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戲耍完向浩博,姜自明悠然上了電車,待向浩博的身影被電車甩在後面,姜自明眼底頓時一片清明,哪裡有半分醉酒的模樣。
褚正清平日不許他們飲酒,但逢年過節除外,姜自明的酒量約莫半瓶,區區幾杯是無法放倒他的。至於臉紅,那是他體質原因,與酒量無關。
他們師兄弟幾個唯有韓永康是真正的一杯倒,褚歸向來淺嘗輒止,頂多半杯,之後便不會再喝。
電車駛過通往鴿子市的路口,姜自明長嘆了一口氣,他著實想不通褚歸到底為啥不讓他去鴿子市,真愁人。
姜自明閉上眼睛抵抗誘惑,電車停下,一伙人慌慌張張的跑了上來。
「還好我們跑得快……」
「噓!」說話的女人被同伴用力扯了一下,示意她不要亂講,在售票員警惕的目光中,他們掏錢買了車票,陸續到後面坐下。
女人低聲哭泣:「三嬸,我的雞蛋全碎了怎麼辦?回去我媽肯定會罵死我的。」
她手裡挎著個籃子,上面蓋了塊藏青底色的花布,掀開花布,裡面的雞蛋碰得稀碎,蛋液混著蛋殼裹在稻草上,好好的雞蛋,全白瞎了。
女人看三嬸的眼神帶上了埋怨,若不是她說送到供銷社一毛錢三個的雞蛋在鴿子市上能賣到八分錢一個,自己也不會把家裡攢了一個月的雞蛋偷偷拿進城裡。
「哭什麼哭,有什麼好哭的。」三嬸皺緊眉頭訓斥了一句,然後扭頭朝看熱鬧的人解釋,「剛才怕趕不上車,我們跑了幾步,她籃子沒拿好,不小心把在供銷社買的雞蛋磕碎了。」
三嬸的重點強調了供銷社買的,其餘人看破不說破,供銷社的雞蛋緊俏著呢,早上都不一定能搶到,甭提這個點了。
姜自明睜開了雙眼,鴿子市出事了?不行,他得下去找人打聽一下。
電車駛到下一站,姜自明立馬下了車往回走,路邊正有人議論,倒省了他的功夫。
姜自明很快從路人的口中得知了來龍去脈——在鴿子市明目張胆地買賣那是不行的,賣東西的一般會挎個籃子,真正的買家自然能懂,悄悄談好價格再私底下交易,本來進行得好好的,誰料突然來了好幾個巡查,見人就抓,場面那叫一個雞飛狗跳。
「哎喲我的老天爺,那鴿子市以後還能來嗎?」
「你不怕挨處分你來,反正我是不敢了。」似乎覺得自己前面的話有點不妥,這人趕緊找補了一句,「供銷社啥買不著啊,來鴿子市幹啥,我可從來沒來過。」
能圍在一塊討論的沒一個清白,大伙兒心知肚明,怕沾上麻煩,說完眾人四散開去。姜自明左右望了望,乖乖,真讓小師弟說中了。
原本打算等褚歸回醫館再詳談的姜自明徹底坐不住了,他搭上往京市醫院的電車,一路上既驚奇又慶幸。鴿子市的地點是流動的,但大概的區域就那麼幾個,前門附近有錢人多,而天門周圍住的都是當官的,巡察嚴格,相較之下前門更安全,他往常也多是來前門的鴿子市。
以他的體格,要是遇到了,十步之內必會落網。
褚歸前幾天晚上熬夜翻完了《本草要術》,本來就缺覺,昨夜一折騰,更是困頓。灌了一肚子的茶水提神,勉強撐到了午休,禇歸把辦公室門一關,趴在了桌上。
墜入夢鄉之前,褚歸回憶了一下他是否跟賀岱嶽約了午飯,確認沒有后立馬睡了過去。
臨近中午,賀岱嶽翻書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眼前的字跡因失神而變得模糊,他啪地合上書看向門口,往常這個時間,褚歸已經提著飯盒來了。
他會一邊放飯盒一邊嘀嘀咕咕,今天中午的菜跟前天的一樣,幹部餐又是雞湯,他要是幹部肯定早吃膩了。
然而十分鐘過去,賀岱嶽依然未見到褚歸的身影。
隔壁床的老爺子嫌一個人吃飯冷清,一日三餐堅持要去食堂,賀岱嶽孤零零坐在床上,破天荒地產生了寂寞的感覺。
禇歸是在與他慪氣嗎?賀岱嶽埋頭苦思,禇歸讓他靜養,他沒做到,他錯了;禇歸愛乾淨,他把汗蹭枕頭上了,他錯了;禇歸讓他多吃水果,他故意說不喜歡,把首長給的水果掰兩半和禇歸分著吃,他錯了…
賀岱嶽看著他數下去的四根手指,心頭大叫哦豁,禇歸真生氣了!他得跟禇歸道歉,保證以後禇歸說什麼他聽什麼。
所以,他現在去找禇歸的話——禇歸讓他靜養。
死循環。
賀岱嶽進退兩難,他揚聲叫住從門口路過的護士:「同志你好,能麻煩你幫我找一下禇歸褚醫生嗎?」
「行,我去幫您叫他。」護士常見禇歸在賀岱嶽的病房進出,她正疑惑禇歸今兒怎麼沒來找賀岱嶽吃飯呢。
到了門診部,護士找熟人問了禇歸的動向。
「褚醫生上食堂吃飯了吧。」她語氣有些不確定,「他辦公室的門中午一直關著。」
「褚醫生應該在辦公室,我一上午都沒見他出來過。」插話的是個短髮鵝蛋臉的年輕姑娘,話一出口,就有人笑了。
「一上午都沒見他出來過,喲,這麼關注褚醫生啊。」
短髮鵝蛋臉姑娘被戳穿了心思,羞紅了臉,但她是個性子直的,她大大方方抬頭瞧著打趣她的人:「關注褚醫生的人多了,你敢說你沒有嗎?」
自從禇歸到了門診部,年輕的護士們一天能從他的辦公室門口過十遍,希望能引起禇歸的注意,可惜無人成功罷了。
護士聽她們你一言我一語的,險些忘了來門診部的目的,她回過神,招呼眾人停下:「褚醫生的辦公室是哪間?」
短髮鵝蛋臉姑娘抬手指向左手邊第三間:「他絕對在裡面。」
護士走過去敲了敲門,耳朵貼上門板,聽取裡面的動靜。
沒等到回應,護士壓下了門把手:「褚醫生?褚醫生您怎麼在辦公室睡著了?」
禇歸睡得極沉,他隱約聽見有人在叫他,起初以為是在做夢,後面才發現好像不對。
努力睜開眼睛,禇歸對上了幾張關切的面龐,錶盤上的指針顯示他睡了約有半個小時,下午兩點上班,早著呢。
「有什麼事嗎?」褚歸喝了口涼茶潤喉提神,「你們身體不舒服?」
「沒有。」護士直起身,「是您那位叫賀岱嶽的病人,他有事找您。」
賀岱嶽找他?褚歸心下疑惑,他莫非在等自己吃飯?一問護士,聽她說賀岱嶽還沒吃,褚歸暗道他果然猜對了。
眼看快錯過食堂的飯點,褚歸直接交押金新領了三個飯盒,省得去賀岱嶽房裡拿舊的又得多跑一趟。
賀岱嶽望眼欲穿,他豎著耳朵聽外面來來回回的腳步聲,從中找到獨屬於褚歸的節奏,輕而疾,疾而穩。
「去得晚了點,幹部餐賣光了,中午湊合吃吧。」褚歸拎著飯盒,用肩膀碰開門,扭頭恰好迎上賀岱嶽的目光。
他似乎等了很久,褚歸心頭莫名一酸。
「對不起——」
「對不起——」
二人的道歉同時響起,褚歸這次搶在賀岱嶽前頭開口:「昨晚槐花衚衕發生了火災,我去幫忙救人了,只睡了兩個多小時,實在太困了,不是生你的氣。」
褚歸的解釋令賀岱嶽心中的陰霾一掃而空,他一把拖過床頭櫃:「快吃飯,吃完了你在我床上躺著睡會兒。」
「我有辦公室。」褚歸心動一秒后拒絕,現在滿醫院都知道他跟賀岱嶽關係好了,若是再睡到賀岱嶽床上,恐怕會露餡,「醫生睡病人的床像什麼話。」
要是他們其中一個換個性別,那些人肯定早把他們當一對了。
「我樂意讓你睡我的床,關別人啥事。」賀岱嶽咂摸了一下,腦海里兀地冒出褚歸躺在他床上的畫面,整個人立馬燒了起來。
完了,他好像病了,賀岱嶽憂心忡忡,一時竟不敢與褚歸對視。
褚歸未注意到賀岱嶽的反常,端起飯盒撥了一半飯給他。當了五天飯搭子,褚歸總算重拾了上輩子做慣的舉動。
隨便填了填肚子,褚歸先落了筷,賀岱嶽見狀催他去休息,飯盒待會兒他來洗,他單腿至少能站五分鐘,洗幾個飯盒不在話下。
心裡藏著事,一頓飯賀岱嶽吃得食不甘味,好在他向來珍惜糧食,依舊把剩下的飯菜包圓了。
賀岱嶽取過靠在床頭的拐杖,準備上水房洗飯盒,剛到門口,迎面撞上了柱子。手中的飯盒被柱子搶去,賀岱嶽無暇爭執,失魂落魄地坐回了病床。
即使從未處過對象,但作為一個正常男人,賀岱嶽依然能夠確定,他方才對褚歸的想法遠遠超過了朋友的界限。
賀岱嶽猶如打通了任督二脈,數日的反常終於在此刻有了結論。
他喜歡褚歸,想處對象過一輩子那種喜歡。
可是,男人喜歡男人是錯的,是傷風敗俗、違背天理,是見不得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