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皮毛黝黑髮亮那的黑狼自陰影中探頭,縭弋的第一反應就是逃,但理智讓她穩住腳步,再然後,她看向了白狼。
狼的領地意識極強,獸人也不例外,但此刻白狼明明看到了對方,卻沒有擺出攻擊的姿態,細微的動作反而比剛剛還要散漫。
看來是,認識?
寧楓青綠眼瞳微微睜圓,放下了口中銜著的藤筐,但沒有主動走過去,只是遠遠的看著陰影中那黑絨絨的一大團。
在他的注視下,高高大大的黑狼躊躇了一會,前肢緊張的踩了踩地面,微低下頭邁著小步,尾巴微微搖晃,主動湊了過來。
白狼頓時雙耳豎立,眉毛微微揚起,頻繁眨了眨眼,緊接著他保持著一言不發的模樣蹲坐下來,前體挺直,微揚著頭不理會黑狼。
寧楓若真的不想理會只需要鑽入山裡間,黑狼絕對拿他沒辦法,可他就是選擇坐在這,等黑狼猶猶豫豫的靠過來。
司南本來就有些心虛,眼下白狼對他也不如之前熱絡,心中更是忐忑,竟也沒覺得哪裡不對。
黑狼動作有些生疏的垂首,以臉側蹭過白狼的頸側的皮毛,甚至還矮下身雙耳後折,腦袋蹭過白狼的下巴以及胸口柔軟蓬鬆的毛髮。
白狼看起來雖不為所動,尾巴卻貼著地面來回輕擺,他先是偏頭躲避用前爪推拒,自然沒有效果,然後又張口虛咬住黑狼的耳朵。
司南縮著脖子不敢躲,只能假裝疼痛的哼哼兩聲,然後又被白狼一爪子推到臉上。
寧楓心情極好的站起身,抖了抖皮毛上的碎葉,低頭銜起藤筐就往巨樹森林深處走去。
只是走出幾步,身後卻並沒有腳步聲,他回頭去看,黑狼依舊站在灌木草葉之中,像要掩蓋什麼一樣低垂著頭,漫無目的的用前爪在地面刨著。
「……不和我走嗎?」
黑狼的頭垂的更低了,黑絨透粉的獸耳也耷拉下來,爪子下用力刨出了一段草莖。
寧楓:「……」
很好,白高興了。
白狼頗為不爽的呲了呲尖牙,又想起要注意形象,遂咬緊了交錯的利齒,但還是忍不住脾氣,他放下藤筐,氣壓極低的緩步繞著黑狼轉了一圈。
高高大大的猛獸黑狼此刻低垂著頭,每一根毛髮彷彿都寫著「慫」字,他還想貼近白狼討個乖,卻被真實的力道一爪推開。
這頭黑狼真的很奇怪。
寧楓審視的目光落在黑狼身上,有多少暗惱成分先不談,正常獸人在保持獸形時都是無法溝通的,因為完全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
但黑狼卻可以。
苦於沒有參照,寧楓不知道是因為獸形相同還是什麼其他的原因,待考證。
更讓寧楓捉摸不透的是黑狼的態度,明明極其信任他,這次甚至會主動親近,可還是拒絕了他的邀請。
如果黑狼不是有什麼走不開的事,那就是他本身有問題。
寧楓壓下心底的不快,眯了眯眼,視線掃過黑狼蓬鬆油亮的順滑皮毛,決定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我要搬到遠一些的地方了。」
裝慫的黑狼噌的抬起頭,英俊的狼首顯露出明顯的驚訝,幽藍深邃的眼眸微微凝縮。
寧楓繼續道:「下次見面,我會再問一次,雨期之後你還會在這裡吧?」
黑狼有些急切的邁步,他似乎連白狼的話都沒聽清就連連點頭,喉中第一次發出輕聲的低沉嗚咽,雖然都只是些沒有意義的音調。
這麼看,還蠻乖的。
白狼低低的哼嗤出一聲氣音,黑狼總能讓他感到不快,卻也總能迅速安撫他暴躁的情緒。
他繞著緊張到身體僵硬的黑狼挨挨蹭蹭走了一圈,記錄對方的氣味,也是標記自己的氣息。
「下次見。」寧楓將這三個字咬的極重,隨後叼著藤筐,頭也不回的跑入巨樹森林的深處。
如果說沒有生氣,那肯定是沒人信的。
藏匿在遠處林草之中的純黑蟒蛇嘶嘶吐著鮮紅的蛇信子,身體柔軟靈活的循著白狼的離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縭弋雖然聽不懂兩頭狼用嗚嗚暗語交流了什麼,但很明顯,黑的那頭惹大白狼生氣了,最神奇的是,按照剛剛白狼能動手就一字不說的脾氣,全程竟然只是動口不動手。
看來關係確實不錯。
昏暗的密林再次恢復寂靜,黑狼凝視著蟒蛇離去的方向,幽藍眼眸寒芒畢露,一改剛剛低頭「挨打」的乖順。
他還是來的晚了些,聽見了那蟒蛇女人所說的后兩句話,但也足夠了,斬草除根,他完全可以為白狼分憂。
但女性獸人的出現,讓司南後知後覺的想起一件事——他還沒見過白狼的人類模樣。
司南的心跳突然快上兩拍,純黑皮毛覆蓋的利爪不自然的扣了扣地上的雜草,說不出是緊張還是忐忑。
但他又很快甩了甩頭,在心中一遍遍默念,他只是要報恩的,現在應該知足才對,重點該放在嚴寒季到底發生了什麼。
……所以下次,還是接個更自由的基地任務吧。
黑狼離去時,幽藍獸瞳冷眼瞥過下坡灌木中的斑斑血跡,循著痕迹看去,盡頭是一棵長相怪異的矮樹,看來在這巨樹森林中,屍體是最不需要處理的東西。
*
寧楓聽著身後跟了一路的沙沙聲響,忍無可忍的停下腳步,高大的白狼迴轉過頭,目光沉沉的看著身後。
純黑蟒蛇自雜草中撐起身體,緊跟著身形拉長。
「您好。」縭弋先化為人身表示誠意,右手併攏掌心輕撫在心臟處,微微彎腰,她的一舉一動都有種和常人不同的韻律感,更顯身姿綽約。
但白狼看向她的目光,依舊和看著一棵樹毫無區別。
緊跟著化為人身的青年眉頭微皺,不理解縭弋還跟著自己幹嘛,她並不需要幫助,實力相較於其他獸人還要強上不少。
「有事?」青年嗓音冷淡,簡直惜字如金。
縭弋點頭,金子不再做信息交易,採集隊遇到危險的概率將成倍增加,同有實力居住在死亡森林中的白狼打好關係,總沒壞處。
而且,白狼人不錯。
或許很少有人知道,縭弋剛做行隊頭領時也被鬃鋒用同樣的方法噁心過,她也是直接打了那廢物一頓,但因鬃鋒身後有強大的鬣狗部落,她的身後只有一個需要她拯救的瀕臨潰敗的部落。
大白狼做到了她當初沒能做到的事。
「我名縭弋,獸形為烏黑長蟒,剛剛被您打敗的人叫鬃鋒,是鬣狗部落族長的獸形變異的小兒子,他們部落最看中血親且小肚雞腸,還請小心。」
「另外,我手下的採集隊剛剛到達,近期如有打擾還請見諒。」
「……」寧楓嘴角抿緊,慶幸方辰這些日子的小課堂都沒斷,他基本能明白這種彆扭的語句是什麼意思,「不打擾,森林很大,隨意採摘。」
「感謝您。」縭弋眼眸微亮,再次彎腰俯身,「行易者會在此處停留些日子,如果您有興趣,歡迎與我們交易。」
寧楓能感覺到這個女人是善意的,但是,他不太明白對方到底想說什麼,便低低應了聲,轉身就想走。
這時,背上的藤筐卻傳來一陣顫動,掀開蓋子,赤白松鼠正搭著筐邊要往外爬。
寧楓一把托住,小傢伙隱晦的指了指藤筐外,他便蹲下身將赤白松鼠放在地上。
身形抽條拔高,女孩起身時踉蹌著撲向前方,縭弋自然伸手扶她。
然後,寧楓在旁圍觀了一場他插不上話的「交鋒」。
女孩先對縭弋表達了真摯樸素的感謝,縭弋連連搖頭表示她也有自己的私心,但女孩根本不聽什麼利益分析,照舊親熱的感謝著。
然後,她話鋒一轉。
「我就要跟著白狼老大搬到森林深處去了,這附近的一些布置之後也用不到,如果你需要,明天順著那條河可以來找我,我會將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因為後天我們就要走了。」
「?」笑容明艷的縭弋微微一愣,眉頭無法自控的微微上挑。
……你們,搬到哪去?
女孩在背後向寧楓比了個手勢,看起來很急的樣子。
意外的,寧楓好像又明白了:「……回來,走了。」
「誒!」女孩轉頭走向了青年,變回松鼠前又給縭弋留下一句話。
「剛剛那地方,附近其實有個裝滿存糧的樹洞,但我們東西太多實在帶不走了,等有緣人發現它吧。」
金子的確不記得最後這個樹洞的位置了,也不想再冒險去找了,不如做個順水人情。
至於其他的十八個「糧倉」,金子非常有信心不會輕易被人發現,如果遇到寧楓這樣的,她認栽就是了。
*
巨樹森林最外側的幾棵巨樹因為間隔稀疏,生長肆意,對於路過歇腳的獸人來說反而成為了較好的落腳點。
晚霞璀璨瑰麗映在天邊,人影陸續自沒過頭頂的草葉灌木中走出,也有體積較大的飛鳥抓緊爪子中的麻布袋,從枝幹間飛出,落地亦變回人身。
他們大多或拖或抱的帶著各色果實和採集物,但也有人的麻布袋都裝不下了,有人垂頭喪氣的空手而歸。
沓軺板著表情,一絲不苟的監督採集隊的人一個個報數,記錄者會用植物漿液將信息記錄在棕色的粗糙紙面上。
不同的採集物需要分類,不耐存的種類湊夠一車就會有五人小隊推著板車出發儘快交易出去,足夠耐放的則先堆在一邊,等行易者大部隊趕上來再一起運走交易。
黑色巨蟒自林中遊走出,面對眾人的招呼微微點頭,路過沓軺身邊時尾巴尖勾著女孩的手腕,將人往遠處帶。
「外圍似乎出現了野獸,聽到咆哮聲我就指揮大家遠離了,沒受傷吧?」來到無人處,沓軺語氣雖冷,但在縭弋變回人身後還是關切的打量著她。
「我沒事,但鬃鋒死了,真讓人暢快。」
沓軺明顯有些震驚,縭弋卻沒給她發問的機會,伸出兩根手指晃了晃,「還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壞消息?
沓軺果斷道:「堅果沒了,松鼠死了?」
「……哈哈,」縭弋無奈扶額,「小傢伙還活著呢,只是,她不做交易了。」
沓軺不感興趣的垂眸,「結果一樣。」
縭弋嘴角含笑道,「所以好消息是,小傢伙找到了靠山,一頭非常厲害的白狼,他們正要去死亡森林的中心,可能還需要幫手。」
「狼?」沓軺眉頭皺起,曾經她一蹄子就將襲擊的野狼踹到癱瘓,只是狼的話……
「你聽到的野獸怒吼,就是鬃鋒那個廢物挑釁了大白狼的威嚴。」縭弋回憶著當時的畫面,不禁感慨道,「那種威懾感,已經不太像狼了。」
沓軺驚愕抬頭,又很快偏移視線,「……我知道,你還想進入死亡森林深處。」
「但我不同意。」
縭弋早就知道是這個答案,她輕笑著拍了拍女孩繃緊的肩膀,「不相信我的眼光嗎?」
沓軺低頭抿唇,縭弋一直都是對的,無論是部落奪權,開拓行易,又或者是第一個相信松鼠的信息,她走的每一步都在帶領部落變得更好。
林葉沙沙作響,微風拂過面頰,喧鬧的人聲組成了世界間的煙火,最終,為了部落,沓軺妥協了,「我和你一起。」
「你要留下來,像之前一樣穩住大家的情緒,至於我帶誰去……這次不能保證大家都活著回來,所以採取自願。」
沓軺攥緊了雙手,「……你一定,活著回來。」
「當然,我的目標還沒實現呢。」縭弋笑眯眯的點著頭,「好了,現在叫上幾人跟我去找個樹洞,裡面有小傢伙給咱們的臨別贈禮,首個找到的人獨分一成。」
沓軺情緒不高的點了點頭,轉身要走,又聽縭弋補充道:「還有,叮囑大家——」
「附近有一頭純黑的巨狼在遊盪,和大白狼關係很好,看到了及時繞開,不必引起驚慌。」
*
夕陽餘暉灑落河畔,洞穴中炭火燃燒。
「老大你放心,我了解縭弋,她一定會來。」金子躺在柔軟的熊皮上,rua著毛髮柔軟溫暖的黑白小熊,烤著方辰點的火,吃著小孩切的烤肉。
沒想到受傷還會輪流轉。
小孩還是不理解大人們在打什麼啞謎,但這兩天他過得非常充實開心。
他和方辰不是製作熏肉,就是用壞掉的熊肉做餌撈魚晾曬,如今充足的物資都被葉片藤蔓捆著打包好,只等著明天出發。
但此刻,山洞內的氣氛卻有些壓抑,這是大家第一次意識到白狼心情不妙時的壓迫感有多重,更可怕的是他們並不知道白狼為什麼心情不好。
青年屈膝坐在火堆另一側,暗銀髮絲飄蕩在耳畔,明明滅滅的光影映著青年俊美但面無表情的臉龐。
現在他給堅果開殼都懶得找石頭,直接徒手碾碎,嗓音微啞:「最晚等到明天正午。」
「太陽偏移,不管來不來,都要出發。」
再拖下去,雨期就該來了,做事還是該果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