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翌日清晨
天幕蒙蒙微亮，火堆燃燒的正旺，濕漉漉的水汽附著在洞口岩壁，緩緩凝結滴落，發出啪嗒啪嗒的細微聲響。
白狼醒來后先抬頭后瞧，確認是否有小糰子靠在自己身上，而後雪白狼尾拖住呼呼大睡的團雀，掉轉方向，讓他和黑白小熊靠著繼續睡。
踏著晨曦走出洞口，遠遠看到方辰在不遠河水與岩壁的交匯處忙活著什麼，女孩不在附近。
寧楓徑直走入河中清洗身上那些讓他難受的殘餘血污與塵土，身體緩緩沉入河中，結痂的傷痕處隨著冰涼河水的沖刷，經由手掌撫過，顯露出白皙細膩的肌膚，連疤痕都沒留下。
青年破水而出，腰腹以下沉於水面，裸露的上半身覆蓋著一層薄而緊實的肌肉，滯留的水液在晨曦中閃著微光，讓青年線條優美的白皙背部更似美玉。
方辰聽見水聲，發現是青年在沐浴，又轉回頭繼續埋頭苦幹，等到青年自河中走出，他才拎起藤筐往回走。
離得近了，寧楓側眸去看，發現藤筐中裝著大半赤黃還隱約泛紫的泥土。
他沒有交談的意思，倒是方辰主動停下，緩聲問道，「要去挑選新居所了嗎？」
「嗯。」寧楓意識到對方可能有話要說，遂停下腳步。
乍一對上視線，方辰忘了自己手指還站著泥，就先摸了鼻樑，語氣遲疑道：「呃，上次……您……」
寧楓疑惑皺眉：「？」
「咳，您有什麼要交代給羽的嗎？」方辰換了種問法，他答應了那個孩子，總是要問問的。
但青年明顯被這個沒由來的問題問住了。
其實沒什麼要交代的，可既然都問了，總不能不答。
隨手將濕漉漉的暗沉鉑金髮絲攏向腦後，寧楓看了看山洞內睡得正香的小團雀，又看了看方辰腳邊的藤筐。
「……等我回來，教我編藤筐。」
*
充沛的雨水讓林中植株都改變了樣貌，白狼費了些時間才找到那幾處曾經覺得適合落腳的地方。
但無一倖免，不是被植物佔領無法清理，就是遠離水源生活都成問題，又或者是內部空間對於他們五人來說太過窄小，陽光更是沒法灑落至地面。
總之，各有各的不合心意之處。
期間寧楓還爬到巨樹的樹梢確認方向，微風拂過髮絲，如海浪翻湧的繁盛枝葉觸動了某些記憶，他偏過頭，看向了巨樹森林最中心的方向。
他可以確定那裡絕對是個完美的居住地。
陽光、水源、遮風擋雨的天然巢穴，唯一的缺點就是最初他一個人待著太過空曠，現在看來倒是優點了。
寧楓落地便化為白狼，循著方向跑出了一段距離，忽然，腳步微微停滯。
「老大」的身份意識遏制住了說走就走的想法，寧楓意識到，就算以他最快的速度跑個來回，至少也要四天的時間。
或許，應該先回去商量商量。
……
「就是這樣。」寧楓看著一坨泥球在女孩手中逐漸變幻出形狀，眼底閃過驚嘆，手指微微彎曲，也有些意動。
「最、中心？」女孩扶著半成型的黃泥，「驚愕」與「果然如此」交替出現在她的腦海。
她用了兩年的時間才在這死亡森林的邊緣清理出一段相對安全的「小路」，這些日子無論是撿樹杈，采蘑菇，都是在這段安全路附近。
可以說，這是女孩手裡最有價值的東西，至少，對除了白狼以外的人是這樣。
「還會害怕嗎？」女孩面色不好，寧楓問的坦然，「我記得，你很抗拒靠近森林深處，有什麼原因嗎？」
「……」遠離一個地方能有什麼原因，當然是因為危險啊！
越往深處巨樹越是茂密，低層植物為了生存自然會衍生出其他的方式獲取營養，她孤身進去就是給人家送菜。
女孩還是不可置信，認真問道，「你去過？」
青年微微頜首，視線繞著那逐漸成型的泥胚子打轉，很是好奇最後能做出什麼，「我在那醒來。」
女孩沒在意這個醒來是什麼意思，她還沉浸在震驚中，滿腦子都是：死亡森林的中心竟然真的能活著進去再出來？
「那你覺得，有危險嗎？」女孩有點心動了。
寧楓就要搖頭，隨即又想到了雨後更加有攻擊性的各樣植物，保留了意見，「當時沒有，現在……」
「有一點。」
青年說的隨意，語氣也非常平淡，可就是這種自在從容的狀態，讓女孩最初源於本能的抗拒漸漸消弭。
她想起了青年面對危險時冷靜又強大的模樣，記起了孤身站在森林邊緣第一棵巨樹前瑟瑟發抖的自己，那時她還什麼都不會，卻有勇氣走入傳言中靠近必死的密林，沒道理現在退卻。
如果真的能打通一條直達森林中心的路……
「可以！」
女孩的表情變化落在寧楓眼中，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她在擔憂什麼，有些不太熟練的安慰道：「我承諾過，會保護你們。」
「嗯！」女孩做出了決定就滿是幹勁，低下頭繼續揉捏泥團，「我會和他們說的，你有什麼要忙的就去吧。」
「……」寧楓其實沒什麼要做的了。
木柴木炭足夠多，食物也不缺，他本想變回白狼找個地方曬太陽……算了，弄些果子回來也沒難度。
多儲存些食物，總是沒錯的。
寧楓離去不久，女孩手中的泥胚子漸漸變出形狀，有碗有罐，雖然不是非常規整好看，但也不錯了，這樣排成行放在陽光下晾曬，看著就有滿足感。
她一直想自己動手做些東西，只是從前沒有時間，也沒有條件。
使用工具，這才像個人嘛！
至於搬家的事，女孩完全不擔心那一大兩小會反對，羽對寧楓的話言聽計從，方辰目前連生活常識都匱乏的厲害。
而且今早，小孩醒來聽說寧楓囑咐了要學編筐，熏肉也不急著做了，借了匕首就想去砍藤蔓，方辰還擔心小孩自己去不安全，搭起土堆開始燒炭，把糯糯託付給她，還跟著一起去了。
方辰這人哪都好，就是太愛操心了，那小孩見過的世面絕對比他要多的多。
女孩想著，瞄了眼對岸替父親盯著簡易炭窯的小姑娘，身上圍著黑白獸皮，不哭不鬧的學著她捏泥巴，對這個世界已經適應良好了。
看看！多棒！
天色漸暗，躍動的火堆足以照亮洞穴。
有了女孩提前告知，寧楓再提起搬往巨樹密林中心，自然得到了全票通過，儘管並不知道那是一個什麼樣的環境，但他們願意相信寧楓的判斷。
「木炭帶走，未處理的木頭就不必帶了，獵物也要帶著，還有堅果……」寧楓清點著現在的物資，眉頭愈加緊皺。
「怎麼了？」沉默的時間過久，女孩不解。
「東西，太多了。」按照他的估算，大家步行且攜帶重物，或許就需要花費五六天的時間。
而且要帶的東西過多，至少還要搬兩三趟，再加上無法行動的雨期，搬個家，小半個驟雨季都過去了。
女孩微微沉默，從前她的搬家只是在兩棵樹之間轉移，最遲一天也就能收拾好。
方辰倒是想提議藉助工具，可這裡叢林茂密，連人本身行走都很困難，工具不僅幫不上忙，還可能會增加負擔。
青年的目光再次掠過山洞中堆積的物資，木炭可以再燒，綠殼果也可以再摘，獵物也可以再抓。
「捨棄一部分。」寧楓果斷選擇了最優方案，如果只是他自己，其實什麼都不用帶，但他現在要為其他人的安危負責。
起碼，吃得飽，不受傷。
「啊？」
女孩滿臉不舍，她習慣於囤積物資，只有這樣才會讓她有些安全感，現在要她主動捨棄，簡直心在滴血。
「等等！老大！」
女孩大腦飛速運轉，一定有什麼辦法可以挽救她的囤糧……忽然，她雙眼一亮，繞到青年身側。
「其實，其實還有別的辦法！」
*
「頭兒，就快到了，已經能看到死亡森林的邊緣了。」深棕色的飛鳥自空中落下，化為皮膚黝黑的男人，沉悶的臉上終於露出笑容。
稀稀落落的一隊人夾雜著幾頭大型獸類，拖行著許多木板拼湊成的車具，裝載著被麻布包裹嚴實的貨物，緩慢的行走在這片廣袤的黃土坡地。
為首的長發女人擺出手勢，行隊緩緩停下。
貼身包裹的黑色皮衣顯露出女人凹凸有致的身材，蜜色的肌膚與豐腴的體態，以及乘坐板車不必自己趕路的待遇，都展現了她遠超常人的地位。
女人從板車上躍下，拉車的健壯馬匹甩了甩鬃毛掙脫了繩套，化為比女人稍矮一些的勁瘦女孩。
「就地休息，挑出一隊做準備，明天先和我去看情況。」縭弋撥弄著肩頭的黑髮，隨意揮手。
「誒。」男人得到囑咐，走向行隊後方大聲傳達，「原地休息！生火！」
「鸛雀！讓你的人做好準備，明早和頭兒一起出發！」
縭弋沒再理會身後的喧鬧聲，打理好被風吹亂的黑髮，轉頭看向剛剛還為她拉車的女孩，「沓軺，放安全信號，讓後面的人加緊跟上來。」
「好。」女孩微微點頭，從板車的眾多貨物里翻出一個麻布包，點出三個離得最近的人，勾手。
很快，三隻獸皮鳶隨著麻繩的規律收放，漸漸乘風而起，迎著絢爛的晚霞，飄蕩在色彩瑰麗的空中。
「希望小傢伙今年還活著。」縭弋接過沓軺遞來的水囊，像是感嘆，又像是祝福。
「希望她手裡有更多的堅果。」沓軺面無表情的小臉緊繃著。
風塵僕僕的狀態也遮掩不住縭弋明艷的面龐，她仰頭飲下水囊中的液體，再擦去唇邊水漬，一舉一動的神奇韻律格外凸顯了身體的柔軟。
微涼的手掌拍了拍沓軺肌肉線條明顯的手臂，縭弋輕聲笑著：「哈哈，意思都一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