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蕭懷舟既然發了話,觀書就不敢違背。
但四公子話說的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要鎖在四公子的寢宮裡...這,這歸雲仙府的道君確實應該帶回去好好安置,可怎麼會安置在四公子屋裡呢....還要拿鏈子鎖住人家道君。
這...不太像話啊。
要知道,四公子一向是個有潔癖的人,雖然體弱多病,但是平日里吃穿用度可都是要最好最精緻的,一絲兒褶皺都不行,更別說把一個這麼髒兮兮的人放進他的寢宮睡他的軟塌了!
觀書一言難盡地盯著蕭懷舟離開的背影,登時覺得四公子怕不是被什麼修仙之人奪舍了吧?竟然會說出這麼驚為天人的話來。
但主子的吩咐,觀書只能提著腦袋去辦。
幸好蕭懷舟的寢宮很大,隔間里還有一個小型湯池。
得在四公子晚宴回來之前把這位道君好好洗洗乾淨,免得到時候髒了四公子的床榻,又惹四公子不高興。
眼見著蕭懷舟執意自己走回去,觀書只能匆匆回府著急忙慌地安排人來接道君,以免耽誤了時間真的讓人死了。
等蕭懷舟自己踱步回到府里的時候,觀書已經將人安全帶到了府里,只是他的寢宮裡現在鬧哄哄的,喧囂得很。
蕭懷舟皺了皺眉,彷彿看到前世帶謝春山回來的場景。
屋子周圍已經圍了一圈人,喧喧鬧鬧的,地上還有淋漓不盡的水漬,有幾個小廝端著銅盆站在廊下唉聲嘆氣。
「怎麼辦啊,這位道君不願意洗漱,觀書又怕弄髒四公子的寢宮.....」
「就是,用強的吧怕傷了道君,到時候跟歸雲仙府不好交代。」
這些話皆被緩步而來的蕭懷舟收入耳中。
觀書瞧見他,連忙迎上來:「四公子,您一會兒要入宮去參加晚宴,裡面太亂還是別進去了。」
「不去晚宴。」蕭懷舟的語氣淡淡的,沒有什麼情緒起伏,只是目光一直落在那扇雕花木門上。
「可您今天不是在校場贏了...」觀書的聲音逐漸弱下去。
他實在是想不通,四公子今日好不對勁,能去晚宴與王共飲,分明是個為太子長臉的好機會,怎麼說不去就不去了?
「你們都下去吧。」
蕭懷舟懶得解釋,他對跟東夷和親真的是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在校場上大出風頭只是為了搶蕭長翊的機會。
大雍如今勢力如日中天,只要不被蕭長翊毀了,自可以千秋萬代。
他不去晚宴,蕭長翊也去不了,剛剛好誰都不用去見那什麼勞什子東夷世子。
別看蕭懷舟平日里紈絝不羈,弱不經風的。
但府里所有人都知道蕭四公子說一不二的性格,無人敢去探究他話里的意思,也不敢忤逆他,這會兒得了命令,更加巴不得丟下謝春山這個燙手山芋。
於是院中一下子就撤了個乾乾淨淨。
月上中天,墜著冰稜子的屋檐上,漸次點燃一盞盞雕花淺黃色燈籠,將原本有些暗淡的庭院照亮。
蕭懷舟沒有立刻進去。
他在安靜的院中靜立著,細雪無聲落下,在他周圍覆上一片潔白。
蕭府後院的主屋裡,也點了一盞燈。
蒼勁消瘦的影子映在窗紗上,朦朦朧朧間依舊能感受到那人的仙風道骨。
來之前他已經猜到了屋子裡會是怎樣的一副場景,無非是滿地血水,謝春山倔強倨傲地坐在那兒,拒絕任何人觸碰他。
謝春山傷的很重,元丹盡碎無仙法護體,又被人丟棄在王都中。
下了一夜雪之後塵埃泥土都混合著血水黏連在他身上,若是不剪開衣物清洗乾淨,傷口遲早會發炎惡化,到時候就真的是命懸一線了。
可謝春山偏偏是一輪高懸明月,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上一世蕭懷舟惦記著他,敬重著他。
謝春山不肯寬衣不肯治傷,他便依著謝春山,甚至親自駕車周轉王都周圍,求遍大雍身懷法術之人,只為替謝春山每日施展個小清潔術。
這件事鬧的轟轟烈烈,不僅仙府之人暗暗嘲笑他,連大雍朝百姓也覺得他瘋了。
可不是瘋了么?
蕭懷舟笑的很淡,抬眼望向一門之隔的屋子。
這一世,他不會發這種瘋了。
厚重的雕花木門被從人外向里推開。
屋中很幽暗,角落的炭火安靜燃燒著,金創葯和淡淡的血腥氣味道經久不散。
蕭懷舟還未看清楚謝春山的臉,就先聽見了那人的聲音。
「出去。」
不帶一絲感情,冰冷地如同萬丈堅冰。
一世不見,還是那麼不可近人。
剛才也就是這麼把所有下人趕跑的吧。
蕭懷舟絲毫不懼,黑色長靴踏進來,有雪粒順著他的腳步偷溜進屋子,只是落地便融化了。
屋裡太暖,冷熱交替之下,他本就贏弱的身體受不住,咳了好一陣才緩過來。
也便是從這一陣咳嗽里,謝春山判斷出來人與之前的都不一樣。
他空洞的眼神閃了一閃,並未開口。
蕭懷舟適應了一下屋子裡微暗的光線,目光最終停留在謝春山那雙骨節盡碎的手上。
那雙手太好看了,筋骨分明,有血珠從蒼白的指骨上滲出來,隨著謝春山偶爾的動作,細細的鎖鏈發出些微輕響。
好脆弱,彷彿一折就會斷。
蕭懷舟莫明覺得胸口有些燥意在翻湧。
他強迫自己轉移視線,大步踏到裡間。
裡間湯池中已經蓄了一池熱水,蕭懷舟撈了撈袖子,伸出兩根白皙的手指試探水溫。
稍稍有些熱,不過無妨。
他很滿意得轉過身,一雙眼直勾勾盯著謝春山。
謝春山雖然雙目受傷看不清晰人影,一身修為盡廢,但他畢竟修鍊了那麼多年,還是可以依靠稀薄的靈力感知周遭情況。
尤其是那雙緊緊盯著自己的眼睛,即使看不見,也依舊可以感受到灼熱的視線。
讓人很不自在。
「不想死,就別碰我。」被盯得久了,感知到對方的意圖。
謝春山開口說了第二句話,聲音微微有些沙啞,卻乾淨利落,如同大雪壓枝,一塵不染。
這話裡帶著滿滿的威脅。
大雍朝崇尚仙道,對歸雲仙府異常崇敬。
前世的蕭懷舟,便是被這威脅給勸退了,甚至完全沒想過,此時此刻坐在自己眼前的不過是個強弩之末。
還當他這麼好騙?
蕭懷舟哂笑:「看來道君是在等我親自給你洗了。」
手腕上鎖鏈那頭輕輕一動,謝春山猛然抬起頭,因為動作幅度有些大,牽連著胸口的傷痛鋪天蓋地而來。
只是這痛,下一瞬便很快被另一種疼痛所代替。
牽著他手腕的鎖鏈,被人狠狠一拽,他措不及防間踉蹌被拉扯離開椅子,一下子就撞出去好遠,膝蓋直直磕在堅實的大理石台階上。
早已被捏碎的腿骨再一次感受到了粉碎的痛楚。
就這麼一下,謝春山就被那人拽到了湯池邊上。
對方這一下的實力,遠在自己現在這幅殘破軀體之上。
想要以破碎的靈府擊殺對方,根本不可能。
謝春山衡量了一下差距,收斂起僅剩的靈力,垂眸不語。
耳朵里是對方玩/弄手中鎖鏈的聲音,「真好用。」
然後那人就將鎖鏈從背後繞到他眼前,幾乎可以說是很粗暴地把他勒進了湯池中,譏笑道:「道君殺不了我,就只能任我擺布了。」
滾燙的熱流瞬間包裹了他的周身,他雙腿無力,指骨也用不上力道,溫熱的水漫過他的頭頂鑽入他的鼻尖,掠奪他所有的空氣。
強烈的窒息感,像是被廢除靈府的那一日。
世界與天光,都逐漸棄他而去。
一池溫潤的平靜,被措不及防打破。
蕭懷舟冷眼看著水面之下的謝春山,看他一點一點沉入水中。
即使這樣狼狽的時候,他依舊面容如水,沉靜不動。
彷彿一尊悲天憫人的神佛,被人拉下神壇之後依舊微閡雙目,不惱不怒。
青絲如墨潑灑在波光凌凌的水中,一道一道散開又聚攏,像極了一朵綻放到極至的花。
高嶺之花。
而蕭懷舟面無表情地欣賞著。
欣賞著高嶺之花將如何,一點一點窒息而死。
他攥緊了手中鎖鏈,內心卻遠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樣平靜。
他不明白,為什麼謝春山不掙扎,不反抗?
難道說修鍊無情道的人,真的可以無心無情,連自己生死都不能激起心中的一絲波瀾了嗎?
蕭懷舟只覺得胸口被一塊大石頭壓得極其煩悶。
謝春山快死了。
可他一點兒大仇得報的暢快淋漓感都沒有。
他焦躁地鬆開自己領口,然後探入水下,一把拎起謝春山的衣領,將人拉出水面。
還不能死。
就這麼輕易地死去,實在是太便宜他了。
勸服自己后,蕭懷舟將人拉到自己的眼前,強迫對方仰頭與自己對視。
他們離得那樣近,近到他滾燙的呼吸可以落在謝春山的臉上,掀起一陣陣肌膚之間的顫/栗。
蕭懷舟從未如此靠近過謝春山。
高山仰止,前世他是他不可觸碰的明月。
而今明月墜入泥潭,蕭懷舟努力穩住自己攥著謝春山領口的手,不讓對方看出自己的顫抖來。
然後咬牙切齒盯著謝春山未曾睜開的眼。
語氣里是連自己都沒有聽到過的,濃到極致的恨意與佔有。
像是想要將此人拆碎,侵吞入腹,據為己有。
「接下來,道君是準備自己脫,還是我幫你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