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眼前有陰影投下，司南恍惚中還以為是自己高熱的出現了幻覺，抬頭卻撞入一雙驚詫凝縮的青綠眼眸。
司南蜷縮著的身體微僵，愕然呆住，鼻端熾熱急促的呼吸拂過白狼臉側細軟的毛髮。
白狼耳尖微抖，雪白蓬鬆的尾巴跟著甩動，他靜靜地看著黑狼因起身太急而微微踉蹌的模樣，任由距離被拉開。
只是那雙沉鬱的綠眸依舊緊盯著黑狼，比日光還要灼熱幾分。
睜眼就被不明生物近身的司南忍著身體高熱的隱痛，心驚肉跳的抬眸。
高大的白狼體態緊實修長，蜜色日光下，蓬鬆柔順的純白毛髮隨風泛起波動，纖毫畢現，暈染著微醺的光暈，濺落其上的鮮血彷彿點點赤紅的梅瓣，為英俊的白狼更添了幾分顏色。
眼神充滿了原始野性，姿態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優雅。
司南一時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受了獸形或者發熱的影響，不然他怎麼會覺得一頭狼……俊美
面面相覷時，白狼先動了。
他走到獵物旁，將體格更大的那頭帶了過來，放到黑狼身前，還用爪子推了推，喉嚨中發出低沉和緩的幾聲嗚吟。
司南遲緩的意識到，這似乎是和他分享獵物的意思。
可是，為什麼？
見黑狼沒有反應，白狼又低下頭，耐心的用利齒撕開皮肉，將肉質分塊，儘管這會讓潔白的皮毛染上更多的血跡，但他做起來完全沒有猶豫。
更為細緻的肉質被送到面前，莫名的既視感讓黑狼燒成漿糊的腦子終於清明了一瞬。
白狼……白狼！？
幽藍獸瞳猛地緊縮，司南震驚的目光黏在白狼身上，沒等他進一步確認，白狼忽然歪了歪頭，轉身離開了。
司南的大腦還沒做出反應是要挽留還是任由對方離開，身體就已經不由自主的跟上前幾步，但很快又克制住，停在了原地。
看著白狼速度極快的離去，於原野自由奔跑——司南滿心複雜的情緒還未醞釀出來，白狼忽然停下了腳步，在斜坡上翻找出一樣東西，銜在口中，轉身折返。
司南：「！」
欲蓋彌彰的矮下身，身體的酸疼又讓他忍不住直接趴伏在草叢裡，黑狼努力做出完全不在意的樣子，但直直立起努力分辨聲響的耳朵還是暴露了他。
發現這點，司南低頭遮掩，意外瞄見不遠處的獵物耳後，隱約印著一個不起眼的印記。
似乎是數字？
……什麼數字？
「嗚嗚。」小跑而來白狼微微喘息，將口中銜著的藤蔓放在地上，爪子將柔韌的藤條斷開，橙黃、深綠的幾顆果子都被他推皮球一樣輕輕撥弄，骨碌碌滾到了到黑狼身邊。
白狼隨身帶的口糧，全在這了。
果實冰涼涼的溫度貼著身體，黑狼的思緒被打斷，他聞到了清甜的果香，口中不自覺的感到乾渴，但他的注意力都停留在剛剛將藤蔓果子系在一起的眼熟做法。
眼前的白狼，的確就是他要找的白狼。
司南剛想明白這點，就聽「咔」的一聲脆響。
白狼尖利的牙齒用力咬碎了一塊深綠的果殼，開了個拳頭大的口子，裡面的果肉像是粘稠的牛奶，微微顫動，逸散出淡淡的奶香氣。
不同的食物一齊推到面前，白狼低聲嗚嗚似乎說了什麼，完全聽不懂的司南努力轉動大腦，疑惑的幽藍獸瞳都更加圓潤了。
「……聽不懂嗎？」寧楓忍著失望低聲嘆息，興奮立起的雙耳也沒了精神，他不知道普通狼群是如何交流的，只能再想想辦法——寧楓突然睜圓了眼瞳！
黑狼，點頭了！？
「你——」寧楓眸色變換，壓迫感極強的邁步向前，黑狼身體酸軟，自然躲避不及，被迫側躺倒地。
但白狼依舊沒停下貼近，他迫使黑狼仰躺著露出脆弱的腹部與脖頸，示威的壓低身體發出低吼。
司南的確是燒糊塗了，但他面對危險也是知道反擊的，可是視線內遍布著果子和獵物，他的本能也選擇了相信白狼。
因此，即使鋒銳的利齒停在脖頸，溫熱的呼吸吹動著皮毛，黑狼還是仰躺著側歪過頭，沒有表現出任何恐懼或抵抗的行為。
「……？」面對這種出乎意料的反應，寧楓緩緩收斂獠牙，疑惑的抬頭，他的身體依舊壓制在黑狼之上，同時再次認真的打量起黑狼來。
碧藍眼眸映著澄澈的天空，油亮蓬鬆的純黑皮毛閃著金光，覆蓋著體態健壯的軀體，威武英俊都不足以描述黑狼出色的外在條件。
或許是為了表示無害，黑狼將兩隻前爪蜷在身側，只是異常灼熱的體溫迫使他不得不張開口短促的喘息著散熱，鋒利的獠牙隨之顯露，但他還側吐著粉紅的舌頭。
黑狼，沒有敵意。
但就是因為如此，寧楓才愈加煩躁。
他可以肯定黑狼不是同類，但看黑狼的外表和表現也不像是普通野獸，這是寧楓從沒見過且「記憶」也沒有解釋的特別一類。
未知的，潛在危險
金輪已西斜，要不了太久傍晚就會降臨，緊跟著是幽暗的黑夜，寧楓知道自己應該走了，他已經捕捉到足夠的獵物，需要儘快回去才行，可是……
「既然你能聽懂，」寧楓仔細觀察著黑狼的每一絲表情變化，努力讓自己的表達盡量流暢，「我是說，如果你能理解我說的話……」
「跟我走，怎麼樣？」
黑狼的眼瞳擴大了，他聽懂了。
寧楓靜靜等待著一個不是同類的生物的回應，腦子裡卻已經開始思考把黑狼帶回去后要如何安置，比如說換一個更大的休息地，儲存更多的物資，還要讓黑狼和其他人保持安全距離……
就在他想到了自己要勤快捕獵養活黑狼時，躺在身下的黑狼卻慢半拍的搖了搖頭。
「……你生病了。」寧楓不想放棄，黑狼高熱的體溫和方辰那時一樣燙到不可思議。
黑狼點了點頭，頭頂的獸耳也跟著顫動，他似乎恢復了些力氣，便想要從白狼的禁錮中掙脫，一副生怕被強制帶走的模樣。
寧楓卻用前爪將他按住，緊跟著低下頭湊到黑狼頸側的絨毛中嗅聞，黑狼的身體瞬間僵硬，掙動的力氣變大，轉過頭驚愕的看著他。
白狼倒是沒再強硬施力，順著黑狼推拒的力道離開，走回到藤蔓旁，又銜起一樣綠色的東西。
再回頭，白狼發現黑狼站在稍遠處，幾乎稱得上提防的看著自己，他也不在意，只將葉子包劃開，深紫色的植物根莖切片隨之散落，因為脫水有些發硬，足有五片。
這是寧楓出發前帶上的藥草，第一次捕獵他無法保證不受傷，帶些藥草有備無患，如今看來的確沒錯。
「藥草，吃一片。」白狼說完便有些懊惱，因為黑狼和很可能不再信任自己了。
寧楓很快發現他的擔憂是多餘的，儘管黑狼警惕的看著他，但還是慢慢靠了過來，舌尖捲起一片藥草切片，直接吞了下去，似乎完全沒考慮過白狼會不會騙自己。
寧楓感到意外，他不明白這是為什麼，試探性的向著黑狼靠近了幾步。
明明個頭上黑狼要更大一圈，卻因為白狼的靠近連連後退，渾身都寫著不自在，一副生怕他再貼上去的模樣。
但寧楓還真的要貼。
他先裝作放棄，在黑狼肉眼可見的鬆口氣后，又突然三兩步靠近，成功從黑狼身側貼過，又繞道另外一側，頭頸蹭了兩下黝黑髮亮的順滑皮毛。
再次僵成了雕塑的司南：「！！！」
寧楓心底被拒絕的一絲悶氣就此消散，他神清氣爽的走到獵物旁正要離去，記起方辰教給他們的簡單詞語，斟酌了一下開口道，「下次見。」
司南：下次……？
白狼說完，叼起體形稍小的那頭麋鹿奔跑向漸漸下沉的夕陽，霞光下的原野茫無涯際，銀白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起伏的山丘之後。
寧楓記住了黑狼的氣息，並在黑狼身上留下了自己的標記，即使有什麼被獵物的血氣吸引過去也不會冒然靠近，足夠黑狼睡個安穩覺了。
至於下次，寧楓可以肯定，馬上就會再見了。
看著白狼離去的身影，司南神情複雜的站在原地，過了一會才變回人身，從藏匿在草叢中的工具包里摸出衣物隨意套上。
在白狼詢問是否要和他走時，司南高熱混沌的大腦終於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和任務，那一瞬，他卻寧願自己被高熱燒傻算了。
他，司南，作為C級探索者從基地帶出五十頭麋鹿放牧。
眼前是一頭，另一頭已經被白狼帶走了，這行為落在任何人眼中，它都是分贓。
司南深深地呼了口氣，強迫自己忘掉白狼貼近的感覺，但越想忘掉的畫面，就越能留存於腦海。
只要想起白狼將臉埋入自己胸口蓬鬆毛髮中的樣子，司南就不得不承認——剛剛，他好像被一頭狼給吸了。
失去獸形毛髮的遮掩，男人以手掩面，蒼白的耳根的紅暈已經隱約蔓延至了胸膛。
夕陽沉沒於天邊，晚風泛起涼意。
不知是吃下去的藥草起了作用，還是晚風吹散了他渾身的熱意，司南漸漸冷靜了下來，他清點了一下白狼「投喂」給他的食物。
加上水潭邊的三個，現在一共五個綠殼果，兩個橙黃色果子，其中一個綠殼果開了口，除此之外還有四片藥草切片。
以及那頭麋鹿。
司南有些頭疼的思考著麋鹿要如何處理才能盡量減少損失，思緒突然跳躍到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上。
但這個問題一出現，就讓他無法忽視。
司南記得，白狼在水潭邊就抓住了獵物，聽聲音至少有一頭成年野牛，或許還有一隻幼崽，他觀察過野牛的體型，作為獵物至少也夠一個人消耗十天半月。
所以，白狼為什麼還要繼續來捕獵？
麋鹿和野牛，在沒有合適儲存條件的驟雨季，就算經過一些加工可以延長儲存時間，他自己吃的完嗎？
男人微微眯眼，看向天邊沉沒大半的夕陽與雲霞，想起了那個被他拒絕的提議。
難道是，白狼要養活的，其實不止他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