嗶嗶嗶嗶
事情要從頭說起。
在那日玉影憐表明身份,化作原形鴻鵠白鶴帶虞珈雪飛離無上劍宗后,一路暢通無阻,來到了羲和宗。
說起來巧,羲和宗的入門試煉即將舉行。
虞珈雪順勢而為,拜別了不知為何從離開劍宗后就臉色微妙的玉影憐,混進了隊伍中,不一會兒就和隊伍里的人打成了一片。
一切都這麼剛剛好。
玉影憐木著臉看她離去,抽著嘴角看向了身邊,咬牙切齒:「你是不是早知道?」
「早知道什麼?」
沈雪燭收回了落在虞珈雪身上的目光,微微嘆了口氣:「師弟誤會了,那般神奇的吃食,我也是第一次見。」
語氣溫柔又包容,憑誰來都挑不出錯誤。
然而玉影憐卻像是被這句話點燃似的,尤其是聽見「師弟」二字時,那張玉雪可愛的臉龐瞬間漲紅,炸毛道:「沈雪燭你少在本尊面前裝腔作勢!」
「別人能被你這張溫柔大度的面孔蒙蔽,難道本尊還會被你騙不成?!」玉影憐咬牙切齒,「若非百年前和你打的那一架,本尊才不至於淪落至此!」
「確實。」
沈雪燭頷首,依舊面帶溫柔淺淡的笑意,瞧著十分好脾氣的模樣。
他慢悠悠道:「若非是我,你早就死在九幽混沌的邊緣了。」
玉影憐:「……」
這麼說倒也沒錯。
玉影憐並非僅僅是「玉影憐」,他真身其實是曾經混沌妖主。
百年前就遭人背叛,魔氣侵入心脈,神智盡失,險些就要淪為他人棋子,衝破邊防,去人間大肆屠戮,挑起人妖紛爭,是當時駐守在九幽邊緣的最後一代「九幽真君」攔住了他。
後來玉影憐才知道,這一代九幽並不姓「葉」,反而姓沈。
沈雪燭。
他身負妖族與葉家雙重血脈,雖不至於完全妖化,但也並不被當時的葉家所承認。機緣巧合下,更是將他送到混沌九幽的邊緣等死。
誰知道,沈雪燭天賦奇絕,竟然將九幽守得極好,撐住了葉家的赫赫威名。
可惜最後那一次,終究人算不如天算。
在被魔氣霸佔神智的最後一秒,玉影憐想,老子寧願死個徹徹底底,也不要變成那些人手中的傀儡,成為他人刺向朋友的刀。
懷著這樣捨生取義的念頭,那一刻的玉影憐悲壯中甚至帶著一絲得意洋洋。
玉影憐想,這樣壯烈的死法,足以在修真界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了吧?
就像是人間總說的什麼「白月光」「硃砂痣」,經過這麼一遭,他在修真界那個「流光美人榜」上的排名,指不定能超越沈雪燭,成為第一人呢!
說不準千百年後,那些人族妖族小姑娘看得話本子里,男主人公的原形,都會以他為原型?
嗨呀,越想越覺得值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玉影憐眼睛一閉,走得十分安詳。
……
然後眼睛一睜,他又醒了。
某種程度上,是活生生被臭醒的。
「我說真的,你給我捏了個玉家流落在外私生子的名頭就算了,妖力盡失身型變小也是人之常情,但你看我總在那裡糾結什麼『魂印』不『魂印』的,就不能提醒我一聲么……」
顯得他怪丟人的。
玉影憐嘀嘀咕咕,畢竟他是曾經的萬妖之主,自有別的修鍊方式。
魂印得之乃大幸,不得之,也著實無傷大雅。
沈雪燭搖搖頭:「我可提醒不了你。」
眼見玉影憐似乎還要爭辯,沈雪燭瞥了玉影憐一眼,輕輕笑了下,慢條斯理道:「就怕你張口一句『若是信命,我輩修仙之人還有何希望?』,閉口一句『大師兄在洞府內閉關已久,想來不止是修為大漲,竟然還能知曉天數』。」
沈雪燭嘆了口氣,尾調輕柔:「反正無論怎麼勸你,結果都是如此,倒不如及早放棄,歸於塵土,倒也落得清凈自在。」
玉影憐:「……」
可以了可以了,不就是一點黑歷史嗎,不用反覆提吧?!
還有……
「你能不能別學那個人族小姑娘的語氣說話?」玉影憐憋了半天,實在忍不住。
沈雪燭眉梢輕挑:「為何?」
玉影憐沉思一秒,誠實道:「太氣人了。」
他確實很想把這小姑娘放到玉光皓和玉臨安面前氣氣他們——別說玉影憐並非表面這樣十一二歲的幼童,不該如此幼稚,實際上,他就是如此永葆青春。
然而這並不意味著,當玉影憐聽到被人用虞珈雪那特有的「棒讀」語氣說話時,不會感到難受。
太氣人了,讓人心中無端升起一股火,並且怎麼也滅不下去。
因為對方話中的內容挑不出半點錯處。
「原來是這樣。」沈雪燭輕輕頷首,語氣從容溫和,「沒辦法了,我還是會用。」
玉影憐抽了抽嘴角,下意識道:「為何?」
沈雪燭微微揚起眉梢,似乎有些奇怪於他連著也要提問,神情溫柔中透露出憐憫,直將玉影憐看得毛骨悚然。
他總覺得這人嘴裡不會有什麼好話——
「為何?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了。」
喜歡?
喜歡什麼?
喜歡她的語氣,還是喜歡這個人?
玉影憐腦子裡模模糊糊有個疑問,然而還不等他想出個所以然,就聽沈雪燭嘆了口氣,語氣更加溫和憐憫。
「竟然問出了這樣淺顯的問題……師弟既然如今已全都記起,等回到峰中,自己去找點仙丹靈芝吃吧,免得——」
「——沈雪燭你給本尊閉嘴!」
仙丹靈芝是幹什麼的?
當然是補腦用的。
聽到這話,玉影憐實在憋不住了,他抬起下巴,高傲極了:「呵,本尊堂堂上古鴻鵠白鶴,妖界赫赫威名,什麼東西沒吃過?什麼東西沒見過?區區一些凡俗靈芝,還配不上入我的口。」
沈雪燭頷首,語氣平和:「我明白,當年送你去玉家敷衍身份時,曾聽見玉光皓也說過類似的話。」
「……」
「哦,還有玉臨安似乎也——」
「好了,可以了,我知道了。」玉影憐麻木道,「多謝大師兄提醒,葯我一定吃。」
沈雪燭:「。」
玉影憐沒發現自己一不留神說了實話,他正在內心瘋狂勸自己。
算了算了,沈雪燭本就比他年長,當年也教(打)了他許多次,叫聲「師兄」不算虧。
就在玉影憐開始自我催眠之時,沈雪燭倏地輕輕笑了起來,他似是在回憶什麼,瞥了玉影憐一眼,似有些感慨:「這麼一想,你們鴻鵠白鶴一族,還真是有很多共性啊。」
玉影憐:「……」
他很想不懂,可他偏偏懂了對方的言下之意。
鴻鵠白鶴一族,綿延千年,儘管傳承至今血脈已經稀薄,但是有些共性是不會改變的。
比如華麗愛美,比如容貌上總有些許相似,比如都有一套自己獨特的審美。
玉影憐憋屈極了。
在他的審美里,玉光皓和玉臨安要不然走路時被飛鳥創死,要不然呼吸時被風嗆死,要不然在化形時用翅膀把自己扇死——
怎樣死都好,反正這兩個蠢物就不該存活於世。
一個自大愚蠢,一個惺惺作態。
將玉影憐和這兩個人放在一起比,遠比直接開口罵他還要難受的多。
玉影憐深吸了一口氣。
氣人於無形之中,還得是你,沈雪燭。
看似溫和包容萬物,實則萬物皆不再他眼中。
這一瞬間,玉影憐甚至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失憶過。
若是沒有失憶,或許他就不必經歷這直面黑歷史的時刻。
黑歷史不堪回首,玉影憐決定轉移話題。
「我們帶出來的那個小姑娘,我聽那些人好像叫她『虞雪』?但我記得她又和我們說名為『虞珈雪』。唔,我覺得還是後面那個名字,聽起來更順耳些。」
玉影憐說著說著,又抖擻了起來,得意的好似渾身上下的毛都要展開了。
「你別說,那小姑娘還挺有眼光的,半點都沒被玉臨安騙到,而且我一說帶她來羲和宗,她二話不說就跟來了。」
沈雪燭看了他一眼,斂下眸子,沒做聲。
「說起來,本尊其實不該記起這一切,對吧?你別否認,當日你和那個老傢伙救下我已是困難至極,更別提讓我得以新生還保全我的記憶……天底下哪有這種佔盡便宜的事?」
世間難有逆流而直上之泉,更無白髮變作垂髫之人。
當時將他從命數中救出,沈雪燭和那青雲老道必定已花了大功夫,而記憶這種事,則是錦上添花,卻不該為他所有。
妖族從來不得上天眷顧,在一些人的刻意挑唆下,更有人族修士對妖族心懷怨憤。
兩族積怨許久,大大小小紛爭不斷,更有人從中作梗,日後也必定還有一戰。
倘若玉影憐從未恢復記憶,那麼在日後一戰中,他這個前任妖主、實質上卻連魂印都無的人,絕對危險重重,不得善終。
玉影憐並未學過推衍窺天之術,但他也能猜到,這一切變數之始,都是那位自稱「虞珈雪」的少女罷了。
沈雪燭也沒賣關子,溫和道:「確實如此,畢竟我本來不打算去無上劍宗的。」
玉影憐頓時沒了傷春悲秋之心,捏著嗓子陰陽怪氣:「我好歹是你師弟啊,大師兄,見死不救不好吧。」
沈雪燭一頓,從容自若道:「正是因為你是我師弟,我作為師兄,才更要放手,讓你去獨自歷練。」
噫!好噁心!
玉影憐面容扭曲了一瞬:「雖然我剛恢復記憶,但是打一架的力氣還是有的。」
沈雪燭唇角向上揚起,形成了一個剛好的弧度,神情不喜不悲,平和得像是寺廟裡的佛像。
「你說了這麼多話,原來是想打一場么?倒也可以。」
說完后,沈雪燭嘆息了一聲,站在原處,不躲不避。
微風吹拂時,他周身散開些許靈力縈繞,宛若神明臨世間。
這番淡然作態,任誰看了也要誇讚一句,當真是一個如玉君子。
君子個鬼!
玉影憐咬牙切齒。
等了許久,見玉影憐仍沒有動作,沈雪燭略側過頭看向他,詫異道:「怎麼還不動手?」
語氣帶著失望,活像在指責他背信棄義的朋友。
玉影憐表情頓時更加扭曲。
打什麼打!
要真是沈雪燭在還好,可現在他身邊的不過是沈雪燭的一個分.身虛影,這虛影縹緲無形,可隨意換任何形態,卻沒有實體。
這要他怎麼打?
像個失心瘋一樣和空氣左右互搏,嘴裡大喊「嘿嘿哈嘿」嗎?!
到時候萬一被人看見,沈雪燭可以當場消散自然不怕,他玉影憐本就雪上加霜的名聲怕是直接可以雪崩了!
玉影憐被氣得一句話都不想說了。
經年不見,沈雪燭個狗東西越來越會氣人了。
偏偏他從不是有意如此,只是天性使然。
想起先前談論的話題,玉影憐更加生無可戀。
特么的,光一個沈雪燭已經夠氣人了,要是再加上一個虞珈雪——
再加上一個虞珈雪——
這兩人雙劍合璧,特么不得把別的峰氣死啊!
就算不能,他們互相把對方氣個半死,也是喜事一樁啊!
峰迴路轉!
這一波是峰迴路轉啊!
玉影憐頓時站直了身體,整隻鳥又重新支棱了起來,合掌大笑:「就這麼定了!」
沈雪燭似有些疑惑:「嗯?」
見沈雪燭不懂,玉影憐更加得意。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又回到了當年。
他還是那個縱橫妖界、炸亂四方的萬妖之主!
迎著沈雪燭的目光,玉影憐微合起雙眼,摸著下巴,一臉高深莫測。
「那個叫『虞珈雪』的弟子必須來我們望舒峰!」
「只要她來,從此以後,我便心甘情願叫你一聲『大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