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所謂的緩衝帶區,就是指隔在帝國與星際蟲族棲息地中間的一條半圓環狀星域,明面上雖然也是帝國的疆域,但因為眾多歷史遺留問題和政府掌控力隨著距離減弱,早就已經成為了由大集團和星盜團掌控的混亂地帶。
在這片號稱「完全自由」的地方,帝國政府和大集團分部主要聚集在AB區,位於安全的最里側。
帝國官方基本閉眼不管事,只要交稅,其他都好商量。大集團則牢牢掌控的礦區、工廠、動植物生產區、河流,乃至於運輸線。
這種情況下,按說根本就沒有星盜團生存的空間,但緩衝帶卻長期存在著超過兩位數的大型星盜團,中小型星盜團更是不計其數。
主要原因就是是數以億計的,如同癌細胞般不斷對外擴張的星際異種——蟲族。
帝國太大了,即使軍校年年擴招,甚至在階級固化嚴重的帝國,進入軍隊幾乎已經成為普通平民完成階級躍遷的捷徑,軍隊也不可能保證所有疆域的安全。
但如果放棄保護緩衝帶,放棄那些大量窮困貧瘠的垃圾星,放棄數十億窮人、罪犯、黑戶。軍隊就足以為帝國公民們提供全方位保護,讓那些富饒的生活星永遠閃耀安寧。
而這個篩選政策最絕的一點在於,軍工複合體的大集團會源源不斷地為緩衝帶提供槍械機甲和藥品。如果緩衝帶的人想要活下去,想要購買保命的產品,就必須為大集團的礦區工廠提供勞動賺錢,組建星盜團自衛。
而大量廉價的勞動力,和某種程度上堪比軍隊的星盜團,又為帝國公民們的生活質量提供了保障。
星盜團對大集團仇視又畏懼,卻因為經常要在蟲潮中與軍隊合作的關係,對軍部態度較為緩和。
軍部無意招惹時不時就要發瘋咬人的星盜團,更沒必要和在緩衝帶占利益大頭的大集團爭地盤,所以一向存在感和政府官員差不多。
因此此時,軍部突如其來的空降很難不讓人往周銘身上想。
——帝國上將的叛逃,確實足以調動一個軍團來追捕。
陳沨的臉色難看到了極致,她下意識用眼神徵詢周銘的意見。
周銘微微蹙眉,半晌收回視線。
「上——周銘?」陳沨上前,用幾不可聞的聲音急切詢問。
「除了不慎泄露引起輿論關注和軍部主動告知公眾的事件,其他事件處理時都會極力降低影響。」周銘的聲線依舊波瀾不驚,「更何況軍部沒有傻到會在第一時間把我的消失通給議會,讓議會拿捏他們,別緊張。」
權利中心的那些爭鬥,只有曾經真的身處過風暴中心的人才能一眼看明。
「那我們要不要換條道。」
周銘一搖頭,「緩衝帶的勢力除了星盜團就是各集團的分部,這種大張旗鼓類似示威的空降也不是要動手的態度。既然你之前一點消息都沒收到,估計是帝國那邊,軍部和一些利益團體鬧掰了,牽涉到了緩衝帶。
照常降落,不要引起注意。給我找個全息面具來。」
「好。」陳沨有種又回到了五年前的感覺。那時候周銘也是像這樣三兩句分析出戰情,再一錘定音地下命令。
——
軍隊佔用了原本空置的停機坪,導致原本等待的其他星艦和飛行器全都得往後延。星塢的地勤人員亂作一團,生怕出事故。
好在鬼面星盜團是c區的土皇帝,工作人員一看是陳沨的申請,忙不迭給安排了位置,沒耽誤一點時間。
周銘一邊將全息面具扣在耳後,一邊朝其中一個出口走去。這種偽裝面具能利用光學小幅度改變外貌,干擾掃描儀確定身份,至少在緩衝帶內夠用了。
「您把這個也帶上。」陳沨拿著條黑色長圍巾緊趕兩步追上周銘。
現在的氣溫並沒有低到要帶圍巾的地步,但周銘後頸那一處淤青在這短短半個小時都不到的時間裡愈發觸目驚心,跟遭受了虐待似的。很容易激起一些旖旎卻暴虐的想象。
關鍵是周銘自己還沒有自覺,絲毫沒有要遮的意思。弄得陳沨又心虛又擔心,卻又不敢明說讓周銘注意身份。
克洛伊低頭在平板上點點戳戳,晃在兩人身後,聞言抬頭瞧了眼,「周哥,你以前在軍隊都是怎麼遮腺體的。我跟你說在緩衝帶得注意一點啊,不然容易引來壞人。」
陳沨伸出去想要幫周銘整理圍巾的手一頓。
帝國的權貴階級最喜歡錶面上的虛與委蛇,星盜團不搞那一套,但首領與下屬之間的身份差異,也會在方方面面展現出來。
至少不應該像是克洛伊這樣,開口不知輕重。
克洛伊笑著對上陳沨,「老大你也是,omega在軍隊里多危險啊,你之前就放心?要我的話,早就把周哥接到身邊了。」
出口的艙門已經打開,專用停機坪此刻也是滿滿當當。周銘將圍巾邊緣掖進去,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純黑布料的襯托下更顯白皙。
「是嗎?」
克洛伊一愣,才反應過來周銘是在回應他的話,微微站直,等待接下來的反擊。
但周銘沒有回頭,徑直朝下走去。
「——!」克洛伊抬步就要跟上去。
「為什麼攔截我們的星艦!你們有什麼資格攔截恩科斯機械的運輸艦!」
周銘腳下一頓,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剛才在星艦上被擋住了視野,此時下來才能看見,專用停機坪上堵滿了的,赫然是標記了各個集團標誌的星艦。
再往外,第九軍團的艦隊圈住四周,夜色中雙子塔的燈光照亮這些戰爭機器的輪廓,隱隱如同狼群般俯視它們的獵物。
「如果你們不能立刻給出官方文件,證明你們的行動是合法的,那麼恩科斯機械一定會在明天太陽升起之前就向法院提起訴訟!」
說話的男人顯然已經不年輕了,但每一根白髮都待在合適的位置,手工西裝筆挺服帖,正惱火地與軍方對峙。
同一時刻,其他星艦上也在往下下人。威脅、冷笑、質問、要求隱隱從各個方向傳來。
陳沨當然看出了不對,也懶得再管克洛伊剛才是在發什麼瘋,小聲對周銘,「您了解第九軍團嗎?行事作風也太囂張了吧。」
周銘半張臉藏在圍巾下,一點遠處的恩科斯機械負責人,「認識嗎?」
與此同時,專用停機坪外,第九軍團負責行政事務的軍艦大廳人來人往。
「完了少將,議會問責的簡訊已經傳過來了,說我們攔截這些集團的貨是違法的。」第九軍團的對首都星聯絡員杜德倫笑著把懸浮屏往為首的軍官眼下一擺,「我看咱們現在就打道回府吧。」
「打道回府?議會把這個爛攤子扔給軍部,軍部又扔到咱們頭上,好容易現在程序全過了,能讓你打道回府?咱們就是把那些集團的工廠給炸了,議會也只會『嚴重警告』『密切關注』『可能提起訴訟』。」
「不過運輸艦上的負責人職位都不夠高吧。」審訊部易格推了下眼鏡看名單,「知道的都不多,只有恩科斯機械的是集團分部負責人。接下來怎麼辦?」
後面的幾人也停下話頭,看向前方為首的那位。
聽到詢問,他繼續低頭扣手套上的掃描儀,寬檐軍帽遮下一片陰影,正擋住眉眼,只露出半截鼻骨線條。
軍部只有將級以上的軍官外套側臂刻印三頭獅鷲徽章,他抬頭看了眼前方,黑沉的眼瞳與獅鷲如出一轍的鋒銳冷漠。
「讓他們用負責人過來換貨。」秦衍漫不經心,「強調一下給錢不行,首都星行賄那套在這行不通。」
杜德倫手下發命令,「那要是有人堅持找律師呢?」
秦衍抬步走下階梯,「讓緩衝帶區的大法官去交涉。十二小時內,哪個集團的負責人沒坐在審訊室里,哪個集團的礦區就重走歸屬程序。」
「好嘞。」
臨近半夜十二點,星塢周圍的懸浮軌道上本該幾乎沒有車經過,但此時,密密麻麻的懸浮車停在上方,燈光連成一片。
秦衍抬手擋了一下,側頭問身邊下屬,「人呢?」
下屬撤步一指,低聲彙報,「在那,恩科斯機械緩衝帶分部的負責人考特曼·恩科斯。」
帝國的大集團背後基本都是一個個長久佔據金字塔尖端的大家族,所以不管員工來自哪裡,關鍵位置的管理層必然是家族嫡系,連支系都很少。
這些人明面上也是員工,實際上代表的是身後的家族。所能調動的資源,標誌的意義都和普通人有著巨大的差別。
被攔截的各個運輸艦上的人有幾個已經站在了考特曼身邊,呈現以他為首的樣子。
秦衍略略一掃,目光卻霎時間頓在考特曼對面那人身上。
易格在來之前就記住了緩衝帶所有的重要角色,低聲對秦衍,「臉上有兩道疤的那個,是鬼面星盜團的團長陳沨。女性Alpha,c區一把手,咱們腳下的這個星塢每年除了給官方納稅,還得分她百分之三。」
秦衍微微偏了下,「那她身邊的,是什麼人?」
易格當然也注意到了陳沨身邊的人。
有些東西是隨著時間緩慢刻在靈魂上的,無論多嚴密的偽裝都遮擋不住。讓人光是站在那裡,就輕而易舉攝住所有人的目光。
易格剛想進資料庫里再翻翻,身邊的頂頭上司就已經大步朝對話圈走去。
考特曼·恩科斯一掃秦衍外套上的軍銜就知道來人是他候了一天半的第九軍團少將,「你——」
秦衍居高臨下看他,手在空中一抬,根本懶得聽辯解,「都拷起來。」
陳沨一凜。
即使高級軍官特權普遍誇張,像是這個人這樣行事堪稱放肆的也極為少見。
「十八天前——」
秦衍調出投影屏,「皇室成員埃文·蘭斯爾特被自己的情人刺殺,確認死亡於首都星皇室特區。經調查,刺殺埃文·蘭斯爾特的omega來自緩衝帶區,很可能受到某個集團的暗中資助。
議會、皇室、軍部三方通過決議,同意由第九軍團調查此事,並給予最高許可權。」
三枚殷紅的章印在授權文件最下,秦衍從容將文件貼近考特曼。
「配合一下,恩科斯先生。」
一片寂靜。
誰都沒有想到,第九軍團看似囂張到荒唐的行動背後,居然有帝國最高授權,牽涉的還是一位很可能成為下任國王的皇室成員。
易格施施然示意手下開始銬人。
周銘側眸看了眼陳沨,腳下微微抬起。
弄清楚了緩衝帶未來會發生的事,他也就該走了。
陳沨就要跟上他,滕然聽見身後響起的聲音。
「把他也帶走。」
陳沨就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狗一樣皺眉回頭,整個人警戒起來,透出敵意。秦衍卻顯然不在意她的態度。
夜風吹起軍服外套的下擺,他站在那裡,身形挺拔悍利,雙子塔燈光在他腳下拖出長長的陰影,直直延伸到周銘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