嗶嗶嗶嗶
加鎚子當然是不可能加的,正如虞珈雪也不可能滾蛋一樣。
系統999萬萬沒想到,在自己的職業生涯的最後,能遇見這樣一位神奇的存在。
眼看著本以為最簡單的退休任務轉眼變成了地獄難度,系統仍不願放棄。
在虞珈雪被關入懲戒堂的一路上,系統999都在試圖勸她回心轉意。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你就按照原著那樣,去認個錯……]
「你還是不肯認錯么?」
一聲清淺的嘆息從角落傳來,虞珈雪抬眼,循聲而望。
只見一位白穿著月白滾金邊長衫的公子正站在地牢的角落裡,頭戴翡翠鑲金冠,滿眼擔憂地望向她。
「雪兒師妹,你方才那般行徑已是惹怒了長老管事,眼下把你關到悔過堂內,無非是想讓你認個錯,更遑論……」
逼逼叨叨一堆歪理,還沒完沒了了。
虞珈雪靠在牢內的鐵壁上,眯了眯眼,打斷了對方的長篇大論:「你誰?」
公子一愣,旋即又嘆了口氣:「雪兒師妹是在故意氣我么?」
爹的,又是一個鬼才邏輯。
硬了。
拳頭硬了。
虞珈雪深吸一口氣,正準備釋放自我,系統趕緊攔截。
[他是玉臨安,原著小說男二,最是守禮,性格溫柔和善,就是有點優柔寡斷,遲遲沒能認清自己的心意。在女主和女配的交鋒中,幾次都選擇了女配,一直在勸說女主忍讓,是女主情緒徹底崩潰的誘因之一。在女主死後大徹大悟,三天三夜未眠,衝上山去和至交好友男主打了一架,差點和男主玉石俱焚——]
「或許有些不太禮貌,但是打斷一下。」虞珈雪沉吟了片刻,誠懇提問,「我能知道一下你口中的男主是誰嗎?」
[還能是誰?當然是葉璟天啦!]
「……」
「…………………」
就內玩意兒也能當男主???
你禮貌嗎???
虞珈雪:「我不想禮貌了。」
系統困惑:[宿主這是什麼意思?]
虞珈雪微笑著吐出了兩個字:「你嗎。」
隨著心中話音落下,虞珈雪身體無比擺爛地往後一靠,安詳平和地閉上眼。
躺平吧,沒救了。
這個世界還是早點完犢子算了。
她是安詳了,系統急了。
[咳,人是要成長的嘛!這就是傲嬌成長史呀!葉璟天只是愛在心口難開,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心意而已。你看後來女主虞雪一死,葉璟天不是瞬間大徹大悟了么?最後也放下了女配,和女主重新開始,甜甜蜜蜜,也是一對璧人啊。]
「嗯嗯嗯,確實確實,實在是一對羨煞旁人的璧人啊。」
虞珈雪靠在悔過堂內冰冷的牆壁上,在腦內棒讀:「畢竟女主只是死了一次,而現在葉璟天可是為了女主捨棄了女配啊!多麼感天動地的愛情啊!」
[……宿主你要理解,這是愛情的偉大!]
「嗯嗯嗯,理解理解,不僅理解,我還尊重祝福呢。」
[……]
這天聊不下去了。
明明虞珈雪是在附和,但系統聽得渾身難受。
這人為什麼能把一句平平無奇的話說得這麼陰陽怪氣?
夭壽了,它還不信自己一個經驗豐富的老統馴服不了一個平平無奇的美貌人類!
[總而言之,你必須答應他的要求,去無上正殿當眾認錯,這才是把劇情拉回正軌的唯一途徑。]
系統拿出了曾經那套話術,先硬后軟,還不信拿捏不住虞珈雪區區一個人類女子。
它聲情並茂:[把劇情拉回正軌,對你也有好處,只有在熟悉的劇情中,你所掌握的那些未來才有可能發生,你才會是最後的贏家。]
[當然了,你也不要覺得自己吃虧,畢竟《我死後他們瘋魔了》是一本虐文,前期越虐,後期才會越爽嘛!這樣的發展才是正確的、客觀的、符合邏輯的……]
[而且你不去正殿,難道要一直被關在這裡嗎?]
這句話倒是戳中了虞珈雪的心思。
虞珈雪抬眼一掃,看向了站在牆角的玉臨安,頗有些嫌棄地皺起眉毛。
再知道了未來劇情后,她看這人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光論臉,玉臨安確實有一副極俊逸的相貌,倒也擔得起原著「玉樹臨風玉公子」的評價。
只是這人么……
牆頭草,軟腳蝦。
迂腐不堪,讓人恨不得打一頓才解氣。
見虞珈雪回望,燈火昏黃間,越發襯得那張宛如九天玄女般面容仙姿玉色,更比以往添上了幾分生機勃勃。
想起往日里虞雪怯生生叫他「玉師兄」,以及遇見事後躲在他身後偷偷哭的模樣,玉臨安心中不禁更生出了幾分滿足與憐惜。
被關入懲戒堂,她一定也很害怕吧?
玉臨安搖了搖頭。
唉,但是雪兒這次太過分了,她怎麼能因為嫉妒就將婉兒師妹推入湖中呢?
罷了,等她出來,給婉兒道個歉,大家還是能和和睦睦在一處的。
抱著這樣的想法,玉臨安的勸說更加溫柔了幾分:「就去給婉兒道個歉。你們畢竟都是一家人,以後在劍宗內更是時時相見,總不見得從今以後就不說話了?哪裡就有這樣大的仇怨呢。」
「若是為了資質劍術一類的小事就更不必了。」玉臨安看向了虞珈雪,眼中透著幾分無奈,「雪兒大可不必將那些閑言碎語放在心上,喜歡劍就練,不喜歡練劍也不是什麼問題。有我在,以後還有誰能欺負你不成?」
好傢夥,這發言,高低也是個PUA帶師了啊!
果然,男人一旦噁心起人來,就沒有女人什麼事了。
虞珈雪掀起眼皮,冷笑了一聲。
她本不想理他。
可現在,虞珈雪改變主意了。
虞珈雪站起身,學著玉臨安剛才的樣子,居高臨下地用眼神上上下下地把他打量了一番,直把對方審視得心裡發毛,才勾起嘴角,盛氣凌人地開口。
「要讓我去什麼寶殿就快點開門帶我走,縮在角落裡幹什麼?你不嫌丟人,我還嫌晦氣呢。」
玉臨安臉上溫柔擔憂的神情頓時卡在了臉上,像是沒做好表情管理的小丑,無比滑稽。
他做好了虞珈雪默默流淚的準備,也做好了虞珈雪不發一語的準備,甚至做好了虞珈雪情緒崩潰,撲進他懷中哭訴的準備。
但唯獨沒想過會是這樣。
她為什麼這麼淡然?
她憑什麼這麼淡然?
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氣在玉臨安心間生出。
他自小在玉家長大,在玉臨安的印象中,女子溫順恭柔,依附男子而生,才是陰陽調和的正道。
玉臨安蹙眉:「虞師妹……」
然而不等玉臨安說完,虞珈雪語氣一變,老神在在的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玉師兄是吧?哎,不是我說你,你以後不要這樣鬼鬼祟祟、唧唧歪歪的,這樣會克師妹的,你知不知道?」
系統震驚:[你們人類還有這個說法?]
虞珈雪無比淡然:「當然沒有。」
[那你……?!]
「嗯,我在胡說八道。」
系統:[……???]
你知道自己在胡說八道,為什麼還這麼理直氣壯啊!
與此同時,在暗處中偷偷潛入的身影同樣一僵,隨後身形劇烈的顫抖。
玉臨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雪、雪兒師妹,你、你在說什麼?」
「讓你開門,帶路。」
虞珈雪上下眼皮一翻,不等玉臨安出言指責,就熟練地嘆了口氣,「哎,玉師兄,我對你很失望。」
說他的台詞,讓他無話可說。
玉臨安剛有怒容,就又被她這痛心疾首的話語說得一怔,猶豫不定間看見了虞珈雪面上的篤定,不由被帶偏了話題:「師妹此言何意?」
「玉師兄,你變了,你以前不是這樣的。」虞珈雪深沉地搖了搖頭。
玉臨安不適地皺起了眉。
他極為不適應這樣主動掌握話題的虞珈雪。
在玉臨安印象里,虞雪師妹就該是怯懦的、柔弱的,像是一株菟絲花,哪怕生得仙姿玉骨,冰肌雪魄,也只能依附在旁人身邊,仰人鼻息,小心翼翼地謀取生路。
她該是仰視他的。
而非像如今這樣,縱使站在晦暗無光的懲戒堂內,都驕傲燦爛得似上天恩賜給縫隙的一縷驕陽。
現在的「虞雪師妹」是這樣的自信與洒脫,連打量起人的眼神都不再木然閃躲,變得生動鮮活極了。
也正因著她這份自信鮮活,讓玉臨安十分恐懼。
而且還有一點……
他被說中了心思。
最近在劍道上,玉臨安確實遇見了困難。
玉臨安不由自主地被帶跑偏了思路:「師妹是發現了什麼么?」
儘管知道虞雪天資不高,可是任何一個機會,玉臨安都不願放過。
他是男子,自當頂天立地,劍術是極為重要的事情。
虞珈雪彎唇笑了笑。
你看,說著什麼「修為不重要」,可是輪到自己時,卻不放過任何一個也許可以提升修為的可能。
心裡趁機教育了一番系統,虞珈雪面上卻十分嚴肅,她嘆了口氣,語氣沉重:「哎,玉師兄,你看看你,你以前多麼英俊瀟洒,玉樹臨風啊,而現在呢?」
「一點小事都做不好,還如何練劍?玉師兄啊,不是我說你,可你這也差太多了。」
「你看隔壁小葉,雖然和你玩在一處后,人是變得虛了點,但是反應還是很快的,比你高出了不知多少。你再看看你自己……」
……
虞雪師妹說了很多,但好像又什麼都沒說。
玉臨安腦子嗡嗡的,越發混亂。
不是很確定,不如再聽聽看?
玉臨安不知道,就因為失去了這唯一的先機,直到兩人身影消失在長廊盡頭,恍恍惚惚的他都沒能再插上一句話。
好不容易等玉臨安和虞珈雪離去,躲在暗處的玉影憐終於發出了爆笑聲。
「大師兄,你看見了嗎?方才玉臨安那偽君子臉上的表情——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絕了,被一個沒有靈力的小姑娘馴得和獃頭鳥一樣哈哈哈哈哈哈哈!」
「玉臨安這表情回憶起來,我都能多吃一個山頭的飯!」
「這女弟子也著實是個人才,嘖,可惜她拜入了無上劍宗,實在是埋沒了,不然來羲和宗,恐怕也會極有意思。」
「大師兄,你說要是那女弟子入了羲和宗,應該會去嬋娟峰亦或破殤峰吧?要是真去了破殤峰,憑她那張嘴,估計也能順帶把玉光皓氣個半死不活。」
少年一邊說著話,一邊步履無聲地往前走。
他同樣是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衫,只是身上沒有金玉飾品,乍一看起來,比玉臨安樸素了許多。
而與之相對的,是少年的長相。
雖尚且年幼,約莫只有十三四歲的模樣,卻長得極其漂亮精緻,像是觀音坐下的金童子,玉臨安的「玉樹臨風」在少年身邊一比,就猶如泥灰塵土,半點不起眼。
漂亮少年名為玉影憐。
他和玉臨安一樣出自於金羽白鵠族,甚至容貌更為出色,卻並不被金羽白鵠族所喜愛。
不僅比不過血統純凈的下一代族長玉光皓,更是連方才離去的旁支玉臨安都比不上。
原因無他,不過是玉影憐的天賦太差。
身在羲和宗,又始終凝不出魂印,這在羲和宗弟子眼中,實在與廢物無異。
若非是玉影憐本身還有些別的本事,所在望舒峰也餘威猶存,怕是早就被人奚落整治得抬不起頭來。
而此刻,這個翩翩小少年正對著懷中喋喋不休:「大師兄,你覺得呢?方才那個……」
在玉影憐的懷中,是一個雪色的毛團。
小小一隻,和尋常貓兒一樣大,軟綿綿的一團,耳朵卻不似貓兒般豎起,而是半折著耷拉下來。一雙貓兒似的瞳孔仿若墨玉般剔透乾淨,帶著濕漉漉的光澤。
幾乎是看見這貓兒的第一眼,所有人腦海中都會冒出三個詞。
漂亮、柔弱、可憐。
讓人恨不得將它裹在懷中,不許它再受到任何風雨。
而抱著它的玉影憐似乎也是如此,少年口中叨叨了許多,動作卻始終小心翼翼。
「大師兄啊,你說那女子要是——」
玉影憐話音未落,懷中的貓兒忽得躍起,用肉墊狠狠拍了下他的手肘,借力將他撞進角落,幾乎是同時,角落裡傳來了巡邏弟子輕微的腳步,夾雜著幾聲奄奄一息的鳥獸慘叫。
聲音漸行漸遠。
玉影憐抿住唇,透亮的眼眸中滿是怒火。
「多謝大師兄。」許久,玉影憐才低聲道,「此行是我冒昧。」
若不是有大師兄化出分|身,從他入劍宗后就一路相助,恐怕他早已折在此處,屍骨無尋。
「待回峰后,我回去領罰。」
可玉影憐不後悔。
若他不來此處,這些無辜被鐵鏈鎖住的妖獸更沒有任何希望了。
懷中那貓兒似的毛團扭過頭睨了玉影憐一眼,倏忽變換成了人身:「你莽撞妄為,做錯了事,自然該罰。」
聲音模糊虛浮,讓人辨認不清,只是這聲音卻極其好聽,磁性中透著溫柔,仙靈般縹緲於空中,恍若神明垂首,聆聽世間之音。
玉影憐抿了抿唇,低下頭,並不敢反駁。
「不過你雖做錯了事,做得卻不是錯事。」
玉影憐一愣,不等他反應過來,就見那影子笑了下,包容又溫柔。
「以及,不會。」
虛影頓了頓,淡漠道:「她不會來。」
玉影憐下意識接話:「為何?」
倒不是杠,純粹是好奇。
虛影微垂下眼,笑容更淺淡了些:「天命如此。」
譬如他,譬如方才那個小姑娘,譬如這世間生生萬物。
萬物周而復始,自有輪迴,自難更改。
這些年在崖底時,沈雪燭偶爾也會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做錯了。
他想方設法將他們救出輪迴,卻無力看他們再跳出天命。
聽了這話,玉影憐唇抿得更緊,臉上浮現出不服氣的神色。
「大師兄就憑一句『天命』,便可如此妄斷後果么?」
他其實和這位大師兄並不算相熟。
敬之畏之,仰之懼之,卻無多少同門之誼。
眾所周知,羲和宗望舒峰的大師兄沈雪燭體弱多病,常年閉關,峰主青雲子說是為弟子尋葯,一去多年,了無音訊。
種種情況下,他們底下的幾位弟子,都與這位大師兄算不上熟稔,多年見不到幾次面,更別提像是有些峰那樣關係密切。
相敬如賓,就是他們關係最真實的寫照。
玉影憐感激大師兄此次相助,卻也不會因此完全妥協自己的想法。
「若是信命,我輩修仙之人還有何希望?倒不如及早放棄,歸於塵土,倒也落得清凈自在。」
想起自身遭遇,和那始終凝不出的魂印,玉影憐冷笑了一聲:「大師兄在洞府內閉關已久,想來不止是修為大漲,竟然還能知曉天數。」
面對「師弟」難得天真又咄咄逼人的指責,沈雪燭虛影的神情有些奇妙,只是影子綽約模糊,讓人看不真切。
他知曉玉影憐完全誤解了他的意思,也不願開口辯解。
費時費力。
對現在的玉影憐,毫無必要。
虛影忽得散開,最後又『嘭』得一聲,變成了原先的雪白毛團兒,輕輕一躍,落在了玉影憐的肩上。
肩上壓下一物的重量讓玉影憐冷靜了些許,他深吸了一口氣,想起自己這位大師兄在羲和宗的名聲,以及峰主青雲子離峰多年,望舒峰弟子各有缺殘,卻始終沒有被底下諸峰吞併取代的緣由……
無非是「沈雪燭」這三個字。
一點筆墨間,天地倏忽變。
當年凡是來望舒峰挑釁的人,沒有一個不是豎著進,散著出。
偌大的羲和宗,弟子紛亂雜多,來歷不同,更各有性情,能被眾人心甘情願稱為「大師兄」的,從來僅一人而已。
——沈雪燭。
縱使閉關多年,依舊餘威猶存,讓人不敢妄動。
玉影憐終於感到了幾分壓力,心中生出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后怕。
就好像在何時何地,他曾經惹怒過這位大師兄,然後被對方痛毆了一頓一樣。
奇怪,他明明沒怎麼和這位大師兄相處過啊。
玉影憐額上冒出了點點冷汗:「抱歉,方才並非有意冒犯大師兄,只是……」
只是他不相信,不想信,不願信。
玉影憐抿了抿唇。
這觸及到了玉影憐最深的傷疤。
——魂印。
玉影憐定了定神,收斂起情緒,繼續一步一步小心地繼續向里走去,努力尋找話題,打破這份令人心悸的安靜。
「師兄若是願意,不妨再幫我算一次,我此行成功概率為幾何?」
雪白的貓兒輕巧地站在他肩上:「我早前便算過。」
貓爪尖銳,緊緊扣在肩頭,痛得玉影憐倒吸一口涼氣。
他懷疑大師兄實在藉機報復他剛才的無禮。
「師兄算出來的結果呢?」
「萬般兇險。」
若他不來,玉影憐此次毫無勝算。
玉影憐默了一下,又問:「那師兄來了后呢?」
沈雪燭嘆了口氣,溫柔道:「萬般兇險,一線生機。」
玉影憐:「……」
隱隱約約有被嘲諷到。
這種嘲諷,甚至讓人覺得有些怪異的親切和熟悉。
「所以,此行大凶?」玉影憐猜測道。
「不。」立在他肩頭的貓兒晃了晃腦袋,貓爪上的尖銳勾了勾。
「是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