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葉容栩讓人把小木馬拿給自己。

管家老楊見木雕馬和枯葉砂礫混在一起，趕忙拿去洗乾淨，又擦乾水，才遞給他。

葉容栩握著這隻巴掌大的木雕馬，細白指尖摸了摸小馬的腦袋，指腹又輕撫過小馬活靈活現的眼睛，忍不住露出笑意。

沒想到秦朝焰整天板著一張棺材臉，雕刻出的小馬還挺可愛。

他不由想起第一次在秦家見到秦朝焰時，對方也在雕刻這樣一隻小馬。

那時他十二歲，腿還能走路，不用坐輪椅。

當時他去秦家找秦景旭玩，剛進秦家別墅的院子，就看見水池邊坐著一個清瘦少年，在低頭刻什麼。

葉容栩沒見過秦家有這個人，好奇走過去，然後眼睛就被吸引住了。

對方手中握著一塊木頭，另一隻手拿著刻刀，熟練地在木頭上划來划去。

木屑紛紛掉落，巴掌大的木頭在他手裡，好像麵糰一樣好削，沒多久就變成一隻可愛的小木馬。

葉容栩不可思議地睜大一雙清澈眼睛，覺得神奇極了。

因為屬相是馬，他從小就喜歡跟馬有關的東西，忍不住心癢難耐地問：「我能摸摸嗎？」

那時才十三歲的秦朝焰和現在一樣喜歡冷著臉，聞言，彷彿才察覺他存在，只抬頭冷冷看他一眼，就收回視線。

葉容栩有些忐忑，可他被嬌縱慣了，又覺得只是摸一下，有什麼關係？

最後他還是大著膽子伸出手，結果剛碰到小木馬，就被狠狠推開。

少年秦朝焰眼神兇狠地瞪他，像被觸碰到了什麼逆鱗。

葉容栩跌坐在地上，仰起蒼白的小臉，有些被嚇到。

他還沒來得及道歉，秦家的傭人就看見外面情況，忽然喊：「夭壽啊，秦朝焰打了葉家小少爺。」

很快，一群人呼拉拉湧出來。

葉容栩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見秦啟江一巴掌狠狠打在秦朝焰臉上，把人打得踉蹌。

葉容栩被寵著長大，哪見過這種場面？他被秦朝焰推倒時沒害怕，但看見秦啟江打人的樣子，卻嚇得要哭。

秦啟江見狀，以為他的確被秦朝焰打了，又一腳踹在秦朝焰身上。

秦朝焰往後踉蹌一步，摔在地上，卻很快又倔強地爬起，筆直站著。

葉容栩嚇得忙噙著淚解釋：「秦伯伯，這個哥哥沒打我……」

剛說一半，他看見秦朝焰紅著一雙眼睛瞪向他，眼神比之前更凶，像兇狠狼崽子。

葉容栩嚇得細瘦的身體抖了抖。

後來秦景旭把他帶回別墅，讓人給他擦乾淨眼淚，告訴他，剛才那個凶小孩是自己的弟弟，因為是私生子，前幾天剛被認回來。

當時同樣才十三歲的秦景旭還不擅長掩飾情緒，提到秦朝焰時，眼神閃過一絲厭惡，說：「他媽媽是小三，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小栩你不用理他，那種從底層社會出來的人，本來就不配跟我們一起玩。」

葉容栩那時還不懂什麼小三、私生子之類，心中只覺得愧疚，覺得如果不是自己非要去摸小木馬，也不會害秦朝焰被打。

後來他把自己的巧克力糖果偷偷塞在秦朝焰的房間，想向對方道歉。

因為身體不好，家裡一直控制他吃糖，那些糖都是他背著家裡大人，偷偷藏的。

但第二天，他再去秦家，發現那些糖被扔在垃圾桶里。

秦景旭說：「昨天秦朝焰回來，剛看見那些糖，就生氣地抓起來全扔了。」

然後他嘆氣地摸摸葉容栩的腦袋，說：「小栩你就別理他了，他應該非常討厭你。」

葉容栩心裡有些難過，眼淚在眼眶裡直打晃，最後吸吸鼻子，想：算了，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好了。

之後他再沒主動找過秦朝焰。

後來沒多久，他又聽人說，秦朝焰離開秦家了，才十三歲的小孩，不知要怎麼生活。

再之後，關於對方的消息，就都是出自秦景旭和秦景榮之口。

葉容栩嘆氣，覺得難怪秦朝焰一直討厭他，畢竟第一次見面，他就害對方挨了打。

回到卧室，葉容栩把小木馬放進鋪著紅絲絨的禮物盒裡，細白手指戳戳馬的小耳朵，小聲嘀咕：「看在小時候坑過你的份上，就不計較你以後會折磨我的事了吧。」

*

從醫院回到家的第一天，葉容栩嚴格執行老中醫給他寫的養生要點，晚上剛到十點就睡覺，狗血小說再好看都忍著不看。

然而躺下后，他卻因為生物鐘，翻來覆去睡不著。

第二天早上六點，鬧鐘準時響起，他又困得睜不開眼。

在被子里把自己裹成蠶寶寶，掙扎半晌，他才頂著翹起的頭髮，艱難坐起身，眼睛依舊睜不開。

調作息好難。

養生什麼的，想放棄了，嗚。

可不行，他還想多活幾年。

又掙扎半晌，他才自己換好衣服，叫護工來幫忙倒水拿葯，再把自己抱到輪椅上。

等他乘別墅里的電梯下樓，已經快七點鐘。

葉老爺子和葉奶奶見他今天這麼早，有些驚訝：「栩栩今天怎麼起這麼早？」

葉容栩打了個哈欠，抱著保溫杯，蔫蔫宣布：「從今天開始，我要養生。」

正在吃早飯的林姣姣忍笑：「你抱著精神支柱，也沒精神到哪。」

葉容栩看向懷裡的保溫杯，然後生氣瞪她。

林姣姣吃完早飯，起身揉揉他的頭，說：「這樣才精神，好了，我先去上學了，晚上回來再找你玩。」

上學？

葉容栩愣住，然後朝她道：「我晚上十點就睡覺了。」

林姣姣今年讀高三，晚上十點，她估計還沒下晚自習。

說起來，秦朝焰和秦景榮今年好像也是高三，跟林姣姣一樣，都在江城一中。

他們也會每天都去上學。

葉容栩忽然有些羨慕。

他當然也有學上，而且同樣在一中。不過因為身體原因，經常住院，他只是在一中掛個名，很少去學校。

葉博軒看出他羨慕，寬慰：「等你身體好些，就可以去學校了。」

說完他接了一個電話，飯沒吃完，就起身匆匆趕往公司。

葉老爺子見狀嘆氣，然後岔開話，跟葉容栩說笑：「養生好啊，我現在也養生，等會兒栩栩跟爺爺一起去公園轉轉？」

葉容栩心不在焉地點頭。

*

吃完早飯，葉容栩跟葉老爺子一起去公園，捧著保溫杯看大爺們打拳。

回家后吃完午飯，他打算睡個回籠……不，養生覺。

哪知還沒睡，就聽說秦景旭來了。

對方知道他不在醫院，又打不通他的電話，竟然開始登門拜訪。

葉、秦兩家是世交，葉容栩的爺爺奶奶，和秦景旭的爺爺奶奶是好友，秦家爺爺雖然幾年前去世了，但老太太還活著。

葉爺爺不好給老友的孫子太多難堪，冷了秦景旭幾個小時，到底還是讓他進門了。

秦景旭一進門，就姿態極低地道歉，並好聲好語地哄葉老爺子夫婦。

並且這人十分不知趣，來了一天，第二天還來。

葉容栩本就不是什麼平和性子，看見他就煩，一煩就生氣，一生氣……養生計劃就被打斷。

到第三天，他乾脆跟爺爺奶奶一起去葉家的溫泉山莊療養。

山中空氣好，景色也好，濕度適宜。葉容栩在山莊住一星期，感覺身體都輕快不少，呼吸也順暢了。

一周后回到別墅，他驚訝得知，自己和秦景旭的婚約竟然還沒解除。

他忍不住轉動輪椅，去書房找葉博軒，一進門就不高興問：「爸爸，為什麼婚約還沒解除？是不是不解除了？」

葉博軒一聽自家兒子生氣了，趕緊上前哄：「不是不解除，是上次你說的那件事，爸爸沒查到證據。」

不僅沒證據，秦景旭也主動向葉博軒解釋自己和舒茗只是朋友，還說舒茗有男朋友。而葉博軒調查也發現，舒茗回國這幾天，一直和男朋友在一起。

之後秦景旭又請身體已經不大好的秦奶奶來說情。

沒有證據，葉家就成了無緣無故要退婚，有些不佔理。何況兩家是世交，對方又請了身體已經不大好的秦老太太來說和。

葉博軒不好太不留情面，事情就這麼拖下來了。

葉容栩聽完冷靜下來，想起書中秦景旭此時和舒茗是剛在一起，兩人之前又在國外，回國不到一天，就被他戳破，估計確實沒漏什麼馬腳。

唉，都怪他上次打電話沒錄音。

葉容栩有些煩惱地抓抓頭髮，想了想又問：「一定要有證據嗎？」

葉博軒沉吟：「倒也不是。」

接著問他：「栩栩為什麼一定要解除婚約？是因為他喜歡別人了，還是……」

葉容栩煩惱：「我就是不喜歡他，跟他喜歡誰沒關係。」

他不是喜歡背後說人壞話的人，可這次，他頓了頓，還是說：「而且我感覺秦景旭變了，跟小時候不一樣，他現在跟我說話，總是讓我不舒服，有點像網上說的pua，我不想跟他相處。」

葉博軒沒聽過什麼pua，但看齣兒子是真不喜歡秦景旭，不是他以為的吃醋鬧脾氣，於是點頭，說：「行，爸爸明天就去秦家把婚退了。」

葉容栩眼睛一亮，問：「真的？」

「真的。」葉博軒保證。

葉容栩還是有些不信，問：「不需要什麼理由了嗎？」

葉博軒摸摸他的頭，笑道：「我兒子不喜歡他，就是理由。」

本來嘛，當初要訂娃娃親時，他就不太同意。

只是兩家當時關係好，秦家老爺子早年幫過葉家，主動提出要結親。而秦景旭的母親，也就是當時的秦夫人，跟葉容栩的媽媽是閨中好友。

秦景旭那時又剛把葉容栩從人販子手裡救出來，葉容栩對他不抵觸，葉博軒才答應的。

現在葉容栩不喜歡了，葉博軒自然不會繼續這樁婚約，他兒子又不是非得結婚不可。

雖然沒有秦景旭移情別戀的證據，但這婚也不是不能退。

「栩栩先去休息吧，爸爸明天就去辦這事。」葉博軒哄道，然後把他推出書房，交給護工。

葉容栩心滿意足，覺得這次婚退定了。

可第二天，他因為最近養生，起得早，剛下樓就聽見父親在壓低聲音和爺爺奶奶說話。

「栩栩不喜歡，那就退了吧，反正我看秦啟江現在越來越不像話了，我也不太放心栩栩跟他們家結親。」葉博軒說。

葉老爺子嘆氣：「既然這樣，那也只能退了。」

頓了頓，又問：「景旭那小子真背著栩栩，有喜歡的人了？」

提到這事，葉博軒捏了捏眉心，說：「栩栩說有，但我沒查到證據，也不太好肯定。」

葉奶奶聞言為難：「這樣去退婚，我們葉家不佔理啊，翠霞那裡也不太好說。」

翠霞就是秦家老太太，秦景旭的奶奶，前兩天剛拖著病體，來葉家幫秦景旭說和。

葉老爺子也想起當初秦景旭的爺爺對葉家的幫扶之情，一時沉默。

他們不是那種不厚道的人家，但也做不到犧牲孫子的幸福去還恩情。

葉博軒知道父母的為難，好在他早就想好對策，開口說：「實在不行，這事就我們葉家吃點虧，到時在公司項目上多補償秦家一些，哪怕給些股份也行，這樣在秦家老太太那也說得過去。」

葉老爺子點頭：「也只能這樣了。」

葉容栩聽到這卻不幹了，他是想退婚，可他一點都不想讓秦景旭占葉家的便宜。

要說還恩，秦爺爺去世后這麼多年，葉家幫扶秦家幫的還少嗎？早該還完了。

他立刻控制輪椅衝過去，制止道：「不行，我不同意。」

葉博軒見他開輪椅跟飆車似的，嚇得趕緊用腳幫他剎住，難得訓斥：「開那麼快乾什麼？還想再掉一次泳池？這次可沒秦朝焰撈你。」

葉容栩：「呃。」

啊對，秦朝焰！

秦朝焰知道秦景旭有情人的事，他說不定有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