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軍部的飛行器鳥群般掠向天空,聽到消息以後同來的杜德倫和廣薇坐在周銘與秦衍對面,兩人表情都很複雜。
——畢竟在來之前,軍醫怕秦衍這個狗東西亂來,已經把早上短短兩小時里發生的所有精彩劇情悉數告知了杜德倫和廣薇。
兩人慾言又止地看看沒事人一樣的秦衍,再看看閉目養神面容雪白的周銘。摸不清這兩人之間到底是單純的利益爭鬥,還是利益交換中夾雜了情感糾紛。
氣氛本來就已經夠古怪了,廣薇正想說點什麼,突然聽見通訊器一震,她就要去找自己的,面前的周銘已經先一步拿起了通訊器。
打通訊過來的是陳沨,周銘眼睫動了下,接通簡短道:「現在不方便說話,發簡訊給我。」
然後,廣薇和杜德倫就看到秦衍慢吞吞轉過頭,似笑非笑地問:「因為有我在才不方便說話?」
周銘連眼皮都沒抬,直接掛斷了通訊,等陳沨那邊的消息。
秦衍:「你說你斷掉幹嘛,直接讓飛行器停靠,我和他倆下去迴避一下不就好了。省的麻煩陳團長。」
他這話說得就好像他是個被周銘始亂終棄的可憐人一樣,甚至透出了一點哀怨。
周銘輕輕嘆了口氣:「少將,陳沨要和我說的事情,涉及到一些我不想告訴你的隱秘。您能當一次聾啞人嗎?」
秦衍淡笑不語,片刻終於一點頭:「好啊。反正你瞞我騙我的事情多得是。」
說完他就真扭過頭去,遙遙望向遠處越來越近的星塢。
周銘目光在他後腦上頓住一瞬隨即收回,他之前還說長大以後的秦衍和老師的性格很像,現在看來,這小子除了老師那套讓人頭疼的肆意妄為,還不知道從哪學了插科打諢笑面虎的本事。
表面上和風細雨,實際上暗藏玄機綿里藏針。
他是去議會進修了一百年嗎?
飛行器已經開始降低高度,周銘一眼掃過陳沨發來的簡訊——【第一軍團高級軍官已乘坐上返回首都星的星艦,軍部內可能已經確認了您的死亡。】
……
周銘面色無異地收起通訊器,在飛行器停穩時站起身,彎腰鑽出艙室。
既然軍部越過他直接召第一軍團軍官回首都星,說明整個帝國上層都已經對他的死亡心知肚明了。
一下子空出一個上將的位置,加上暫時沒有大規模戰爭,各方勢力會立刻開始爭鬥,保守估計也得持續一年半載。
如果他能在這一年半載的時間內解決所有問題,就還有回到軍部的可能……
第九軍團來到緩衝帶已經是快半個月前的事情了,但顯然,星塢中有不少旅客仍不知情,看見烏壓壓一群軍部的人進來,下意識就要跑,人群中隱約還能聽到「是不是蟲潮?」「走不了了?」的討論。
周銘腦子裡有事,腳下慢了點,他自己還沒意識到,走在前面的秦衍就跟身上裝了雷達一樣,準確從人群中揪出他,伸手一把拉到前面。
「前面就是爆炸現場了,別想偷懶啊。」秦衍示意廣薇帶人去和星塢的負責人對接,拉著周銘繞過封鎖線,徑直走了進去。
死亡現場這種地方終究還是需要安保部的幫忙,此時被炸得不成樣子的母嬰室里,地上蹲的牆邊站的全都是在緊張工作的法醫。
空氣中還殘留著易燃氣體的味道和濃烈的焦臭味,慘烈程度堪比恐怖片拍攝現場。
周銘微一蹙眉,四下打量,「我其實不太明白你為什麼要過來。」
秦衍「嗯?」了一聲,手上接過安保部的報告翻看。
那邊法醫從牆壁上撕了一塊皮膚組織和衣料黏連的東西放進證物袋,周銘站在母嬰室里少數幾塊還乾淨的地方:「這個被炸死的是伊甸園幕後主使的『眼睛』,他本身是誰不重要,他知道什麼才重要。」
秦衍順溜地接住了他下面的話,「所以當他已經被炸死了,不能說出誰指使他了以後。再追查爆炸現場有什麼一點用都沒有,應該去查比如說星塢的監控,看看是誰殺死他的。在這裡是浪費時間。」
周銘:「不是嗎?」
秦衍合上報告,狀若感慨地用報告邊緣敲手心,「難得有您也想不通的地方了?」
周銘不置可否,秦衍朝他一招手,「過來。」
周銘走過去微微低頭,任由秦衍靠到他耳邊。
有個蹲在兩人不遠處的法醫唰一下抬頭,敏銳而詭異地看了周銘和秦衍一眼。杜德倫眼瞎耳聾地後退一步,裝什麼都不知道。
但事實上,極近的距離並沒有讓秦衍的聲音聽起來曖昧溫和,反而是帶著笑的冰涼。
「因為伊甸園派來滅口的那人在挑釁我,爆炸的事情是做給我看的。」
秦衍:「被炸死這人既然已經來星塢了,一定是準備跑路,而且已經準備了合法身份和船票。但他作為黑手套,位置太低,知道的太多,應該是要被殺死的。伊甸園幕後之人願意幫忙,八成是因為他留了些重要的證據做威脅。」
「如果你是伊甸園幕後的人,你會大張旗鼓在星塢炸碎這人嗎?為什麼不在星塢上悄無聲息地弄死他?為什麼不等落地以後?或者再沉得住氣一點,等他安定下來,自以為安全以後。」
「這場爆炸無非就是幕後之人光明正大告訴我,大鬍子身上的證據他拿走了,我什麼都別想找到。」
母嬰室外的等候廳已經被封起來了,但還是有不少人悄悄探看,隱隱約約的竊竊私語讓此方空間更為安靜。
周銘抬眼,在咫尺之間與秦衍對視兩秒,緩緩退開。
秦衍笑著把安保部的報告遞給他,「怎麼樣?我推測的沒錯吧。」
「你本來就不是蠢人,只是不想把心思花在二皇子的死上,否則半個月,你不會跟擠牙膏一樣才報回首都星兩份報告。」
秦衍哼笑一聲,目光在周銘垂下的眼睫上流連一刻,他就是很喜歡周銘那雙眼睛,剛才近距離對視一瞬,現在心臟還殘留那種微微驚顫的感覺。
他轉身,準備去看看其他地方,才走一步,手臂就被身後人抓了一下。
「不對,秦衍。」
秦衍腳下一頓,「嗯?」
周銘斟酌片刻,未幾開口,「你說幕後之人在挑釁你,這點不對,是動手的人在挑釁你。」
「我們手上還有一個和杜嘉妮同體質的beta,端掉了整個伊甸園教堂,查到了豺狼,算是把對方在緩衝帶的大部分佈置連根拔起,甚至還有繼續往下查的餘力。
如果我是幕後之人,我應該是憤怒、心疼、恐懼的,要麼炸死你,要麼讓手下干臟活的死的悄無聲息不引起關注。」
「幕後的人需要顧全大局,動手的人才可能做這種挑釁的小動作。」
——他說的是對的。
秦衍緩緩點頭,「對啊,可誰有必要幹這種事呢?」
周銘鬆開他的手臂,聲線冷淡渾不在意,「和您結仇的人應該不少,慢慢想吧。」
秦衍笑,微微傾身俯視周銘,鬧著玩一樣踢他腳尖,「我說怎麼我好不容易在你之前想出點線索,還要被你指點呢?你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什麼啊?特工?間諜?科學家?」
廣薇一進來就看見她家少將圍著人招惹,顫顫巍巍問杜德倫:「他已經打算把強取豪奪擺在明面上了嗎?那我們要不要通知陳團長來接人啊……」
杜德倫還沒回答,秦衍就一抬頭,朝廣薇招了招,「怎麼樣?監控有線索嗎?」
「沒呢,那個時間段的監控全都被入侵了,我回頭把數據帶回去再看看。」廣薇正色,「這個您看一下,是引起爆炸的裝置,材料不錯,沒被炸壞。」
秦衍和周銘同時朝廣薇手上的東西看去。
那是個已經變形的金屬箱,表面有燒灼留下的痕迹,但整體保存的非常完整。
在目光觸及變形金屬箱的一瞬間,周銘就若有所覺。
「材料質量這麼好?」秦衍狐疑,「裡面是什麼?」
鎖已經炸壞了,廣薇把東西放在地上,哐當一聲打開,「裡面是兩個罐子,裝易燃氣體的,開口處有打電火花的裝置。這玩意質量非常好,整個房間唯一剩的就是它。」
她說著還把兩個固定在金屬箱地步的罐子全方位給周銘和秦衍展示了一下,抬頭想說些自己的猜測,卻發現兩個大佬的表情都算不上好。
特別是秦衍,他直直盯著兩隻凹陷的金屬罐。
廣薇遲疑,求助般望向周銘:「怎麼了……?」
周銘沒說話。但他說話了其實也沒有什麼用,秦衍耳邊嗡鳴陣陣,喉嚨在看見金屬箱中的東西以後乾澀得發不出一點聲音。
廣薇可能認不出這兩個盛放易燃氣體的裝置是什麼,但秦衍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專門用來炸蟲巢的燃燒|彈。
易燃氣體會在瞬間灌滿蟲巢中扭曲的通道,隨即點火產生劇烈爆炸,是一種非常實用的戰場武器。
但同時,這種燃燒|彈只能用在沒有基礎設施建設的緩衝區前線戰場,不然很容易就會引起連環火災。不易儲存,不易運輸,必須現產現用。對生產線要求極高,造假也高,但除了蟲巢,在其他地方的作戰能力不如造價低的武器。
最重要的是,在秦兆華死後這十二年的時間裡,在前線作戰的,只有周銘手下的三個軍團。
動手的那個人是要把髒水往周銘頭上潑。
秦衍都被氣笑了,伊甸園背後那個狗日的到底是有多蠢,就算周銘真把二皇子給剁了,皇室難道還能和那人舉刀嗎?
理智上,他是知道這種潑髒水的行為有多荒唐的。但只要想到周銘被牽扯進這不知所謂的泥沼里,心頭那股火都燒得壓也壓不下去。
秦衍一言不發地從廣薇那拿來電腦,直接登內網找周銘。
發送簡訊的頁面打開,他的手又懸空在鍵盤上握了一下。
秦衍不知道的是,周銘此時站在他身後三步之遙的地方,靜靜地看他動作,片刻后一垂眼瞼,彷彿事不關己。
秦衍呼出一口氣,直接掏出通訊器,打給盛長恆上將。
通訊接通,那邊沒有任何停頓直接接了起來。
秦衍冷聲:「勞煩您,跟周銘說,緩衝帶區有人把矛頭指向他了。」
那邊沒有回應,秦衍難得焦躁,但還是微微放軟態度,「我知道讓您直接找周銘說緩衝帶的事不合規——」
「秦衍。」盛長恆穩重地打斷了他。
秦衍擰眉,削薄的唇線抿成一條,「您說。」
盛長恆那邊又是一陣沉默,時間長到秦衍再次看了看發送簡訊的頁面,想著要不自己直接找那人吧。
這決定在腦中才浮現,耳邊就傳來了盛長恆疲憊卻清晰的聲音。
「秦衍,周銘上將可能已經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