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敲骨吸髓【二更】
蕭青冥小小地感動了一下,皇叔不愧是上一輩最受寵的皇子,說話好聽心又軟,要是宗室都是皇叔這樣的,哪裡會惹出這麼多亂子。
他瞥眼冷冷掃向陳玉安,後者已經開始瑟瑟發抖了。
在禁軍他可以橫著走,沒人敢得罪他,但在這裡,他就成了最軟的那隻柿子,沒想到連太后都壓不住皇帝。
陳玉安只好委委屈屈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夾著尾巴躲回太後身邊,閉緊嘴巴不敢再多說一句。
安延郡王皺眉看向瑾親王,眼神儘是疑惑。
他記得這位親王以前跟皇帝並不親近,經常對皇帝的示好視而不見,隔三差五的召見更是找各種借口不理睬,更喜歡一個人清凈地呆著。
怎麼突然轉了性子,變得如此維護皇帝了?
他不過是月余沒有跟宮中頻繁往來,怎麼短短時間,周圍人都大變樣了似的,實在莫名其妙。
「瑾親王,您身為宗室之首,又沉穩持重,理應講講道理才是。就算陛下年紀氣盛,如此言辭激烈指責宗室也就罷了,怎麼能把太后也埋怨上了?」
安延郡王搖搖頭,朝太后懇切道:「太后坐鎮宮中,並非安於享樂,而是為陛下守好家宅後宮,試問倘若家宅不寧,陛下又如何全心全意治理朝政?」
陳太後半靠在軟塌的紫檀矮桌上,一隻手不斷輕撫胸口,方才一口氣提不上來,差點被皇帝氣到厥過去。
外甥陳玉安又是給她倒茶,又是給她揉太陽穴,這會有了安延郡王的圓場和安撫,才終於感到氣順了許多。
她沒好氣地瞥一眼皇帝,蔥白的指尖隔空顫巍巍地指向他:「皇帝,你是翅膀硬了,仗著手底下一些蠻橫的武夫,就不把哀家放在眼裡了是不是?」
蕭青冥老神在在地道:「朕不敢。」
陳太后冷哼一聲:「你不敢?說什麼宗室欺負你,你也不想想,連年與燕然起戰事,一再增加的軍餉錢糧,是出自哪裡?」
「你難道忘記了,前不久是誰為了支持你,慷慨解囊,湊了整整二十萬兩銀子的軍費?」
「你以為宗室的錢都是大風刮來的嗎?怎能說這樣的混賬話?」
太後幾句話又把局面拉了回去,眾宗室們紛紛叫好,竊竊私語,明裡暗裡指責皇帝刻薄寡恩。
「朕當然記得。」蕭青冥微微一笑,轉頭看向瑾親王,「自然是皇叔心疼朕,又深明大義,深知如果燕然大軍破城,大家都沒有好下場的道理,這才四處奔走籌措軍費。」
「而且事後還絲毫不居功,更沒有挾恩圖報,這才是真正的國之棟樑,宗室的榜樣。」
蕭青冥眨眨眼:「朕說得對嗎,皇叔?」
瑾親王被皇帝直灌迷湯,羞赧地掩唇輕咳,耳朵微微泛紅:「陛下言重了,那些銀子也是宗室們一道出的,非我一人之功。」
不等安延郡王開口,蕭青冥又繼續道:「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不過奉養宗室的錢本就是國庫出,國家遇到危難,多做些貢獻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沒想到皇帝嘴皮子變得這麼利索,陳太后也說不過他,血壓又開始升高,太陽穴突突直跳:「好好好,哀家不與你爭辯這事,現在宗室們的意思,是希望陛下不要繼續為難大家。」
「陛下就算不記宗室們襄助的恩惠,至少也不應該繼續迫害自家親眷吧?」
太後言辭越來越嚴厲:「不要覺得哀家在危言聳聽,皇帝繼續這樣放任下去,把宗室都得罪光了,你知道將來會引發什麼禍事嗎?」
她雖然沒有明說,但誰都聽得出來,祖上因皇權和宗室的矛盾,出現過無數爭鬥,最後往往都落不下什麼好結果。
更何況,眼下國家的局面,就像是個勉力支撐又四處漏雨破洞的破屋子,根本經不起內部過多折騰,否則早晚得散架倒塌。
蕭青冥從瑾親王背後繞出來,慢條斯理道:「太后息怒,朕怎會迫害宗親呢?」
「只不過,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那些人觸犯軍規,總要有所懲罰,朕如果徇私枉法,如何能平息眾怒,治理偌大的國家呢?」
寧越郡王實在等不下去,他算是看出來,眼前的皇帝早就變了,已經不是之前那副稍微逼迫一下就任由人拿捏的主了。
寧越郡王微微躬身,惶急地問:「那陛下總不至於趕盡殺絕吧?可否從輕發落?」
蕭青冥眉梢揚了揚,安延郡王突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皇帝彷彿早就有所準備,他稍一抬手,書盛立刻呈上一隻托盤,裡面整整齊齊疊著一摞白紙黑字的紙。
寧越郡王拿起一張仔細看完,愕然抬頭:「贖罪券?」
書盛將那疊「贖罪券」分發到每一位宗室的手上,上面清清楚楚寫著「贖罪券」三個大字。
再用稍小一號的字體,將罪名和處罰從大到小依次排列,每行後面還有對應的贖罪金額。
當然,嚴重到死罪程度的,是沒有贖罪資格的,只能以命抵命。
蕭青冥努力擠出一副十分為難的表情:「一邊是軍法如山,一邊是親情如海,朕夾在中間亦是心中難安啊。」
「朕苦思冥想,終於想出了一個兩全其美折中的辦法。」
他眯了眯眼,微笑道:「諸位都是朕的長輩和親眷,朕如何能忍心看著寧越郡王承受喪子之痛呢?正如太后所言,諸位也是在燕然來犯時出過力的,這些朕都記在心裡。」
「便是再為難,朕也必須想法子保全各位叔叔伯伯的。」
聽著皇帝的前倨後恭,陳太后嘴角抽搐,嘴唇發顫,指著他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剛剛還在拿話懟她,現在居然又開始振振有詞,說得比唱的還好聽,彷彿皇帝為了宗室付出了多大犧牲似的。
明明要拿宗室開刀的人,不就是皇帝自己嘛?
陳玉安站在太後身側,整個人都麻了,贖罪券三個字,光聽名字就能猜到是什麼玩意。
這麼多宗室長輩和太后對皇帝威逼施壓,對方左耳進右耳出,根本不當一回事,反而懟天懟地,差點沒把太后氣暈。
現在更過分,借口整頓禁軍把宗室狠坑了一把不說,居然還要宗室出錢贖人,繼續坑第二把。
這個世上還有比蕭青冥臉皮更厚、心眼更壞的皇帝嗎?
蕭青冥耐心地等待眾人消化這個「兩全其美」的好辦法,溫和地解釋道:「原則上而言,只要交足了保釋金,就可以購買一張贖罪券,視情節輕重,額度也不一樣。」
「大部分犯了事的,無非都是那幾種原因,要麼是剋扣了士兵的糧餉,要麼是責打欺辱士兵,還有軍營中聚眾賭博,或者搶佔功勞處事不公之類的。」
「只要把當初從士兵們身上壓榨的血汗錢,十倍償還,那些遭受過不公的受害者有了補償,這些犯事的也遭到了懲罰,朕也不是不能看在諸位叔伯的面上,網開一面的。」
寧德殿里頓時陷入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沉默。
眾人在惱火和慶幸中間反覆思量,怎麼想都覺得這虧吃大了,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咽下去,別提多難受。
殿上眾人,唯獨瑾親王露出了真心實意的笑容。
他欣慰地看著自家皇侄,只覺對方年紀輕輕就有如此責任感和擔當。
寧可自己忍氣吞聲,受著長輩的質疑和責備,都要顧全大局,堅決維護公理。
更難得的是,受了如此委屈,還要想方設法保全宗室的顏面,顧惜親情與孝道。
瑾親王望著他的目光越發和藹,忍不住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是難為陛下了,陛下的委屈皇叔都知道。」
蕭青冥濃黑的眼睫撲朔一下,努力擠出一點感動的良心:「皇叔……」
瑾親王頷首:「贖罪券這個法子甚好,既能彌補些許錯誤,又能給行差踏錯之輩留一條悔改的餘地。」
「陛下不要難過,想必宗室們和太后一定能理解陛下的苦心。」
蕭青冥矜持地抿唇一笑,他不難過,他很開心,他的良心活蹦亂跳。
其他宗室一言難盡地看著瑾親王,他是認真的嗎?
難道瑾親王不應該站在他們的立場嗎?還是被陛下灌了什麼**湯,糊住了眼睛和耳朵?怎麼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呢!
安延郡王不可置信地拿著贖罪券反覆看了三遍,才確認自己沒有眼花,眼前這個皇帝,簡直敲骨吸髓不足以形容!
他臉上一直以來維繫的風度和恭謙,徹底撕開了一道口子,捏著那紙贖罪券的手都在輕微發抖。
他咬牙切齒道:「陛下,此舉會不會太過分了點?您難道不怕宗室集體不滿,引發朝局動蕩嗎?」
朝局動蕩?反正朝政秩序度現在也就只有23%,最壞的時候是燕然圍城時,僅僅8%。
他連跌到1%的幸福度都熬過去了,還怕現在?
蕭青冥轉過身,下巴微抬,用輕蔑的眼神報以和善一笑:「誰敢動蕩,不如先問問朕的禁軍答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