絮,隨風遊盪,飛向北方。

她仰頭,任由陽光灑滿眼底。

三日後,江城雪如約去玉緣坊提貨。

街市繁華,車水馬龍。道路兩旁店肆林立,門面匾額多用杉木梨木,最次等也不過松木槐木,價格不菲,一塊木料能抵普通百姓數月開銷,無形中瀰漫著富貴氣息。

可她卻在這一片錦繡中,遭了竊賊。

彼時她被小攤上的新奇玩意兒吸引,溪竺從懷中掏出錢袋子,正準備付錢。眨眼的工夫,瞬間被人摸了包兒。

江城雪下意識想追,但對方顯然是慣偷,還有同夥幫忙打掩護,泥鰍似的東鑽西竄,沒一會兒就不見了人影。

亂世之中市偷橫行,她前兩日尚借著這股風氣,混淆視聽拆卸了自家車軲轆。熟料轉眼,竟蹚到了自己頭上。

實在有些撞運,霉運的運。

變故發生得突然,江城雪來不及深究各中巧合。那荷包內不僅有銀錠子,更重要的是錢莊存取銀兩的印信。她以最快的速度冷靜下來,讓溪竺拿著她的公主令牌去衙門報官,同時自己去錢莊知會掌柜。

吩咐完,各自分頭行動。

轉身的剎那,江城雪看到了一張熟人面孔。

三五成群的紈絝走在一起,分外招惹注目。映入眼帘的衣裳紅的紅,紫的紫,還有把翠綠裹身上的,加以人手一把的描金玉骨摺扇點綴,比御花園裡的春花更搖曳多姿。

再離近幾分,一陣子濃郁脂粉香撲鼻而來,夾雜著不太好聞的酒氣。

只差把流連青樓四字堂而皇之地寫在臉上。

看見江城雪,同行好友對柳初新擠眉弄眼,使了個意味深長的眼色。

江城雪眼尖,餘光瞥過,方才在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困惑似乎驀地顯露成形,似沸騰的氣泡漸漸浮出水面。她伸手拉住溪竺的衣袖,輕拍了拍,無聲示意她留在這裡。

……看來是不用去衙門了。

「公主怎麼站在路邊?」恰巧柳初新走到跟前。

溪竺對自家公主的暗示心領神會,本就淺有仄痕的眉頭瞬時皺得更緊,焦急道:「柳郎君來得正好!」

「您不知道,我們剛剛遇見了歹人。那不長眼的傢伙居然膽敢偷公主的荷包,正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柳初新同行的郎君亦是高門子弟,分別名叫鄭硯南和謝益謙。聽聞溪竺的描述頓時面露驚訝,眉梢誇張抬起,一人一句唱著紅白臉。

「什麼?竟有這種事!東市這一片的治安向來不錯,怎麼……」

「嗐,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覺得當務之急是得想辦法找到公主的荷包,這樣,我去衙門報案,益謙你去找就近的驍騎衛戒嚴東市,看到可疑人立刻逮捕。至於三郎你……」

鄭硯南看似有條不紊地安排著,輪到柳初新時話音陡轉:「三郎就留下來陪公主吧。」

語罷,同伴二人一溜煙跑開。

柳初新收起弔兒郎當的做派,難得正經起來,桃花眼蘊著恰到好處的柔情:「公主別擔心,別看他們倆平常不正經,但遇到正事通風報信不會掉鏈子的。」

「府衙和衛隊同時出馬,不出三天保准能抓到小賊,找回荷包歸還給公主。」

江城雪抬眸看他,悠悠點了點頭,出口語調頗顯幾分慵懶:「本宮不擔心。」

沒有一絲緊張或慌亂,像在闡述今晌天氣不錯般氣定神閑。

柳初新端出的滿臉關切不由僵了僵,一時間,竟有種他才是那個被偷了錢的倒霉蛋的錯覺。訕訕保持住表情,問道:「公主如今還去玉緣坊嗎?」

「去,怎麼不去。既約了今日取貨,哪有毀約失信的道理。」江城雪歪了歪頭,囅然一笑,「你說呢?」

柳初新再度愣怔,驚艷於眼前這張清清冷冷的臉倏爾展顏,含霜化雪般的眸子映著金霞燦爛的光輝。這還是江城雪第一次對他笑,灼若芙蕖出淥波,比他想象中的更美,能把人的魂兒都勾走。

然瞧著瞧著,卻無端翻湧起心虛。彷彿這笑能洞察人心,把他暗中籌算悉數看穿。

連忙甩開胡思亂想。

這件事是鄭硯南和謝益謙給他出的主意,預先辦得滴水不漏,並且再三確認過毫無破綻,不可能被看破。

「是,二公主說得對。」他囫圇咽下那點莫名的情緒,鎮定說出一早準備好的話,「生意場上交錢提貨最忌失信,要是今天之內沒能捉住賊人,那六萬兩銀,我可以先替公主墊上。」

這就是柳初新的計劃。

花錢雇傭幾位手腳伶俐的市偷,埋伏在江城雪出宮的必經之路上,趁機摸走荷包。

而後,自己與同伴及時出現,攔住江城雪報官追查真相。再緊接著前往玉緣坊,大手一揮,以墊付作為借口買下美玉相贈。

待過個三兩天,他還能再安排一出「抓獲」歹人,將荷包物歸原主的戲碼,又一次約見江城雪。

倘若江城雪打算還他銀兩,柳初新自然不會接受。

如此一來,他既在她最需要時雪中送炭,解她燃眉之急,又與她牽扯出了剪不斷的羈絆。

芳心縱火多年,柳初新深諳女子心思。皇室公主又如何,不照樣是深宮高牆內的小姑娘。

縱然姿態擺得高些,性情冷傲些,可這不僅不會弔人胃口,反而更能激起他獵奇的興緻。見多了風月場中任由揉搓的軟骨頭,有時候,難免也想嘗嘗別樣的滋味兒。

迄今為止,計劃進行得都還算順利,雖說江城雪過於平靜的反應和他預料中的有那麼點不一樣,但好在整體走向沒有偏離軌跡。

他對自己的手段一向有信心,就不信今日過後,還拿不下眼前這個公主。

恍似已能瞧見明日風光,腳步都輕快不少。

江城雪側目輕嗤,到底沒點破玉緣坊而今是她名下產業,也假裝對荷包失竊的真相一無所知。她不介意讓人多得意一時半刻,打巴掌前總得先給顆甜棗,才不會顯得太殘忍。

東市主街走到盡頭,再拐進寬巷子,便是玉緣坊所在。

店掌柜見著主顧,揣起可掬笑意將人迎進店內,比上回殷勤了數倍。

櫃面上擺著一隻漆盤,蒙以正紅色綢布。不等江城雪開口驗貨,掌柜捻住遮布一角,像新郎官兒揭蓋頭似的,將紅綢扯了下來。

玉料完整有如成年人雙手拳頭那麼大,沒有原石包裹阻礙,瞧著比那日粗看時成色更佳。掌柜一邊口若懸河地自賣自誇,一邊巴巴盯望著江城雪,無聲催促她付錢。

江城雪對自己挑中的美玉自然極其滿意,遲早是她的東西,這晌反倒不著急。

她微微側頭,好整以暇地看向柳初新:「柳郎君覺得呢?」

紫衣青年自動把這句話理解作江城雪在向他求助,揚眉一笑。心道果然還是女兒家,臉皮子薄,求人幫忙都說得這麼委婉。

江城雪有所軟化的態度令他很受用,柳初新伸手到袖中,準備掏錢袋子。

忽而,身後傳來一陣整齊劃一的響動。

一支守衛皇城治安的衛隊堵在店門口。

柳初新下意識回頭,店掌柜第一反應則是拽過紅綢布,雙手顫慄地擋住玉石,生怕遇上那幫子橫行鄉里的官大爺,仗著背後有人撐腰,衝進店裡一通硬搶。

為首將領跨過門檻,大步走進鋪子里。

沒緣由地,柳初新心跳陡然加速,那股不祥的預感又死灰復燃般在心底蹦躂。比江城雪沖他笑時,更加強烈。

他眼睜睜看見那人走到江城雪跟前,雙手抱拳行禮:「卑職見過公主殿下。」

「當街行竊的市偷已被驍騎衛緝拿,此乃從竊賊身上搜出的物什。」將領垂首彎腰,掌心拖著一隻綉工精緻的荷包,手臂抬過頭頂,「請公主過目。」

江城雪接過荷包,打開檢查了一番。

果不其然,印信還在,銀兩也沒缺。

她將失而復得的東西收好,溫和一笑:「辛苦將軍。」

語訖又道:「說到底,此事發生在本宮身上,遂我也不免多問一句——」

江城雪視線若有似無地瞥過柳初新,最後移回到眼前這位竦眉俊目的少年將軍臉上:「小將軍可曾審訊那幾名竊賊?本宮印象里,滿城中要屬東市的警戒最為嚴明,這光天化日公然行竊的案例,似乎不常有。」

「公主恕罪。」少年驀然單膝跪地,緊繃的面容添上幾分難堪愧色。他咬著牙根回話,腮幫竟是逐漸憋紅了,不自禁把頭埋低:「卑職辦事不利,只問出乃有人指使他們所為。至於幕後黑手……」

「這位將軍——」柳初新的聲音冷不丁穿插進來,打斷了少年未盡之言。

「這些市偷成日混跡街頭,早狡猾透了。說什麼受人指使,沒準就是想找個墊背的脫罪。再沒有查清楚之前,還是不要妄下斷言得好。」

自從驍騎衛隊出現,一切就在他計劃外了。

心跳控制不住地倉惶加速。

起初他也嘗試朝這個領頭將軍使眼色,結果對方完全把他當空氣,視而不見。

柳初新便知道,這人同他們不是一夥兒的。純屬那些個廢物不爭氣,剛得手就點背的被巡邏驍騎衛撞上。

他如今只能寬慰自己,幾個手腳不幹凈的毛賊而已,抓也便抓了,別把他供出來就好。否則,被他爹衛國公知道,非得罰他在祠堂跪個幾天幾夜。

然而這人一旦擔驚受怕起來,渾身上下每一寸毛孔都不受控地透露著不安,戰戰兢兢。

江城雪眼見他手裡拿著的摺扇不再悠哉扇動,倏爾彎腰,湊近單膝跪地的少年耳側。壓低聲音,說了句什麼。

少年驀地睜大眼睛,錯愕道:「公主是如何得知的?」

江城雪淺淺彎著眉,一副瞭然於胸的樣子,但笑不語。

少年遲疑兩秒,隨即緩緩起了身,左手握上佩戴腰間的長劍,向柳初新走去:「柳郎君,請跟我們走一趟。」

「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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釣系公主裙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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