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白狼老大還在休息」

「……嘗嘗這個，是鹿肉！」

「坐下歇歇…這裡沒有危險……」

翌日清晨，岩壁裸露的山洞內除了堆放整齊的物資，除此之外空蕩蕩的，再沒有其他人的存在。

側躺的白狼懶洋洋的翻了個身，前爪捂在眼前，蓬鬆雪白的大尾巴微微晃動，似乎還想睡個回籠覺。

遠處交談之聲已經極力壓低，幾乎融入山林溪水的自然之聲中，但白狼粉白的耳尖豎立抖動，還是能隱約聽到一些。

寧楓緩緩睜眼，迷濛的青綠眼眸漸漸恢復清明。

那條黑蟒蛇，竟然真的來了，還這麼早？

白狼就這側躺的姿勢打了個哈欠，森白利齒一閃而過，再慢吞吞的站起身，前肢伸開肩膀壓低，抻懶腰的動作清晰勾勒出皮毛下隱約發力的肌肉線條，更顯體態修長健壯。

他緩步走向洞口，模糊的聽見縭弋充滿疑惑與訝異的聲音，「這裡除了大白狼，只有，你們四個人？」

「嗯，是啊。」金子點頭，握著木架上的樹枝，將懸於火堆上空的鹿肉轉了個面，火焰燎過顏色漸深的粉色肉質，油脂的香味彌散開，縭弋與她帶來的十人都忍不住咽口水。

但縭弋還是有底線的，他們自己帶了乾糧，不至於吃別人的食物，更何況他們除了白狼，能算得上勞動力的其實也就兩個人，剩下兩個還是幼崽，「你們獵物也不好獲得，不必分給我們了。」

「沒有啊，」金子轉過頭，眨眨眼，但微微揚起的嘴角還是暴露了她心底的小驕傲，「白狼老大狩獵，很厲害的！」

看著金子與有榮焉的活潑模樣，縭弋微微怔愣，不自覺的想起初見金子時，這小傢伙瑟縮著躲在樹洞里，不知花費了多大的勇氣才敢和她們搭話。

「是嗎，」縭弋明艷的臉龐也跟著露出笑容，不再客氣，「那，謝謝。」

金子清了清嗓子，有點臉熱，畢竟是她把人弄過來做免費勞力，雖然兩人都心知肚明這是各取所需，但起碼也是承了情。

「頭兒！那、那是……！」忽然，在縭弋身後的男子驚呼出聲，驚愕的看向了水面隱約飄蕩薄霧的河對岸，整個人臉色蒼白手腳都有些發軟。

其他人也跟著轉頭。

高大的白狼自黝黑山洞中緩步走出，姿態閑適神情慵懶，明明沒有絲毫敵意，但極大的體型差距就是會從本能給生物以危機感，無論對方是否友好。

因此初見白狼的人大多都會被嚇一跳，他們更是要遏制住面對野獸的條件反射，才能繼續坐在地上。

昨天聽縭弋說白狼非常巨大，他們還在腹誹能比普通狼大上多少，卻沒想到，竟然是需要仰望才能看清的「巨大」！

這得有兩米多高了吧！正常狼的兩三倍了吧！

「老大！你醒了！」金子是人堆里最高興的那個。

她昨晚回來就吃了紫參，葯糊也沒少抹，再加上獸人本身的恢復力，如今行動已經不成問題，只是身上還有些擦傷酸痛。

看著對岸的女孩高興的揮著手，大白狼微微點頭，腳步不停的走入繚繞著淺淡霧氣的微涼河水中。

清澈的水流緩緩浸染純白順滑的皮毛，但因為外層防水，隨著白狼浮出水面，串串閃著微光的水珠又會絲滑的落回河中。

寧楓盡量讓水流衝去皮毛上的浮塵，隨後低頭扎入水下，變成人身，修長的身體靈活游向眾人所在的方向。

赤足走上泥濕的河岸，神情冷峻的青年隨手將浸濕的半長髮絲攏向腦後，水珠自額頭順鼻樑滑落，優美的肩背線條讓他看起來彷彿是身披水珠而來一尾游魚。

青年俊美眉眼與□□的白皙肌膚雖然惹眼，但岸邊這些人看著他自河水中走出，最先感受到的卻是一種極大的威懾力，他們甚至都低垂著頭屏住呼吸，恨不得挖個地縫原地消失才好。

一夜過去，白狼的心情並沒有變好。

金子貼近縭弋耳畔，氣音小聲道，「老大隻是心情不太好，他平時其實很親切、很溫柔的。」

……惜字如金的親切？直接揍人的溫柔？

縭弋因為神經一直緊繃著，感官比金子敏銳一些，偏頭就看到青年瞥過來的目光，所以她只是點了點頭表示了解。

說起來，縭弋其實還知道，具體是哪個黑漆漆的傢伙讓白狼不高興的。

「您好，又見面了。」縭弋盯著壓力主動站起身，照舊右手掌輕撫在心臟的位置，俯身彎腰。

「我一直都想更深的了解這座森林，我的人也可以為您提供一定的勞動力，所以，希望您允許我們隨您一同前往森林深處，您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出，不勝感激。」

寧楓剛抹掉臉側的水痕，沒想到真能聽到這種要求，轉頭與金子對視。

美滋滋的女孩偷偷比了個大拇指。

「……可以，幫忙搬些東西就好。」

寧楓說著，眉頭卻微微皺起，因為他怎麼想都覺得對方太虧了，簡直是只有付出沒有回報，便又添了一句，「路上，我會盡量保護你們的安全。」

在遇到危險時，寧楓會先救下自己人，其他的「同類」，他或許只能保住性命。

縭弋驚訝的抬頭，眉頭微微上挑，眼中滿是意外與驚喜交織，就連她身後原本有些戰戰兢兢的男女都相互對視一眼。

果然沒看錯，白狼，的確是個非常非常好的人，在這個信息閉塞的世界，願意帶他們走這一趟長見識的人已是難得，竟然還承諾會保護他們！

即使做不到，有這句話也足夠了。

眾人填飽肚子，河面晨霧也漸漸散去，早起去撈魚的一大兩小回來了，兩個藤筐里滿是一條條手臂長的銀灰色大魚，都處理的很乾凈，也新鮮的很。

有收穫固然快樂，但是「行李」又加重了一份，這或許就是擁有一個愛囤物資的夥伴后，隨之而來的煩惱。

因此出發前，寧楓沉思片刻，又對縭弋補充道：「你們的食物，我也會負責。」

嗯，最好這些人多吃點，走的快一點。

縭弋：「……！？」還有這種好事？

趕路的日子不比閒遊，他們目的明確，不允許隨意掉隊，只有在累了餓了的時候才會停下休息。

白狼在前方帶路，肩上是團雀，金子與背著糯糯的方辰隨後，縭弋手下的十人前後分成兩隊，中間夾著兩頭專門用來運貨的牲畜，一匹馬一頭牛，縭弋則在最後收尾，以防有人被落下。

寧楓與縭弋兩人雖然都保持人身，但不同的是，寧楓身上扛著大包小裹的物資，肩上還站著一隻羽翼墨綠的團雀，看起來就是一直在清理橫生的枝葉藤條，埋頭趕路。

而縭弋則一身輕鬆走在最後，精神時刻警惕的環視四周。

林蔭茂密，光線幽微，縭弋帶來的一行人起初滿心忐忑，總想著觀察四周是否有危險，可是高度緊張的度過一天後，他們發現，其實只要像金子與方辰那樣悶頭前進就可以了。

因為打頭的白狼青年，已經儘力替他們走出一條較為容易的路。

遷徙的路程是非常苦的，尤其是對於方辰來說。

金子可以在走累時變回松鼠，窩在寧楓的藤筐中休息，方辰不可以，他重傷剛痊癒不久，再加上體力本就不如習慣於走南闖北的獸人，因此當其他人都默不作聲的趕路時，只有他總是覺得疲憊。

起初方辰還能咬牙忍耐，直到某次險些暈倒。

可他哪裡知道，其他人不是不累，而是覺得機會寶貴，都咬牙忍耐罷了。

最後還是寧楓決定，由方辰來控制休息頻率，累了一定要說，絕對不許硬撐，另外每次休息時寧楓都會變回白狼在山林間隨便抓些小獵物給大家加餐，這多少也能讓方辰減少兩分內疚。

如此過了三日，第四天一早，負責守夜凌晨時段的寧楓忽然發現，四周不知何時瀰漫起了朦朧的薄霧，天色變了。

林間光線愈加昏暗，已經嚴重影響獸人們的視力，他們的前進路程開始頻頻出現細小的意外，最後不得不停在一棵巨樹根部的空間里休整。

昨天還能輕鬆閑聊的隊伍再次沉寂下來，大家都知道，驟雨季的第二場雨期就要來了。

即使再過一兩天就能達到目的地，他們也要先找一處庇護所，度過這十幾天的雨期。

*

【基地緊急通知：地面第二次雨期即將來臨

1、中轉補給站限時全天開放，48h內工作人員將協助探索者返回基地

2、若探索者滯留地面，請按急救手冊相關內容儘快尋找庇護所

3、保證安全，生命至上。】

司南在雲團積壓時就開始準備撤離，此時他已經回到運輸車上，正要帶著他努力保護下還剩餘48頭麋鹿啟程返回基地。

下一瞬，通訊器又收到了第二條訊息。

【基地緊急召回通知：請所有參與游牧類任務的探索者暫停一切活動，即刻返回基地】

【檢測到您的任務為：游牧類

任務內容：中型麋鹿群游牧

任務編號：E0078543

緊急通知：請探索者儘快返回運輸車，運載基地牲畜即刻返回，保護基地財產】

坐在中心駕駛位上的男人只是瞥了眼通訊器，隨意按下回復，便繼續從工具包中翻找，最終取出個巴掌大的小盒。

打開，蓋子自帶小鏡，映照出男人蒼白英俊的面容，那雙幽藍的眼瞳恍若閃著夜空般的微光，璀璨瑰麗。

司南取出盒子中的「隱形眼鏡」，看了看使用說明，對著鏡子擺弄了一番，再抬頭，又恢復了黑瞳的正常模樣。

還好提前準備了。

司南微微皺起眉頭，眨了眨眼，再次確認沒有破綻，便將鐵灰色外表的頭盔帶回頭上，一邊整理裝配，一邊用許可權卡啟動龐大的運輸車，略有感慨。

上次覺醒獸形后，他的眼瞳便隱約有些發藍，本以為再來一次不一定用的上，帶著也是以防萬一，卻沒想到，會藍的更加通透徹底。

頭頂烏雲聚集，要不了半天，大雨就會如瀑般落下。

一人高的巨大車輪高速旋轉著，運輸車轟鳴啟動，司南自後視鏡中看著逐漸縮小的巨樹森林，垂首斂眸。

希望白狼那邊，一切順利

*

白狼不順利。

確認即將下雨後，已經有了一次經驗的寧楓自然要開始尋找庇護所，眼前這棵巨樹的根部空間暫時休息還勉強可以，卻沒法為他們遮風擋雨，微微凹陷的地形會蓄水。

安全起見，寧楓孤身走入濃霧前，特意叮囑其他人留在原地，不要分散。

可即便如此，就在寧楓找到了合適的落腳點快速趕回時，還是出了問題。

「有人失蹤了？」

「對，兩個是我的人，還有金子，和那個叫羽的小孩。」縭弋臉色難看極了，繃緊的嘴唇隱隱泛白

「什麼時候？」

「就在剛才。」

一路走來過於順利，讓他們錯估算了這裡的危險性，死亡森林外圍的一棵草都能吃人，更何況是森林深處這不見天日的密林。

是她的失誤。

縭弋忍下心中的懊悔與悲痛，將自己的分析告知白狼，「我們的確沒有離開過這裡，但霧越來越濃，失蹤只有兩種可能，走出一段距離后迷路，或者被濃霧中的某些東西捕獲了。」

「我更傾向於後者。」

「所以我建議大家將藤蔓系在手腕上，這樣無論何時我們都能感知彼此，就不會再有人意外失蹤了。」短時間內，縭弋只能想到這個辦法，他們十來人已經系了一多半了。

附近絕對不安全，他們應該儘快離開……斷尾求生。

「停下。」寧楓眉頭緊皺，五指抓住了他們正在系的藤蔓，用力一拽，沒等大家反應回來，竟然全都被他拉扯的踉蹌。

正在努力回想剛剛有何異常的方辰看到這一幕，背上忽然滲出一層冷汗。

在其他人疑惑發問前，方辰抖著聲線開口道：「結實的藤蔓可以確保遇險時不會有人失蹤，但如果拉扯你們的力量足夠大，藤蔓就會反過來變成束縛的鐐銬。」

也就是說，如果真的有東西拉人進入迷霧，他們這串人更可能會被直接全部擄走。

縭弋驚愕抬頭：「！」

身處全然未知的地方，入目都是濃厚的迷霧，不僅失去了對周圍環境的感知，同伴還沒有緣由的失蹤，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會不會是自己，到那時又會經歷什麼。

未知，恐懼

在場的人中，除了青年和縭弋還在仔細觀察四周細小的痕迹，連方辰也抱緊了糯糯，免不了因為自身的渺小而心慌。

「我們先，離開這裡吧，」有人低聲提議，「有人失蹤，這裡已經不安全了。」

正仔細觀察著一道划痕的寧楓忽然看向他，青綠眼眸在白霧中奇異的閃著幽光，那人渾身一僵，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

但寧楓很快移開視線，看向縭弋，詢問道：「牛和馬呢？」

縭弋苦澀的扯動嘴角，是她把這個世界想的太簡單了，曾經竟然還想只靠自己進入森林深處，這次如果不是大白狼，他們恐怕連第一天都熬不過去。

她深吸一口氣，自嘲道：「也不見了，但和人比起來，這點損失都不重要了。」

「重要，」青年撫摸著那道划痕緩緩站起身，看向如驚弓之鳥一樣的眾人，「我見過你們用口哨指揮牛馬行動。」

「我們試過了。」縭弋這麼說著，還是讓手下再次呼喚。

青年微微點頭，走到樹根之外，修長白皙的指尖輕撫巨樹枝幹，閉上眼，蓬鬆髮絲中一對狼耳豎直挺立，仔細分辨著著風聲葉聲中其他的細微聲響。

縭弋雖然一直關注著寧楓的動作，但此刻的大霧已經能見度不足半米，她只能看到寧楓抬手扶著巨樹，卻看不到他的暗銀髮絲間多了什麼。

獨特的手型配合規律的吐息可以發出音色神奇的韻律，直到長長的一聲呼喚結束，那人苦笑著，眼眶泛紅，「還是，沒有反應。」

沉默中，寂靜與絕望同濃霧一樣蔓延開。

「……走吧，先離開這，或許，他們只是迷路了。」縭弋已經整理好了情緒，面色尤為嚴肅板正，除了微紅的眼圈，不再讓情緒泄露絲毫。

「有反應。」

縭弋猛然抬頭：什麼！？

寧楓緩步走了回來，獸耳已經消失，青綠眼眸環視眾人，「我承諾過，不會在遇到危險的時候拋下他們。」

縭弋渾身一抖，微微低下頭。

寧楓此時已經沒有心情關注每個人的情緒變化，他直言道：「附近沒有野獸，所以，危險來源於植物。」

「與野獸不同，植物即使捕獲獵物，分解消化也需要一定的時間，所以失蹤的人還有很大的概率能活下來。」

「怎、怎麼活……」眾人被他的沉著自如的態度所影響，微微冷靜下來，卻還是不太相信，那種吃人植物雖然不會到處活動，但它們進化出了特別的自保能力，表皮極為堅韌。

即使是鐵器，也根本無法對這種生物造成多大的傷害，他們無數次只能眼看著自己的同伴化為血水，卻無能為力！

寧楓活動著手腕，忽然抬頭看向為他們提供棲身之所的巨樹，雪白濃霧中就快要伸手不見五指，漆黑的樹身卻格外粗狀顯眼，樹皮紋路清晰可見。

向上看去，肆意生長的黝黑枝幹影影綽綽，在濃霧中若隱若現，略顯猙獰可怖，某一瞬間，不見全貌的巨樹彷彿是矗立於時間洪流中的巨人，俯瞰萬物，時光也無法輕易在它們身上留下痕迹。

唯有掛在樹枝間的數根藤條垂盪而下，微微晃蕩著。

眾人學著寧楓的動作抬頭，雖然看不了他那麼遠，但也能看到幾乎要垂在肩上的數根藤條。

青年的聲音很輕，說出的話語卻讓聽者毛骨悚然：「難道你們都沒發現，這些藤條，垂的更低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