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8章
比起獨自一人享用真相,歐陽游還是更喜歡欣賞笨蛋吃驚的模樣。
——
夏以洋是被疼醒的。
上臂內側的軟肉傳來的劇痛讓他猛地睜開了眼:「好疼!!」
留著妹妹頭的銀白髮色少年把他那張好看到性別模糊的臉湊到了夏以洋的眼皮底下:「小捲毛,你醒啦。」
「……」夏以洋有些茫然地坐在原地。
歐陽游用清澈的少年音在他耳邊念個不停:「我本來不想掐你的,這個動作太有失我的氣概了,但是都三天了,你一直不肯醒,我也是被逼無奈……」
夏以洋發獃地看著歐陽游,這會兒,他的記憶總算開始復甦了。
他……他他他他不是死了嗎!!!
被新手指引官握住身體,用力被撕扯的感覺還清清楚楚地殘存在記憶里。
難道他沒死成?
可是他也沒感覺到疼啊??
夏以洋後知後覺、滿腹疑惑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
映入夏以洋眼帘的,並不是夏以洋想象中,腸子狂往外冒的半截身體,而是一個穿著燕尾服、詭異瘦長的、並且完整的軀體。
夏以洋動了動手指,瘦長軀體身側那隻巨大的、像是老樹的樹枝一樣乾枯的手也動了動那尖銳的指尖。
夏以洋又動了動腳,很遠處,和那兩條黑色褲子相連的鋥亮皮鞋也跟著晃了晃。
「噢,忘了說,」歐陽游和他肩膀上的小橘貓一起看著夏以洋,四隻眼睛的瞳孔都有不同程度的放大,有警惕,有探究,更有興奮:「小捲毛,你被變成新手指引官了。」
夏以洋茫然地抬起頭,看向歐陽游。與此同時,夏以洋聽到了自己眼球轉動時,也會和之前看到的新手指引官們一樣,發出「骨碌碌」的聲響。
巨大的茫然夾雜著恐懼的情緒,像是潮水一樣淹沒在夏以洋的頭頂。
夏以洋很佩服自己現在竟然還能很理智地問歐陽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會變成新手指引官?到底發生了什麼?!」
歐陽游沒有回答夏以洋的問題,而是將食指豎起,輕輕放在唇邊:「噓,小點聲。」
「……」夏以洋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歐陽游認真的模樣讓他聽話地壓低了聲音。
他幾乎是懇求地看著歐陽游:「歐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能從頭到尾說給我聽嗎?」
歐陽游答應得很爽快:「當然。」
從很久之前開始,歐陽游就從不吝嗇讓告訴別人自己的發現——比起獨自一人享用真相,歐陽游還是更喜歡欣賞笨蛋吃驚的模樣。
他在被巨大化的夏以洋麵前盤腿坐下。
蹲在他肩膀上的小橘貓歪著頭思考了一下,從歐陽游的肩膀上一躍而下,以一個很悠閑伸展的姿勢趴在了歐陽游的腿彎里,還將下巴搭在了歐陽游大腿上。
歐陽游伸手拍拍小貓頭,笑:「嗯,要解釋清楚的話,就要從我們進行的那場『猜猜鬼是誰』的遊戲的真相說起。」
「……遊戲的真相?」
「其實很簡單啦,」歐陽遊說:「我剛到宿舍的時候,曾經提出過一個論點。」
「我認為,曾經有人在我們那間宿舍里進行過遊戲,而且我那時一直很好奇,為什麼這麼大的學校宿舍,卻只有我們九個人來參加遊戲。」
夏以洋點了點頭,他還記得那時候歐陽游提出了「屍體都去了哪裡」、「為什麼沒有看到其他玩家」的疑惑后,還被李問玉罵了,說他這是在擾亂思路。
歐陽遊說:「直到徐虎死掉時,我的疑惑才終於得到了解答。」
「那就是,在這場殺人遊戲中死掉的人,並不會真正『死去』,而是會復活,繼續參加下一輪遊戲。」
夏以洋愣愣:「等等,歐陽,你說得太快了,為什麼徐虎死了,你就突然意識到死掉的人能夠復活?這其中有什麼關聯嗎?而且,為什麼你知道還有下一輪遊戲?」
「笨蛋呀你,」歐陽游不客氣地罵了他一句,但為了能夠欣賞到夏以洋聽到真相后露出的驚訝表情,歐陽游還是耐心解釋說:「新手指引官不是一直在說什麼『第一場新手試煉』嗎?這當然證明了還有第二場,甚至第三場了。」
「……當時容秋死的時候,臉上出現了一種仇恨和憤怒的表情,我覺得那是一種提示。直到我們把徐虎推到了走廊,讓新手指引官第一次幫我們殺了人。」
「還記得嗎?新手指引官殺死他后,不肯讓他的屍體留在走廊上,所以我推斷,新手指引官要這屍體有用。」
「至於屍體的用途,結合我們會進行第二場試煉的提示,也不難猜出他們的屍體會進行屍變,變成怪物來追殺我們。所以,我才順便讓你們把之前宿舍里容秋和楊小雲的屍體也跟著一起扔出去,畢竟,我可不想把這麼大的安全隱患留在自己身邊。」
歐陽游頓了頓:「不過,我也有沒猜準的地方,我以為你們這些死掉的人會變成那種電影里經常見到的那種,手腳並用在地上亂爬的怪物,但當我看到走廊里那些圍堵俞秀麗的好多新手指引官的時候,我意識到我猜錯了,原來你們這些死掉的人最終是要變成新手指引官的。」
說到這兒,歐陽游打了個哆嗦:「為什麼偏偏是變成指引官呀?真的太丑了。」
夏·新晉新手指引官·以洋:……
經過歐陽游的講解,夏以洋也認清了「猜猜鬼是誰」的內核。
夏以洋幾乎是驚嘆地看著歐陽游:「原來在遊戲剛開始的時候,你就已經想到這麼多了?」
「嗯哼,」面對別人的稱讚,歐陽游毫不客氣地接受了,他笑眯眯地歪頭看著夏以洋:「看在你這麼乖乖聽講的份上,我再問你一個課後習題好了。」
「……什麼課後習題?」
歐陽游提問:「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新手指引官不讓我們走出宿舍呢?」
夏以洋一愣,脫口問道:「為什麼不讓我們走出宿舍?這難道不是單純的遊戲規則嗎?難道也有什麼說法嗎?」
歐陽游挑了挑眉:「在遊戲中,我傾向於每條規則都有其的用途,所以這條當然也不理外。」
夏以洋還想追問,歐陽游卻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下一秒,夏以洋聽到了「唰唰」的,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地上被拖行的聲音。
歐陽游對夏以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見他點頭后,輕巧地將自己從地上彈起,拎著小橘貓,側身躲在了旁邊牆壁的陰影中。
夏以洋轉頭,向著「唰唰」的拖行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也是到這個時候,夏以洋才看清了周圍的環境。
他所在的地方,同樣也是一間宿舍。
或者稱呼其為宿舍改成的雜物間更為貼切。
這個宿舍的空間比起他們之前所在的1404倒是寬敞、空曠了不少,地面上煙塵很大,屋子裡亂七八糟地擺著五架上下鋪的鐵床架子,床上也落了很厚的灰,上面亂七八糟地擺著很多木板、水桶等裝修材料。
門口,破舊掉漆的木門向外敞開著。
也正是因為這敞開的門,夏以洋才得以看清門口的景象。
那是個新手指引官。
和夏以洋之前看到的新手指引官有些不一樣。
它的眼不是白色的,而是血紅的,充滿了恨意和殺戮。
它的手上,正在用指尖勾著一個人。
剛剛夏以洋聽到的拖行聲音,正是這個由這個男人的身體摩擦地面所發出的。
只從衣服和體型還有髮型來看,夏以洋沒有見過這個男人。
——之所以要說只從衣服、體型和髮型判斷,而不是相貌,是因為那個人的臉已經被血糊了個乾淨,他露在外面的脖子、手臂和大腿全是深可見骨的傷口。
他不知道已經被拖行了多久,那些傷口甚至已經不流血了,旁邊的血肉也已經泛起了血被放光后的慘白色。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夏以洋已經不能夠從這個男人身上看出任何生命跡象了。
雖然死亡不值得人欣喜,但對於這個男人來說,死亡一定是一種解脫。
雖說夏以洋已經變成了新手指引官的模樣,但骨子裡還是對新手指引官很畏懼。
他屏住呼吸,想要等這個新手指引官路過自己。
誰知這個新手指引官卻在夏以洋的門前停下了腳步。
它血紅色的眼睛「骨碌碌」地看向夏以洋,竟和夏以洋搭話了:「你終於醒了,你都睡了三天了。」
夏以洋有些不知怎麼回答,於是含糊地應了一聲。
新手指引官發出「嗬嗬」的笑聲:「第二輪試煉只剩下25個小時了,這棟宿舍里的『逃亡者』也沒剩下幾個了,勸你儘快去『復仇』。」
說到「復仇」二字的時候,新手指引官那原本就血紅的眼更是渡上了一層紅光,它舉起了自己空著的那隻手,舔了舔那尖銳指間上殘留的血跡,沉醉地眯了眯眼睛——它的舉動簡直就像是一隻嗜血的野獸。
夏以洋又含糊地應了一聲,沒辦法,他甚至聽不懂這個新手指引官口中的「逃亡者」和「復仇」是什麼意思。
新手指引官見夏以洋態度冷淡,也失去了繼續交談的興緻,他拖著那個男人的屍體,繼續朝前走了。
直到再也聽不到新手指引官的動靜,歐陽游才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夏以洋這個時候才注意到,從剛剛歐陽游坐的位置,到他現在站的位置,其實都無法從門外一眼看到他,他的身後總是有掩體的。
夏以洋問:「剛剛的新手指引官說的逃亡者和復仇又是什麼意思?」
歐陽游答:「復仇就是你要殺人,而逃亡者,大概指的就是我們這種在第一場遊戲中勝出的玩家。」
歐陽游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你不是有那個遊戲提示嗎?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夏以洋清醒后,先是經歷了起死回生的驚喜,又是得知自己變成了新手指引官的驚嚇,再來又被剛剛那血紅色眼睛的新手指引官給嚇了一跳,甚至都忘了自己有「玩家系統」這東西了。
夏以洋雖然很想大哭一場,或是毫無形象地放聲尖叫個十分鐘,但他也知道,現在的他根本就不再是什麼被父母寵愛的孩子,他僅僅只是個在這恐怖世界艱難求生的玩家。聽到歐陽游這麼說,夏以洋點了點頭,將各種翻湧著的複雜情緒都壓下去后,呼出了玩家系統。
「玩家系統」是個很神奇的東西。
它植入在每個玩家的腦海中,只需要一個念頭,就能以一個半透明的光屏形象出現在玩家眼前,為每一個參加遊戲的玩家提供數據分析、背包瀏覽、天賦能力等級、任務查閱……等功能。
夏以洋在心裡默念「任務」二字,面前的光屏立刻浮現出了他現在正在進行中的任務。
【新手試煉·第二場·終幕】
【玩家身份:復仇者】
任務目標:復仇
復仇人數:0/1
任務倒計時:1天1小時
任務獎勵:裝備*1,金鑰匙*1
【任務說明】
被眾人投票處死的感覺怎麼樣?
恨嗎?憤怒嗎?
想報復嗎?
僅殺死一名人形玩家(註:即第一場試煉的勝利方)即可通關全部新手試煉!
任務就呈現在夏以洋的眼前,等夏以洋看完了所有文字,畫面自動切換到了下一頁。
這一頁則是對於上面人物的一些介紹,和補充說明。
【復仇者】
被死前的憤怒所支配的理智殘缺的怪物;
也是第一場試煉中的所有失敗預備役玩家。
復仇者通關試煉的條件為在兩場「第二場試煉」內殺死一名人形玩家。
注意:若在兩場「第二場試煉」都未能殺死任何人形玩家,即遊戲失敗,復仇者死亡;復仇者的死亡便是最終死亡,再無復活機會。
【逃亡者】
第一場試煉中的所有成功通關的預備役玩家。
逃亡者通關試煉的條件為在在「第二場試煉」進行中成功躲避復仇者的追殺直至「第二場試煉」遊戲時間結束。
注意:無復活機會
夏以洋為什麼會變成新手指引官,關於逃亡者和復仇者的解釋,玩家系統和歐陽游給出理由相同。
但夏以洋卻產生了一些微妙的違和感。
……好像有哪裡不對勁。
歐陽游的聲音打斷了夏以洋的思路,他說:「看完了?所以你現在應該能理解我剛剛的『課後作業』了吧?」
歐陽游攤了攤手:「其實很簡單,不讓我們走出宿舍,其實就是為了不讓我們發現,其他的宿舍也有人正在和我們一樣,也在進行遊戲。」
新手指引官一早就說過了,這裡是「試煉」,是「考場」。
既然是考試,當然不可能只有他們一組考生。
所以這個學校宿舍內,才會有這麼多的新手指引官。
它們都是曾經落敗的預備役玩家。
不讓他們走出房間,一是為了不讓他們發現,其他宿舍也有人正在進行遊戲。
二是,新手指引官想要麻痹眾人,讓眾人以為怪物只有它一人。
他們在進行第一場試煉的時候,宿舍的窗外、門縫外,不知有多少雙貪婪的眼睛在窺視著他們,等待著他們,想要親手殺死他們,以換取再生的機會。
想到這裡,夏以洋又回想起剛剛看到的那個宛如嗜血怪獸一般的新手指引官,背後冷汗直冒。
夏以洋打了個哆嗦,問歐陽游:「玩家系統說,復仇者是被憤怒支配的理智殘缺的怪物,為什麼我感覺我還挺清醒的?」
「這很簡單,因為你死的時候並不憤怒,你是自願赴死的。我猜測,這也是你會足足睡上三天的理由,因為你的身體變成新手指引官后,肯定耗費了很多能量,而你沒有那種極端憤怒的情緒來支撐你的身體,只能依靠自己的恢復力。」
夏以洋其實都沒想過自己為什麼會睡三天,直到聽到歐陽游這麼說,才恍然地點了點頭,心中再次感慨了一次歐陽游的細心和周全。
他又問:「那,你是怎麼從那麼多新手指引官中認出我的呢?明明我和它們長得都一樣。」
像是早就知道夏以洋會這麼問一樣,歐陽游輕輕揚了揚下巴:「看你的手腕。」
夏以洋低下頭,先是看向自己左手的手腕——什麼都沒有。
他又看向自己右手的手腕,在燕尾服袖子下方一點的位置,那乾枯蒼白的手腕中間,赫然是一抹艷紅色。
「這是……」
「是我的血。」
「你的血??為什麼會……」
夏以洋詢問到一半,卻突然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他想到,那個時候,自己做好了赴死的決心后,要向宿舍外走。
走到一半,歐陽游拉住自己,鄭重地和他握了握手。
應該就是那個時候,歐陽游把血蹭在了他的手腕內側。
夏以洋總算知道自己覺得不對勁的地方在哪裡了。
歐陽游從剛進入遊戲時,就把一切都看透、看懂了。
他從新手指引官說第一句話起,就知道還有第二場試煉在等著他們;
從進入1040宿舍的第一秒鐘,就知道了夏以洋是鬼;
從進入遊戲第三天的時候,就知道在遊戲中死去的人會被變成怪物。
他幾乎是算計了一切。
他算計了夏以洋,讓他揪出了俞秀麗;
算計了新手執行官,利用他們的規則消除了宿舍里的潛在危害;
甚至在夏以洋決心赴死的時候,他還不忘記用自己的血在夏以洋手腕上做了個標記。
就像歐陽遊說得那樣,他太聰明了。
他所做的一切事都是有目的的。
那麼現在,歐陽游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夏以洋才不相信歐陽游只是單純地想要和自己做朋友。
他猛地站起身,卻因為巨大化的身形,猛地撞在了天花板上。
夏以洋頭頭暈目眩地捂著頭頂,問:「歐陽,你為什麼還在接近我?你還有什麼目的嗎?你還想再利用我嗎?」
夏以洋這話問得凶,但其實,夏以洋卻不怎麼介意歐陽游拿自己當棋子,也能理解歐陽游為什麼利用自己。
但他很生氣歐陽游這種,明明看透了所有事情,卻瞞著所有人在背後算計的行為。這讓夏以洋不安。
見夏以洋生氣,歐陽游臉上的笑容反而更盛。
「小捲毛,你的警惕心好高哦。」
歐陽游攤了攤手:「但你大可以放鬆一點,我這次接近你,並不是因為這個遊戲還有什麼幺蛾子在後面等著坑你,而是……我要自保。」
夏以洋不理解地問:「……自保?」
「沒錯。」
歐陽游抬起眼,和夏以洋對視,淺灰的眸子仍舊剔透、疏遠。
「因為,我不是玩家。」
「我看不到你們那些所謂的系統面板,從第一場試煉的殺人遊戲,到第二場試煉的追殺遊戲,我都是靠猜規則來通關。」
「我接近你,也不是什麼複雜的目的,只是因為我想從你這裡知道遊戲的基本規則,進入《TOWER》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