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46章】內門弟子
世間萬靈,開悟者為妖,混沌者為獸。兩者之間的差距可謂是雲泥之別,即便血脈同出一源,妖族也不會將妖獸視作同類。
妖族的形貌與人族相仿,只是絕大部分妖族的體表仍會留存著獸類的特徵,隨著修為與靈性的增長,他們的形貌也會越來越像人。除此之外,妖族擁有獸類的天性。與萬物之靈長的人族不同,妖族的強大在於體魄。絕大部分妖族自誕生之初便會在丹田處蘊養出妖丹,僅論肉身便堪比人族中的金丹期修士。但在這之後,他們將會進入極其漫長的生長期,血脈越是強大的妖族,成長速度便越是緩慢。
而妖獸,則與妖族有些和而不同。有些妖獸生來便擁有強大的軀體,但卻神智渾噩,始終不得開悟。比如九嬰、鯤鵬,它們天生便擁有堪比分神期修士的力量以及肉身,但終其漫長的一生都將被獸類的本能所支配,直到得到帝流漿之類的開悟契機或是被大能點化。
某種程度上,這也算是一種天道的制約與掣肘。
而就像不止幾千里之大的鯤最終會化而為鳥飛向天池一般,氐人生命中也有一道名為「龍門」的坎。祂們一生將會有三次羽化蛻變的機會,需要納天地之炁打通自己全身上下的龍骨,經歷筋脈裂變、脫胎換骨之痛。其中,大成者化為飛龍,可得道飛升;小成者蛻而成蛟,壽數延長至千年;失敗者則仍為魚兒,約莫三百年間,便會走到自己生命的盡頭。
以姬既望的年歲,他其實還遠遠不到第一次開龍骨的時間。然而,一來他是氐人與人的混血,本身血脈不純,傳承有缺。他無法遵循尋常鮫人的羽化蛻變之定律,但也擁有了更多的可能性。二來,宋從心以調和之道理順了姬既望的筋脈,助其馴化體內狂暴澎湃的神祇之力,這個過程實際就是在「開龍骨」。而最後,宋從心雖然散掉了姬既望吸納的部分神力,但剩下的那部分神力也足以將姬既望灌上渡劫期。
龍神渡劫,風雷化雨。
這條剛剛完成蛻變的銀龍沖入了湍急的水流,逆著整個世界的狂風暴雨爭流而上。面對層層重水的封鎖與幾欲壓城的風暴雷霆,銀龍仰天發出凄厲的長嘯。然而天穹的回應卻是一道撕裂長空、直貫大地的九霄紫雷,似要把這新生的神明鎮壓在東海海底。
「師兄,這不對頭啊!」宵和被一個大浪打翻了跟頭,險些被風暴與渦流席捲了進去,「這看著怎麼像是有人在渡劫啊!」
湛玄根本沒空回應宵和的話語,他們封鎖了整片海域,儘可能地遏制漩渦的蔓延。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此時天地異象盡數攪和在了一起。手持八卦羅盤演算四方的弟子看著羅盤上瘋狂轉動的指針,驚得焦頭爛額背生冷汗。由各宗弟子臨時組合成的隊伍分散開來,四處搜尋,然而即便是修士,一個大浪打來不小心被捲入漩渦也很可能有性命之危。此時歸墟已經成型,他們再想進入深海,已經是舉步維艱,寸步難行。
到了這一步了,拂雪和佛子真的還能生還嗎?湛玄抹了一把臉,看著咆哮而來的巨浪,面上卻仍舊沉著冷靜地指揮著搜救隊伍。他們搜遍了每一片海域,奉行的命令只有一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到最後絕不放棄。
宵和見師兄不理自己,只能摒棄雜思,深吸一口氣后再次下潛。但這一回,與大海撈針無異的舉動終於迎來了一絲轉機。
「師兄!好像看到了師姐的飛行法器!」宵和在海浪中艱難地撲騰掙扎著,聲嘶力竭地道,「天爺的!這麼大這麼結實這麼浮誇還下了這麼多符文禁制的飛行法器,一看就是師父的手筆!來人啊快來人啊!」
湛玄聽見宵和的嘶喊,猛然回頭,極目遠眺,果然在風暴圈的最外圍看見了閃爍著防禦符文的靈光、馬力全開試圖逃離漩渦吸力的巨型樓船。
共同參與搜救隊伍的仙家子弟也聽見了宵和的喊話,他們先是一愣,隨即狂喜。
「在哪在哪?!天啊快來人,幫忙把船拉過來!」
「我的天爺啊,這麼多符文和仙禁,你們無極道門是真的有錢……」
「要被卷進去了,要被卷進去了!」
來到東海的各大宗門弟子原本還是挺顧及自家宗門的臉面與形象的,然而這次共事,身為正道第一仙門的無極道門以自身「務實」的行事作風感染了在場的所有弟子。眾人找尋了這麼久,心裡其實已經不抱希望了,此時突然出現的轉機,對士氣而言是個極大的鼓舞。
天穹之上的風暴銜接著漩渦,將海底之水都逆卷到了天上。湛玄眼見著一個巨浪打來,險些要將龍捲外圍的樓船吞沒。他根本來不及多想,毫不猶豫便拔劍出鞘,朝著那兜頭而來的巨浪斬出一劍。
漆黑無聲的刃芒一閃而過,劍氣如長風,劍意似飛鴻,沒有殺意,沒有戾氣,如一朵翩然離枝的花,死生寂滅,皆是常理。
然而,就是這平平無奇、看似毫無銳氣的一劍,卻是在沒入浪潮的瞬間便將其「四分五裂」。劍本該是斬不斷流水的,但浪潮的「勢」與「力」皆被斬碎了,於是那紛揚的水珠如雨般淋漓地落下,又好似山巔飛出的雪花。
「歲青宮主。」湛玄歸劍還鞘,拱手行禮道,「還望宮主助晚輩一臂之力。」
湛玄話音剛落,仿若回應一般,一葉翠色的綠柳忽而朝著海中的樓船飄飛而去。那嬌嫩的綠意擊中船身,霎時便散開成無數燭火般的游螢。然而,肉眼可見的,樓船在狂暴的風浪中突然穩定了下來,以一種緩慢卻堅定的速度朝海面升起。
這一式看似輕飄飄的沒有什麼力度,然而若有人在近處旁觀,便能聽見樓船船身發出的欲碎的哀鳴。
那浮動的游螢竟是與渦流的萬鈞之力相抗,硬生生將捲入其中的龐大樓船緩緩「舉起」。
湛玄眼神平靜無波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對於這位不願露面的東華山長老也深感無奈。歲青宮主,道號折柳,身為分神期的大能修士,歲青宮主趕到東海,統籌眾多弟子的權利便應該移交於這位曾與姬重瀾並稱「建西青山,東溟重海」的一宮之主。但很可惜,歲青宮主生性孤僻,除東華山掌門與太陰宮主之外,平日里從不露面,不喜見人。這位長老本人也沒什麼大能的架子,絲毫不覺得晚輩領頭來指揮自己有哪裡不妥。
歲青宮主穩住了樓船,然而歸墟吸力終究太大,強行將樓船拖離,只可能會破壞船上禁制,反而害了船上人的性命。
就在這時,天穹雷霆大作,風雨驟急。流電如虹,照得天幕敞亮,海中卻傳來陣陣清越的龍吟。
不好。眼見天邊烏雲翻滾,劫雷蓄勢待發,樓船即將遭受無妄之災,湛玄已是俯衝而下,意圖以身相抗雷霆。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身穿雪白袈裟的身影凌空虛度,如出水菡萏般自海上肅然而立。禪心院的弟子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一張比一張肅穆的面容忽而生出了喜意。然而,不等他們呼喚出聲,眾人便看見面容清聖的佛子猛然拽緊纏在右手上的雪禪菩提。
雷霆撕裂長空直貫而下,彷彿天道都見不得神龍問世。看著身陷囹圄的樓船與仍在渦流中掙扎的銀龍,梵緣淺知道,她開口的因緣已經到了。
「四海——」她臨於虛空,狂風獵獵,纏繞著雪禪菩提的手向下一指,「定。」
「定」字一出,那聲音好似自遙遠的佛國傳來,如此清晰空靈地回蕩在東海之上。
霎時間,狂風凝滯,渦流停轉,梵音於四方漾開一層漣漪般的金光。二十年修禪積攢下的功德如水流逝,梵緣淺卻是眉眼淡淡,神色如常。
也就這一瞬的間隙,樓船離水而出,銀龍破開狂瀾。眾人只見一條銀白色的巨龍自漩渦中心衝出,如同一顆自內部打破的蛋。那銀龍神光作目,如東升的旭日落入了祂的眼瞳。霜白的月光凝聚成祂的鱗片,無盡長夜之中,祂如一道流淌的月色,神聖而又清皎。
即便是在修真界中,龍也已經是極其罕見的存在。乍然看見如此美麗的生靈,眾弟子都不由得露出驚艷之色。
神龍破水而出的瞬間,天穹之上蓄勢待發的雷霆再次劈落,氣勢洶洶,九道連閃。其聲勢之浩大,竟像是要讓這新生的海祇隕落於此一樣。
電光火石之間,眾人卻見那銀龍不退反進,直衝雲霄,迎上了九天雷劫。一道身影站在銀龍的頭上,忽而斬出一道幽微的劍光。
那劍光分明輕靈圓融,極具道家真意,卻不知為何其劍勢仿若這無盡滄海之下的層層重水,僅僅只是目睹,都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若說「舉重若輕」是一種境界,那這道劍意無疑便是到了「舉輕若重」之境。那劍風橫掃流雲,卻沉重得彷彿裹挾著千層巨浪。
重溟之水與九天雷劫轟然相撞,爆炸開來的狂獵氣浪將數名修為較低的弟子掀翻出數丈之遙。狼狽砸入海中的弟子顧不得其他,連忙自海水中探出頭來,只見那銀龍乘風破浪,帶著騎在龍頭上的那道白影,一次又一次地迎上天道的利劍。
終於,伴隨著最後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這場較量終於分出了勝負的一方。
劍風散去烏雲,洞穿了厚重的天幕,掩藏在烏雲后的大月潑灑下一線清光。
那月光照在銀龍身上,照在那人雪亮的劍上,照亮了曾經無法被照亮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