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桃

轟隆——

雷暴如同魔鬼的嘶吼，伴隨刺目的電光劃破天際，狂暴的風把木牆和幾塊生鏽鐵釘住的門板砸得悶悶作響，看得人心驚膽顫，生怕這個破爛的茅屋被風整個吹走。

這樣的話，這棟屋子裡收留的十多個無家可歸的孤兒，可都要在這場極寒的風雨中凍死了。

「……我們現在面臨的最大問題是，我們的食物快消耗完了。」

竹竿在脫漆的牆壁上敲了兩下，以此吸引注意。屋子裡衣衫襤褸的孤兒們不由得朝最前方望去，一雙雙灰敗的眼睛都轉向台階上的那個少年。

這個少年是他們中的領頭羊。

他們願意追隨這個少年，原因很簡單——在這個因為物資匱乏而人搶人、甚至不乏見血的貧窮地區，他們這些手無寸鐵之力的孤兒從來都是弱勢群體，很容易在寒冷的季節死掉。

少年同樣也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但他和他們有一點不同。

他是個覺醒者。

「被神眷顧的人類」——如今的帝國聯邦這麼稱呼覺醒者。覺醒者數量太過稀少，他們是人類基因鏈發生突變而誕生的幸運兒，一旦覺醒，就會誕生超凡的能力。

每一個覺醒者都是帝國戰略資源，國家專門為他們設立了培養學校，如果有帝國公民發現自己覺醒了能力，都能直接去當地的政務所進行登記，從而享受到全方面的資源傾斜。

他們不知道這個少年為什麼不去登記，還要待在貧民窟和他們一起過窮苦日子。

或許是出於善心，或許是另有目的。但不可否認，他們這十多個孤兒確實因為他的庇佑活下來了，生活質量能在貧民窟排得上號都是因為他，他們很感激他。

這些孤兒的年齡都在十四、十五歲上下，但由於長期的營養不良，他們大多身形瘦小，看上去只有十二歲的樣子。

少年掃了一圈自從他說出「食物庫存不足」后，那一雙雙黯淡下去的眼睛，他在心底嘆了口氣，把微卷的黑色鬢髮隨意撩到耳根后，眉宇緊鎖，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似乎在想解決辦法。

正在這時，一隻雪白的手從人群之中伸了出來。

少年一愣，問道：「竹桃？你有什麼辦法嗎？」

人們的視線也紛紛向中央轉去，一瞬間成為群眾焦點的少女歪歪腦袋，不解地問道：

「我記得上次販賣東西之後賺了不少啊……難道全花完了嗎？不可以去買食物嗎？」

提出疑問的少女聲音天然細弱，猶如鳥雀啼啾，在暴風雨中搖搖欲墜。

少年無奈地抿出一個淺笑。

「不是不行，只是最近……外面太危險了。」

他走下台階，坐到自己的同伴們身邊，向他們解釋道：「有星盜侵入我們的邊境，我們這顆邊陲星球很不幸就在他們的行進路線上，最近外面都風聲鶴唳的，你們沒感覺到嗎？大家能不出門還是盡量不出門吧。」

他的話語引起了一陣驚呼。

「星盜？！」一個女孩臉色煞白，她瞳孔因驚恐而收縮，眼前彷彿掠過一幕幕血影，「不是……不是說，星盜團已經被強力整合成無序之國了嗎？為什麼會有星盜侵入邊境……無序之國要和聯邦開戰嗎？！」

「那倒不至於。」少年輕輕搖頭，他的睫羽微微低垂，半闔了那星空般明粲的眸子，面上流露出一絲思索，「派遣一隊星盜如此大張旗鼓地侵入我們聯邦，這是明晃晃的挑釁。如果以此作為信號，撈不到好處而且容易激怒聯邦議會，那位星盜的國主不是這麼蠢的人。」

「現在我們聯邦和無序之國屬於井水不犯河水，無論哪一方都不會貿然打破這個平衡，否則會把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局勢重新捲入戰火。」

「所以與其說是那位國主的授意……我更寧願相信是某個星盜團私自行動。」少年聳了聳肩，「即便整合多年，肆無忌憚慣了的星盜們還是有不願意服從國主的，不是嗎？」

孩子們點頭。

在人群邊上，竹桃不無好奇地打量著他。

「……真厲害啊，蘇沫。」

不是第一次了。

蘇沫展現出的、完全不符合他這個年齡和身份的政治素養、大局觀念，還有長遠眼光，以及他對當今時局的把控，如果不是他真的天賦異稟，光看路邊的新聞牌就能推測出這麼多東西，那就是他絕對不是表面上身份那麼簡單的人。

至少那樣一番話是他們這些沒受過教育的孩子們說不出來的，就連穿越者身份的竹桃都分析不出來。

他是一年前忽然出現在貧民窟的。

哪怕自稱孤兒，但他從裡到外都透露著格格不入——和這個貧民窟，和他們這些人，甚至於和整個邊陲星球的格格不入。

光看相貌就能看出來了，這個名為蘇沫的少年，長得實在太漂亮了。

完全不像是貧民窟營養不良的孩子，他膚色白皙如同上等的羊脂玉，微卷的黑色髮絲不給人一種凌亂感，反而如同質感細密均勻的絲綢，眼眸更似變色的琉璃，天然帶著透明的光彩，五官像是名畫家親手描出的清雋立體，卻又有一股未褪的少年氣。

當初一出現在貧民窟還引發了一場驚動，連竹桃都去湊了熱鬧，得知這個少年要入住貧民窟時訝異了好一陣子。

美貌是一把雙刃劍，漂亮的人在別的地方或許會有優待，但在貧民窟這種滋生腌臢蛇蟲的地方……美貌只會為他帶來災難。

竹桃深有體會，彼時還想著要不要幫他一把，教他和她一樣把自己搞邋遢點，降低存在感什麼的。

直到她看到幾個想綁架蘇沫拿去賣錢的男人，在蘇沫住的那間屋子面前，被少年笑吟吟地——用水刃割掉了喉嚨。

瞬間，暗地裡無數覬覦的目光都化作了驚恐，蘇沫覺醒者的身份一暴露，再也沒人敢找他的麻煩。

……竹桃也默默收回了爪子。

笑死，這大佬根本不用她幫。

但她的動作還是吸引了蘇沫的注意，少年問她的打算時，竹桃老老實實回答，她見了很多類似的壞人，本來想幫他一把來著。

蘇沫微訝，隨即如冰雪初融一般，笑意在他面上綻放。

之後不知道為什麼，蘇沫就住進了竹桃的這個大屋子裡，和她的十多個同伴一起生活了。

蘇沫第一次進大屋子時，比得知竹桃想幫他的時候還驚訝，他問她：「是你把這些孩子聚集起來的嗎？」

竹桃覺得這沒什麼不能承認的，於是大方點頭：「像我們這樣的未成年……一個人在貧民窟，活下來的概率總不如抱團吧。」

「……是你帶他們一起活下來了啊。」這句話太輕了，如同一陣風拂過，竹桃轉過頭去，只看到蘇沫在對自己笑。

有上一世記憶的竹桃自詡成年人，有更成熟的思維方式，自然是這些孩子們的領頭羊。

然而在蘇沫加入之後，竹桃就大方地退居二線，把領導者的位置讓給了蘇沫，自己毫無包袱地一個華麗轉身就抱住了蘇沫大腿，求大佬帶飛。

蘇沫也無愧大佬之名，短短一年，就讓他們每個人每天都吃得上飯了，這在一年以前是難以想象的事。

竹桃愈發覺得自己和這些孩子幸運。

不論蘇沫是什麼身份……但能得到一個覺醒者庇佑，幾乎等同於全家雞犬升天。

作為一個普通人，竹桃深諳活下去的精髓。

……

「不管是星盜私自行動也好，真要開戰也罷，飯總要吃的啊。」

竹桃愁眉苦臉地趴在一個硬邦邦的石頭桌上，光滑平整的表面，是蘇沫拿水刃削出來的傢具之一。

「嗯，所以這段時期，你們就不要出去採購物資了。我去吧。」

竹桃：「……你？」

她不禁用懷疑的目光打量對方。

她不是不相信大佬，但蘇沫怎麼說呢，就特別的……不食人間煙火，自從竹桃眼睜睜看著蘇沫被一個食品商販抬價三倍還老老實實付錢之後，她就再也不讓他去買東西，要買也要帶上她一起。

這個人根本不殺價的！怎麼回事啊！

蘇沫眨了眨眼，眼神漂移了一下：「我有好好調查過正常市場物價了，不會再犯了。」

竹桃冷漠臉：「但是你不會殺價。」

蘇沫：「我……」

竹桃：「帶上我一起。」

蘇沫頓時無奈，像戳破的皮球一般漏了氣，分外好脾氣的少年在她面前似乎總是退讓，這次也不例外。

「好吧，但是你一定要跟緊我。」

竹桃整個人都明媚了，她歡欣地彎了彎眼睛，聲音都透露著雀躍。

「好哦！」

夜色深了，他們約好明天就外出去採購物資，於是紛紛入睡。

即使從蘇沫口中得知了星盜作亂的事情，在竹桃等人的心裡，這還是離他們很遙遠的事，大家都心存僥倖。

雖說星盜過境寸草不生，他們燒殺劫掠都是以星球為單位，無處可以倖免……但是萬一呢？萬一他們其實只是路過，並不准備在這顆邊陲星球上停留呢？

這份僥倖，在第二天就破碎了。

無法被細雨撲滅的大火，好似噩夢的爪牙，在這一片地域刨開了無底深淵。被劃分為商業街道的區域受損最重，星盜如同蝗蟲衝進每一家商鋪里搶奪殺戮，臉上殘忍的笑意倒映在森冷刀光之中。

星盜來了。

很不幸，就在竹桃和蘇沫外出的這一天，他們正面遇上了這些殺戮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