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我
靜謐的畫室,趙霧靈握著畫筆在紙上塗畫,她剛剛打過幾版草稿,都不太滿意,索性直接上顏料,於爽在她身後,雙手抱臂站著,沒敢出聲。
調色板上有各色的顏料,青綠色為主,趙霧靈換了畫筆,低頭,耳邊的碎發滑落下來,過了幾秒又抬頭看於爽。
於爽被看的有些莫名其妙:「怎麼了靈靈?」
趙霧靈握著畫筆的手頓住,聲音有些低:「光,擋住了。」
暗光下面調出來的顏色也會失真。
於爽恍然大悟,聳聳肩,說完抱歉后利索地撤開幾步,給光源讓路,坐在旁邊的軟沙發上看趙霧靈的畫。
隱約成型的青綠色畫作,代表慾望的蘋果不規則地堆積著。
於爽在沙發上扭動著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眯了眯眼,認真觀察,隱約感覺到蘋果邊緣勾勒出像是人臉的輪廓,高光處是霞光般的通透。
看著就有點抽象,隔行如隔山,於爽對油畫始終欣賞不來,又怕打擾到趙霧靈,手機開了靜音,在刷自己的手機。
於爽的商業嗅覺稱得上敏銳,微博小紅書都有經營賬號,甚至連視頻平台也有註冊,偶爾上傳一些視頻,數據不錯。
閑得無聊,於爽看了眼後台的數據,又挑著回復了幾條評論。
於爽腦子裡靈光一閃,騰得一下從沙發上坐起來,噼里啪啦地在搜索欄里輸入「魏從夢」三個字,點開用戶名單,長長的好幾頁,沒什麼有用的信息。
於爽又把關鍵詞換成「油畫魏從夢」。
這次總算成功了,智能推薦的第一個就是,用戶名叫畫家魏從夢,十多萬粉絲,還有個黃V認證,於爽撇撇嘴,秉著知己知彼的心態點開主頁。
魏從夢的主頁內容可以用歲月靜好來形容,穿著漢服的寫真,還有參加畫展時和畫的合影,如果不是有前情提要,於爽大概也覺得魏從夢是個好相處的人。
她繼續往下划,最新一條是魏從夢拍了張握在手裡的邀請函,配文是感謝兩次合作的博藝畫廊。
於爽雙手捏著放大屏幕,看清邀請函的細節后表情變得玩味。
等到趙霧靈徹底畫完已經是傍晚,趙霧靈手腕抵著畫板,給畫上完光油以後才和於爽離開畫室。
兩個人中午都沒吃什麼正經菜,飢腸轆轆,趙霧靈摸出手機點餐,想吃的酒店在城郊,不涉及外送服務,趙霧靈委屈地蹙眉,在外賣軟體叫了跑腿服務,又打賞了派送員,才算吃到想吃的菜式。
很快,外送小哥笑嘻嘻地敲門送來,細窄的賬單拖在外面,於爽隨手撿起賬單的末端瞄了一眼,看見可以付房租的金額,倒吸了一口涼氣。
下一秒又釋然,不奇怪。
就像再珍貴的東西,公主也配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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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樣年華的畫展辦在淮城有名的美術館,剛進展廳的地方布置著潔白的桌椅和類似畫展介紹的場所,是畫展的外展長廊,方便之後開記者會和拍攝照片。
今天畫展的主角是孟窈,趙霧靈穿得很低調,青綠色繪著花枝暗紋的修身長裙,隨意搭配的奶白色的戴妃包,手柄上的絲巾系成好看的蝴蝶結。
於爽穿著白襯衫和黑色長裙,頭髮在前一天晚上故意夾直,擺拍了幾張以後把選擇權交給趙霧靈:「哪個比較藝術?」
「比較藝術?」
趙霧靈挑眉,笑著重複於爽的話,左右滑動著看,最後選了左邊的照片,於爽點頭,動作熟練地P圖加濾鏡,編輯博文,發到社交網站上,回復完幾個前排的粉絲才收起手機。
整套動作一氣呵成,回過神,察覺到趙霧靈疑惑的眼神,於爽聳了聳肩,和她解釋:「沒辦法,過段時間有個網綜,大概主題和藝術有關,節目的策劃人最近在接觸我。」
於爽最近還囫圇吞棗地記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藝術術語,沒辦法,這年頭錢一天比一天難掙,總得做做樣子。
趙霧靈點頭,垂眸給孟窈發簡訊。
於爽繼續沿著畫廊規劃的路線欣賞長廊牆上的彩繪,第三幅彩繪的旁邊站一抹倩影,魏從夢的手腕背在身後,站在彩繪附近擺姿勢。
裙子腰身不太合適,魏從夢四肢還有些僵硬,用力伸著脖子,不耐煩地催促助理:「拍好了沒有?」
小助理右手舉著手機,左手還拽著個小型的反光板,表情為難地皺眉,小聲提醒:「姐,要不要稍微吸一下小肚子,看著好一點。」
安靜的空間里魏從夢的嗓音實在是有些過分顯眼,於爽抬眼,仔仔細細看清魏從夢的長相。
她手指戳了戳趙霧靈胳膊,用氣音和她交流:「靈靈,穿墨綠色裙子的是不是截胡你畫展機會的那個?」
看起來脾氣不小。
趙霧靈瞥了眼,倒是沒意外魏從夢出現在這裡,但有些驚訝地看向於爽:「你怎麼知道?」
於爽聳聳肩,不以為意:「拜託,當我外號小靈通白叫的。」
兩個人正好站在長廊的轉角處,魏從夢的視覺盲區,於爽撇撇嘴,繼續觀察魏從夢。
魏從夢暫時沒發現她們,助理給她拍了照片,魏從夢邊翻看照片邊數落:「笨死了你會不會拍,拍得體態這麼差等會兒怎麼發微博,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是不是?」
助理看起來像是剛畢業不久,唯唯諾諾地承受怒火,不敢吱聲。
於爽抱著雙臂翻白眼,沒忍住,開口:「我說,有些人不上鏡也別逮著人家小姑娘撒氣啊,人不行怨地不平,哪有這種道理。」
於爽大學為數不多認真聽講的課就是馬原,把《資/本/論》翻來覆去熟讀三遍以後,於爽對天下所有無/產/階/級打工人都充滿博愛。
助理站在魏從夢旁邊,不敢多說,但還是忍不住抬頭,餘光瞥向於爽。
魏從夢動作明顯頓了一下,抬頭髮現是不認識的面孔,把手機收起來,語氣有點僵硬地質問:「喂,你剛剛的話在說誰啊?」
於爽反唇相譏:「誰跳腳了就是在說誰啊。」
魏從夢被氣得不輕,在公眾場合勉強克制著,今天運氣實在不好,剛出門就遇到神經病。
魏從夢咬牙切齒地發出警告:「我勸你最好早點向我道歉,這裡不是你能胡鬧的地方。」
於爽撲哧一聲笑出來,轉頭對旁邊人說話,青綠色的裙角隨之露出來,接著是白皙纖細的手腕,魏從夢認出趙霧靈的下一秒就覺得晦氣。
怪不得。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趙霧靈的朋友這麼蠻橫無理再正常不過了。
「趙霧靈?你來這裡幹什麼?」
趙霧靈還在等孟窈的消息,漫不經心,沒應答。
趙霧靈懶得和魏從夢計較,於爽可是直脾氣,翻了個白眼,繼續懟她:「當然是來看畫展,不然來這裡看你沒素質的樣子嗎?」
「你……」
外展長廊的人不算少,偶爾有人駐足,朝這邊望過來,魏從夢把話咽回去,想到什麼,笑了笑,語氣像在好意提醒。
「靈靈,你也來看畫展?你剛從國外回來,可能不清楚,這種展覽可不是你買票就能進的,是邀請制的內部展覽。」
孟窈被譽為當代畫壇最重要的青年畫家之一,預先展覽的邀請函幾乎只發給有名的畫廊和藝術館,即使是魏從夢已經小有名氣,邀請函也是通過博藝畫廊拿到的。
魏從夢勾起唇笑,開口:「靈靈,你該不會不知道吧?不過,現在離開也來得及,總好過展覽正式開始再出洋相,你說呢?」
彷彿是真的在為她考慮。
今天是孟窈的畫展,趙霧靈不想鬧得難堪,側身從包里取出邀請函,在魏從夢面前晃了晃:「我有邀請函,你能閉嘴了嗎?」
魏從夢沒預料到趙霧靈挑明了說,愣住。
於爽默不作聲,在一旁觀察,趙霧靈近些年沉穩了不少,但絕對不是什麼溫柔掛,她默默看戲就好。
魏從夢沒說話,趙霧靈勾唇笑了笑,之後神情很快冷下來,帶著點嘲諷。
「魏小姐,你這麼關心我,就沒打聽一下,孟窈和我的關係嗎?」
孟窈之前生活在南方小鎮,後來又在京北教書,魏從夢之前完全沒有預料到她和倫敦留學的趙霧靈有什麼交集。
魏從夢確實不知道兩人的關係,一下子漲紅了臉,但還是強撐著,語氣僵硬:"什麼關係?"
氣氛還在僵持,魏從夢的指甲快要嵌進肉里,聽見趙霧靈語氣玩味,輕飄飄一句。
「你猜?」
趙霧靈說完就和於爽離開外展長廊,魏從夢在原地,惱怒地快要控制不住表情,手裡的邀請函邊緣都快被拽開。
助理看了眼魏從夢難看的面色,總算想起來給自己發工資的是誰,壯著膽子安慰:「夢姐,您別生氣,可能是工作室給她的。」
這倒是是個理由,魏從夢臉色好看了不少,她的猜測也是這樣,趙霧靈說得太含糊,看起來就像沒什麼底氣,總歸不會是私交太好,說不定孟窈是看在王憶秋的面子上才給趙霧靈邀請函。
整理整理心情,魏從夢勉強笑著經過查驗邀請函的入口處,進入場館內部,入口處是孟窈的素描畫,極致素凈的線條勾勒出溫婉的面龐。
魏從夢努力打起精神觀賞,素描畫之後就是展館最中心的位置,掛著一副小尺寸的油畫。
青綠色鋪滿的畫作,筆法細緻又隨意,完全不同於孟窈往常的風格,倒像是……
魏從夢面色慘白,急切地往畫框的右下角看去,白底黑字,規整的英文字體。
Celia,ZHAO.
趙霧靈的英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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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霧靈沒興趣欣賞魏從夢失態,倒是於爽的狀態非常亢奮,用盡全身的力氣才控制好音量。
「你是不知道她剛才臉色有多難看,我真的爽死了好嗎,對了,藝術館有沒有監控,一定給我拷貝一份,我八十歲看到這個都會笑出來好嗎?」
話音剛落就被別人捕捉到。
孟窈的畫展經紀人凱文是混血,還保留著奇怪的口癖和腔調,他本來是在招待幾位畫商,發現趙霧靈以後驚喜地叫出聲。
「哦,sweetie,謝天謝地你在這兒。」
凱文風風火火地小跑過來,隨之而來濃郁的古龍水香氣,他腳步有些匆忙,想起來孟窈的吩咐,伸出手指指了指上方,開口:「Celia,你師姐在樓上等你。」
……
孟窈的休息室在藝術館的三樓,角落裡空間最大的房間,凱文說自己不方便陪同,於爽也被留在下面欣賞展覽。
趙霧靈敲開休息室的門才明白凱文剛剛的意思,休息室里不止有孟窈,隔著屏風,影影綽綽可以看到另一個人的身形輪廓,男性的手臂攬在孟窈的腰上,難捨難分。
孟窈先發現趙霧靈,撤開幾步,屏風后兩人的影子分離,孟窈從屏風後面走出來,為了配合宣傳,她今天穿著旗袍,珍珠耳墜,和她的氣質一樣溫潤。
孟窈伸手整理旗袍的邊緣,再抬頭時笑著招呼趙霧靈:「靈靈來了,要喝什麼嗎,拿鐵還是玫瑰花茶?」
趙霧靈抿唇,禮貌地背對著兩人,開口:「沒關係,我不太渴,師姐,你先忙。」
孟窈點頭,白皙的手腕撐在一旁圓桌邊沿,眼神又落在嚴琅身上,笑著提問:「等一會兒會有記者來,你確定要留下?」
嚴琅就算被拍到也不會見報,他不擔心,但聽出孟窈的言外之意,伸手把她抱在懷裡,吻落在她的鬢邊,識趣地告別。
"我過段時間可能通訊會不太及時,有事情打給小朱,他會解決,嗯?"
嚴琅是最為出眾的那一類中年人,西裝革履,身材依舊保持著挺拔,深沉的眉和眼,亦莊亦諧的面龐,上位者的嚴肅和不怒自威,低頭望著孟窈時的神態是少有的柔和。
孟窈反應並不熱切,草草幾句和嚴琅告別。
嚴琅不以為意,從矮桌上拿起自己的資料袋,經過趙霧靈的時候禮貌地頷首,隨即離開。
趙霧靈同樣禮貌地回以微笑,眼神向下瞥,餘光注意到著嚴琅的腳步。
正常人走路時雙臂會隨之擺動,嚴琅則是右手時刻靜止在口袋附近,楊程宇有段時間也是這樣。
這樣的姿勢更方便取出配/槍。
嚴琅同樣是軍人,且職位一定不低。
趙霧靈百無聊賴地猜想,等門關上的那一刻,她才算徹底放鬆下來,頭輕輕靠在旁邊的抱枕上休息。
孟窈在白色長桌附近替趙霧靈倒茶,特供的玫瑰花在高溫中重新散發香氣。
順勢坐到趙霧靈旁邊,手背貼在趙霧靈的額頭感覺溫度。
孟窈在趙霧靈面前完全是溫柔的師姐,輕聲細語:「靈靈,怎麼看著不太精神?告訴你個好消息。剛剛有好幾家畫廊問我這幅畫的代理權,我給了她們王憶秋的聯繫方式。」
趙霧靈不以為意,和孟窈解釋:「他們或許以為那是你的作品,知道是我畫的以後就會冷靜下來。」
頗有些自暴自棄的味道。
孟窈不贊同地搖頭。
孟窈在倫敦進修時和趙霧靈因為導師的緣故相識,當時已經在畫壇成名的孟窈格外欣賞趙霧靈。
油畫最講究氛圍與感情,趙霧靈的珍貴之處在於毫無匠氣,就如未被雕琢的璞玉,靈動自然。
她動作很輕地在趙霧靈的肩膀處拍打,像是安慰:「靈靈,你只是缺少一點對生活的體驗。」
家境優渥,千嬌百寵,不知世事艱苦,這當然不算趙霧靈的缺點,可也終究讓她失去了對生活的感受力。
藝術家都是貧困潦倒的,孟窈畫出名震畫壇的作品時,她蝸居在家鄉的小鎮寂寂無名,靠給三/流雜誌提供插畫勉強生活。
趙霧靈直起腰,在談話中勉強理解了孟窈說的「對生活的感受力」。
靜坐無聊,趙霧靈低頭解鎖手機,編輯簡訊和趙明修開玩笑。
【wuling亮晶晶:趙明修,你什麼時候破產?】
讓她擁有一下,對生活的感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