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果實表皮堅硬呈深綠色,瀑布飛濺的水滴散落在其上,使它們看起來格外新鮮,再加上個頭很大,都和司南從基地帶出來的頭盔相差無幾,一個基本上就足夠一人填飽肚子。
當然,這只是它們最基本的價值。
如果帶回基地,檢測輻射在人類的可食用範圍內,那麼它們的價值就遠不止是進化種的樣本,而是作為足夠被拿去拍賣的,奢侈品。
但司南目光幽幽,不為所動,甚至看似散漫的繃緊手臂,將工具包背到身後。
他可以確定自己凌晨來時,這並沒有什麼果子,野牛群出現時也沒有。
男人緩步靠近,同時不著痕迹的警惕著四周,尤其是不遠處的密林。
但是,直到他將果實撿起,依舊什麼都沒有發生。
司南眉頭微皺,垂眸打量起果實的種類,意外發現它們並不是長在藤蔓上的,而是莖幹與藤蔓被人為的系在了一起。
「……!」男人瞳孔放大,猛然在意起最後出現在這的、也就是剛剛狩獵了野牛群的生物。
凌晨時分,司南來到這借水潭消解高熱,只要不被打擾他就沒在意陸續來喝水的種種生物,更別提這些野獸之間對他來說毫無意義的鬥爭。
他也只有在聽到那聲狼嘯時才微微睜眼,但因為瀑布水花與霧氣的遮擋,並未看到——
等等
或許,他看到了
純白的水花與霧氣,狼嘯……
幽深眼眸凝望著光影朦朧的樹林間,司南平靜散漫的面具似乎在寸寸龜裂,他忽然變換了臉色,大步走向了光線昏暗的巨樹密林,似乎那裡有著什麼令他執著的答案。
但很快,又踉蹌著站定了。
男人的身影在巨樹之前渺小如草葉,他微微後退兩步,狼狽的以手掩面,這才發現自己此時呼出的氣息都是灼熱到燙人的。
不管這是不是白狼,其實都沒有意義。
司南記得很清楚,前世一同躲避風雪時,他曾問過白狼的後腿是如何受的傷,又怎麼會留下如此嚴重的後遺症,白狼只說了是嚴寒季的第一場暴雪,其他的就怎麼也不肯透露。
起因還是白狼為了鼓勵斷了腿的他不要放棄,所以拿自己舉例,但言語間不難聽出在那之前,白狼過得其實還算不錯。
男人的目光看向身後剛剛被他忽視了的狼藉草地,壓彎的灌木、飛濺的血跡以及凌亂的腳印紛紛映入眼帘,他蹲下身,指尖抹過一片碎葉上的血滴。
已經處於覺醒中的司南能隱約辨認出其上的氣息,全都屬於獵物。
他自己麻煩纏身,或許暫時不去打擾,才是正確的選擇。
*
白狼站在山腳一塊陡峭巨石上,迎風而立,一雙立耳被吹的微微抖動,一身蓬鬆的毛髮微微染紅,身邊放著大小兩頭被藤蔓結實捆綁的獵物。
他可以現在就帶著獵物回去,休整后再下來捕獵,也可以將獵物暫且藏到一個地方,他馬上去狩獵下一頭獵物。
前者不會有任何意外,但是堅果的交易就還要推遲,後者稍微冒險些也要受點累,但是回去就可以拿到堅果兩清。
耀陽高懸,寧楓最終還是拖著獵物爬上樹,藏匿在高處,用藤蔓結結實實的打了好幾個死結,同時不再收斂氣息仰首長嘯,向周圍生物宣告自己的存在。
就算如此,白狼走時還有些不放心的回頭看了還幾次,他一定會儘快回來,希望獵物不要被偷。
這次白狼沒有臨時改道,目標明確的奔著山下草原飛馳而去,愈加稀疏的巨樹都被他落在身後,直到他奔跑出巨樹之森,來到最邊緣的巨樹旁。
白狼歪頭看著眼前一望無際的草原,緩步走上延伸而出的斷層岩石上,樹葉沙沙作響,清風自身後吹來,似乎在推著他跑向更為廣闊的天地。
青綠草地的顏色像極了被雨水打濕的樹葉嫩芽,連成一片如海浪隨風翻湧,隱約可見地面起伏的山丘線條,遠方清透的藍天變成了鋪展開的畫布,大朵潔白的雲團從地平線后升起。
白狼邁步其中,柔軟的草葉隨風擁簇著他修長的四肢,清新的芳草氣味縈繞鼻尖,同時帶來了更多的信息。
白狼信心滿滿的在草原上奔跑著,每次發現了獵物的氣息或活動痕迹,都會以最快速度的靠近。
可是迎接他的卻只有一次次撲空。
四次之後,白狼喘息著趴卧在草地中恢復體力,微微起伏的身體蜷縮著,兩隻前爪都搭在眼前,連一直筆挺豎立的耳朵都耷拉了下來,一身順滑的皮毛彷彿一同黯淡了。
野牛群遇到的過於順利,寧楓便以為獵物遍布山野,以他的能力總是能抓到的,可沒想到離開了巨樹山林,他竟然連獵物都遇不到了。
目前為止,寧楓都完全沒考慮過會不會是剛剛的「示威」嚇到了周邊的生物,其實如果他再走遠一些,或者運氣好一點……
氣悶的白狼揮動前爪,滋擾鼻尖的草葉被他連連拍飛,可就是極有韌性的沒有斷裂,這種連根草都抓不住的事實「激怒」了白狼,他猛地張開口,利齒將眼前一束綠草齊齊咬斷。
白狼泄氣般癱在地上,一臉頹然的咀嚼沒有滋味的草葉,半晌才抖動著皮毛站起身,準備重振旗鼓。
「!」剛走出兩步,不知在吃草的時候發現了什麼,白狼猛然瞪圓了眼,他看了看橫伸的碎葉,低下頭,鼻尖聳動,在被他咬斷的草葉附近輕輕嗅聞著。
青綠眼眸瞬間亮起,白狼將口中的草葉三兩口咽下,循著方向再次奔跑起來,這次他學會了沒有悶頭前往,而是時不時停下,依憑氣味確認了方向,再繼續尋找。
待到金烏高懸,白狼也越過了起伏的原野,終於,他在下方草地之中點綴著許多的「黃棕色的斑點」。
是獵物。
白狼雙眼微亮,渾身疲憊一掃而空,精神抖擻的就要奔跑而下,可那些「棕色斑點」忽然運動了起來,旁邊還出現了一個更為顯眼的……黑色斑點?
一頭毛髮純黑的狼。
黑狼只是站在那由麋鹿做參照物,就格外強壯魁偉,奔跑時蓬鬆的皮毛隨風飄動,顯露出純黑下隱藏的更為柔軟的灰色軟毛,看起來既富有層次還格外的,好摸。
悄悄潛行過來的白狼注視著這一切,他看著高大健壯的黑狼速度極快的圍繞著鹿群打轉,奔跑時的身姿矯健,肌肉線條都漂亮極了。
可不知道為什麼,黑狼就是抓不到獵物,甚至有好幾次還是和那些鹿擦肩而過!
白狼神色愈加暗沉,意外領悟了方辰之前教過的那個「感同身受」的詞語究竟是什麼意思。
一無所獲的黑狼終於停下腳步,遠離鹿群時還有些踉蹌,就這樣勉強向太陽的方向走出了一段距離,忽然毫無預兆的癱倒在草叢中。
白狼噌的一下站起身,雙耳抖動,不可置信的看著隱沒在濃密草叢中的隱約黑影。
黑色的狼,外形與自己無論從哪個當面看都極為相似,英俊高大皮毛油亮……
寧楓思忖著緩慢踱步,卻沒有貿然靠近黑狼,而是看向了聚在一起以為危機解除了的鹿群。
這些鹿的頭上頭生有樹杈一樣的角,有些危險,但遠比不上野牛,白狼理了理自己被風吹亂的皮毛,昂首闊步的向著鹿群奔跑而去。
正午日光傾斜,司南側卧在柔軟的草地上,高熱再次襲來甚至比前幾次都更加難挨,他努力控制自己保持住獸形,這樣起碼能震懾一些潛在的危險。
四肢百骸如碎骨重塑,司南一直抗拒昏睡,為此不惜將全身浸泡在夜間冰冷的水潭,相對的,此時他也不得不清醒著面對痛處。
只是真的太疼了。
司南咬緊牙關還是止不住輕哼。
日光偏移,半身毛髮染著血跡的白狼拖著兩頭麋鹿緩緩走來,看傷口均為一擊斃命,但他依舊沒有靠黑狼太近。
白狼遠遠的俯視著幾乎將縮成一團的黑狼,目光奇異的夾雜著警惕與欣賞。
黑狼不知是生病還是受傷,看上去極為痛苦,身體一直在微微發抖,偶爾還有兩聲嗚咽從鼻端溢出,像是忍耐到了極限,也讓他看起來委屈極了。
白狼還伸出前爪與黑狼對比,發現黑狼的體型應該比自己稍大一些,眼中再次劃過遺憾。
竟然真的不是同類。
儘管遙遙一眼就有預料,白狼還抱有僥倖,因為黑狼的氣息在他看來其實非常混亂,不像同類也不像野獸,卻也意外讓他提不起戒心。
這是白狼第一次見到除自己之外的狼。
但黑狼的存在又是有危險性的,因為他們體型相仿,黑狼甚至更為高壯,若是和棕熊一樣,處理起來也很麻煩。
當然,如果他們打鬥起來,寧楓倒是可以肯定,活下來的那個一定是自己。
可是,黑狼這身皮毛好像在發光啊……
蜷縮成黑黑一團的某隻嗚咽出聲,糾結到快要拔自己毛髮的白狼終於站起身,身體處於易於發力的狀態,小心翼翼的抬爪,試探著靠近黑狼。
濃稠如蜜糖的燦金陽光灑落原野,每一片綠葉都被鍍上了璀璨的糖霜,蜷縮成一團的黑狼亦是如此。
站立在側的白狼體態修長,一身蓬鬆的純白皮毛軟白到發光,此刻正緩緩垂首靠近對方。
在一黑一白額頭相抵的瞬間,黑狼似有所感,迷濛的睜開眼,朦朧清澈的碧藍眼眸恍若幽谷水潭,完美的映照出了白狼優雅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