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農場大發展
解決了在涇河皇莊里作威作福的管事太監們,蕭青冥當場命人將皇莊內的賬目送來給他過目。
內務府的賬目是專門「做」出來的外賬,藏在庄管太監卧房裡的才是真正的賬冊。
不看不知道,一旦翻開,簡直觸目驚心,那些被以各種理由運輸出去倒賣的糧食,不知道流向了哪些奸商富戶、達官貴人的口袋。
從管事太監們小金庫里,又搜出倒賣糧食得來的金銀財寶,數不勝數,蕭青冥勉強得到了一絲絲安慰。
眼下當務之急,還剩下四個皇莊,雖都分佈在京州,這個交通靠雙腿和快馬的年代,相互之間的距離還是很遠。
蕭青冥當機立斷,吩咐秋朗和莫摧眉,以及張束止和葉叢,四人每人帶上一隊人馬,立刻分頭去剩下四個皇莊,以最快的速度將庄內管事全數拿下,避免火燒糧倉事件發生。
這些從內務府外放到皇莊這種「油水肥差」的太監,多是與宮中宗室勾連緊密的,有一個算一個,沒有一個好東西。
最後安排指導皇莊建立管理委員會的人選,蕭青冥思來想去,竟只有書盛一個人是稍微可以信任的。
他以前是讀書人,能識字有文化,性格機敏能言善道,最重要的是對自己也算忠心耿耿,絕對不敢欺上瞞下。
蕭青冥合上賬目,盤算了半天。
自他穿越至今已有一個月時間了,從最開始的孤立無援到現在,勉強積累了一些堪用的人才,他卻越來越覺得,自己手上可用的人實在少得可憐。
張英靈卡中,白朮屬於專業性人才,除了太醫院的事,對其他的也沒興趣。
蕭青冥看看抽卡頁面累計的四次機會,忍不住嘆了口氣,何時才能攢到下一個十連抽?
他急需更多任勞任怨的優質打工仔!
※※※
秋朗率領一隊禁衛軍,以最快的速度連夜趕往六七百裡外的下一個皇莊,抵達時已是第二日的下午。
所幸這個年代通訊距離太遠,一條消息從京城附近傳到這個鎮子,起碼也得好幾天。
秋朗帶著禁衛軍推開皇莊大門時,這裡跟平日里一樣,沒有提前收到任何風聲。
管事太監們還在肆無忌憚鞭笞田埂附近休息的莊農,幾個衣著華貴的年輕公子,帶著幾個隨從,正指揮手下從糧倉里搬運一袋一袋的糧食上驢車。
幾個看守看見秋朗來者不善,手裡一人提著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匆匆趕來。
「你是什麼人?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么?這是皇莊,不是誰都可以來這撒野的!」
對於這些沒眼色的打手,秋朗連一個眼神都欠奉,他右手隨意地搭在劍柄上,聲音冰冷如霜:「將皇莊內所有管事太監全部拿下,搜查賬目賬本,等候發落。」
看守愣了愣:「什麼?」
一群如狼似虎的禁衛軍從秋朗身後魚貫而入,二話不說就將看守全部拿下,將大門封住,不讓任何人進出。
這些外地皇莊的看守,平時囂張跋扈慣了,打著「皇」字旗號,別說周圍的百姓,甚至一些沒背景的小官吏,都不被他們放在眼裡,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
那幾個華服公子沒有注意到外間的動靜,還懶洋洋坐在椅子上翹著腿喝茶,一邊聊天一邊催促那些莊戶動作麻利些。
他們的隨從手裡拎著一根馬鞭,叉著腰站在糧倉門口,看哪個動作慢了一絲,一鞭子就抽上去:「快點!別讓我們侯府公子久等!」
幾個□□上身的老農,將厚重的麻袋扛在肩上,為了少挨鞭子,雙肩各抗了兩大袋糧食,過於沉重的麻袋,壓得他們兩條腿都在打顫,脊背深深躬下去,露出黝黑皮肉下瘦削的脊梁骨。
其中一個老農來回抗了兩次,第次實在失了力氣,一不小心踉蹌跌倒,肩上的麻袋重重摔在地上,砸出沉悶的響聲,穀子從破口中刷刷滾落,瞬間就灑了一地。
正在喝茶的華服公子擰起眉:「怎麼回事?走個路也能摔倒?一粒穀子都不許灑!」
隨從點頭哈腰連聲道是,扭過頭上來就是一鞭子!
粗長的馬鞭在老農後背劃下一道血痕,他吃痛地哀叫了一聲,卻也不敢反抗,忙不迭從地上爬起來,想找個笤帚將散落的稻穀掃成堆,可張望了半天也沒找到。
「我讓你麻利點!」隨從不耐煩地又甩了兩鞭子,「不會用手嘛?」
老農痛得冷汗直冒,瑟縮著跪在地上,趴下去,用粗糙的雙手一點一點攏起灑在地上的稻穀,再小心翼翼裝回袋子里。
「笨手笨腳的蠢貨,這麼點事都做不好!」
隨從揚起手中馬鞭,正要再抽,突然鞭尾像被什麼東西死死攪住,緊跟著一股巨大的力道一扯一帶。
隨從「啊」的一聲驚叫,整個人居然順著馬鞭被拋起來,徑自摔向那幾個正在品茶的侯府公子哥,重重砸在他們腳邊,疼得在地上翻滾。
侯府公子嚇得從椅子上彈起來,後退了好幾步才被手下扶住站穩,怒火中燒地指著秋朗的鼻子:「不長眼的狗東西!你是誰手下的官差?知府還是縣令?本世子的人你也敢打,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
「庄管呢?趕緊給我把庄管叫來!一群狗奴婢,一有事連影子都不見了……」
「庄管?」秋朗隨手搭在腰間長劍上,眼神冷冰冰掃向不遠處一個被五花大綁過來的太監,勾起嘴角,冷笑道:「是這個人嗎?」
侯府公子愕然,瞪圓了眼睛,:「你、你竟敢……這兒可是皇莊!是皇上的地盤!你敢抓宮裡的太監……」
秋朗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團爛泥,冷漠道:「不止是他們,還有你們。」
不遠處搬運糧食的莊農們停下來,不知所措地看著這些凶神惡煞的武夫,有的人害怕地直往裡躲。
有的膽大的,反而靠近了些,看著抽鞭子的傢伙摔在地上打滾,心裡大呼痛快。
幾個華服公子這下反而氣笑了,像是聽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抓我們?你腦子沒事吧?」
隨從捂著摔痛的手臂從地上爬起來,色厲內荏地用馬鞭指著對方:「我家公子是定遠侯府的世子!你們這些武夫哪裡來的?一點規矩都不懂,還不速速跪下向我們世子行禮?」
跟隨秋朗而來的禁衛軍沒有亮旗號,身上穿著的軍裝還是原本禁軍的那套。
這處皇莊離京城有些遠,禁軍被皇帝大面積裁撤改編成皇家禁衛軍的事,還沒傳到這裡來。
就算有所耳聞,這些自詡貴族的貴公子們,也不屑去關心一群低賤的武夫。
秋朗並沒有耐性同他們廢話,直接亮出手中皇家禁衛軍統領令牌,冰冷的眼神掃視全場:「奉陛下口諭,一干人等,全部押解回京。」
侯府世子盯著那塊燙金的令牌,瞬間色變,仍是不可置信:「不可能!」
禁衛軍的士兵們嚴陣以待,將幾人團團圍住,上前就要捉拿。
侯府世子還不肯死心:「我等都是定遠侯府的人,是勛戚!我們犯了什麼事?你就算是皇上的人也不能狐假虎威,拿著雞毛當令箭!」
秋朗接下腰間佩劍,用劍鞘輕輕點了點地面:「這裡是陛下的地盤,豈容碩鼠入倉偷竊?」
被說成是碩鼠和盜賊的侯府世子,頓時臉色漲紅:「我們是『租借』的,這麼大的皇莊,那麼多土地空著也是空著,其他人都可以,我們怎麼不可以?」
那些被捆起來的管事太監暗暗叫苦,皇莊說到底還是皇室私產,皇帝才是真正的主人,他們這些管事太監不過只是皇家的奴婢。
租借皇莊土地這種事,跟軍隊里吃空餉一樣是不能說的秘密,好處都是這些管事們,和他們身後的主子分潤了,一個字兒也沒落到皇帝的口袋,這種事哪裡能說出來?
明明皇帝從前向來不會管下面這些瑣事的啊!
有禁衛軍將庄管藏著的賬冊盡數搜出,秋朗隨手翻看幾眼,指著名目一欄的「皇子田」道:「你不但不法佔據皇莊土地,侵奪糧食,還敢冒充『皇子』?」
侯府世子被這頂大帽子壓得瞠目結舌,有口難辯:「我不是……」
「是與不是,到了陛下面前再分說吧。」秋朗示意禁衛軍將所有人綁起來押走,臨走前又補充了一句:「如果陛下願意見你的話。」
「統統帶走!」
※※※
除了秋朗這支人馬,另外支隊伍同樣喜獲「豐收」,浩浩蕩蕩押著一群庄管太監回到京城,路上引得無數百姓側目。
附近不少受過皇莊這群管事欺壓的百姓,奔走相告,自發跑出來「送行」,爛菜葉子直往他們頭上招呼,活把押解當成了遊街。
「呸,就是這些狗東西,偷偷把莊子里上等的貢果變賣,強買強賣我家種的瓜果給他們充數!不賣給他們還要打人!」
「我家的地就因為離皇莊近,在下游引了水,居然被他們攔住,非要給他們交銀子,否則就不讓我們引水,真是活該遭報應!」
……
消息傳到京城時,已經陸陸續續有好幾個宗室,四處托請關係,想求皇帝網開一面。
經過數次被皇帝的手段整治,安延郡王都被抓進牢里,這些宗室們已經徹底被皇帝磨得沒了脾氣,深知眼下的皇帝,再也不是從前那個任人拿捏的傀儡了。
請罪的摺子大摞大摞的遞進御書房,措辭無比低聲下氣。
這次連贖罪券都不需要,他們十分自覺地乖乖把這幾年在皇莊私吞掉的糧食和錢財,如數拿出來,交還給皇帝,只求能對那些不幸被捉走的公子哥們手下留情。
蕭青冥眼皮都不抬,懶洋洋道:「既然是『租借』朕的田地,總該有利息吧?」
外面跪著的定遠侯聽著皇帝的聲音,心裡就是一抖,默默哀嘆一聲,又要被割上一筆。
如此算下來,他們這些年賺得的好處都吐出去不說,還得賠皇帝一筆「利錢」,簡直是虧大發了。
打發了來求饒的宗室們,蕭青冥看著系統板面上,累積糧食和銀兩的任務進度不斷增加,終於忍不住微笑起來。
還有什麼比自己的糧倉和小金庫日益豐盈,更叫人開心的事呢?
如果有,那一定是囤積更多的糧食,賺到更多的錢!
※※※
處理掉這些**的管事太監,新推舉的管理會代表們還需要時間適應身份轉變,這件事無法操之過急,不過當務之急是不能耽誤了春耕。
好在皇莊里的莊農,一輩子都在於土地打交道,也許識字管理不在行,但在種地一事上,沒人比他們更專業更有耐心。
蕭青冥從系統抽到的隨機種子道具卡已經兌換完畢,種子的數目,是按照他所擁有的耕地,按一定轉化比例隨機生成。
他開出了水稻、小麥、玉米、土豆以及棉花五種農作物高產種子。
皇莊土地除了種植糧食,原本也有不少經濟作物,蔬菜、瓜果、桑麻、苜蓿、豆類等等,按照地力進行劃分和輪耕。
但過去由於庄管太監們的壓迫,莊農們除了日日勞作混一口飯吃,根本沒有任何積極性,只管把該種的種下去就了事,收成如何,完全看天。
再加上一群寄生蟲趴在皇莊的土地上吸血,偌大的耕種面積,產量卻比外面的土地還低兩成。
蕭青冥領著一群臣子們,走在涇河皇莊的的田埂附近。
日前才下過一場春雨,大片的田地間,都是農人們勞作的身影,明明沒有監工拿著鞭子在一旁監督,農人們的動作卻非常賣力。
不少農人手裡拿著新打造而成的下糞耬車,這批耬車是督造局儘快趕工製成的,不僅條鏟腳包了鐵皮,容易弄壞的關節處也用鐵皮固定。
皇莊不缺耕牛和人力,但是節省的力氣,可以最大限度的利用土地。
蕭青冥雖然訂立了新的制度,卻沒有馬上全部灌輸給這些常年被欺凌的老農們,他們的認知僅僅停留在,種地,吃飯,穿衣這些基本生存問題上。
那就先從吃飯開始改變。
原本管事們住的大院子,蕭青冥已經內務府派遣施工隊,改建成一座大食堂,現在還在緊鑼密鼓的施工中。
建成以後,這座大食堂可以容納五百人用餐。每個月,莊農可以去管事處領取當月食票,憑食票就餐。
原本的莊戶們吃飯都是在露天幾個茅草棚里,每日清晨一碗粥,中午一碗粟米飯,配一些鹹菜和管事太監不要的爛菜葉。
偶爾會有些硬的能咬碎人牙的烙餅,沒什麼味道,只保證基本的勞動能力。
若是遇上豐年,逢年過節或許能吃上一頓沾點葷腥的餃子,也僅此而已了。大部分莊農們都是面黃肌瘦,個子也矮。
當他們頭一次見識到新食譜的時候,簡直嚇壞了。
拳頭大的白面饅頭,熱騰騰的白米飯,用雞蛋炒的韭菜,豬肉剁碎了燉了白菜粉條湯,上面還隱約飄著油腥和嫩綠的蔥花。
濃郁的鮮香味和米飯的甜香味在空氣中混雜著,光是聞上一口,莊農們常年食不飽腹的肚子就開始瘋狂打鳴,口水不斷往下淌。
白米飯和肉食,素日里只有管事們才能吃上,這是他們這些農戶也配享受的嗎?
莊農們忐忑不安地站在外頭,伸長的脖子都酸了,也沒敢進去。
直到皇帝派來幫助他們建立管理會的書盛公公,命人招呼他們排隊,再把一個個海大的陶碗擺出來,伙夫盛滿了飯菜塞到他們手中。
莊農們不可思議地捧著碩大的飯碗,在肚子咕咕聲的催促下,終於開始大口大口扒飯,有的吃的太快,甚至嚼都沒怎麼嚼,就吞進了肚子里。
生怕吃了這一頓就沒有下一頓似的。
作為一個常年黃土背朝天的普通農人,他們可以忍受責罵,侮辱,鞭打,搶奪功勞,繁重的農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就為了吃一口飽飯,然後一天天的活下去。
吃飯,就是這天底下最大的大事。
書盛看著農人們狼吞虎咽的樣子,略略露出感嘆的神色,如果不是為了這口飯,他會被賣進宮,做了個被人瞧不起的殘缺太監嗎?
※※※
皇莊里除開固定耕作糧食的田畝和莊戶,還有專為皇室飼養牲畜的禽戶,餐桌上常見的豬、雞、鴨、魚、鵝等,統統都有專人負責。
這些家禽都是散養,耗費大不說,出欄量也有限的很,要滿足從前皇室奢靡的享樂追求,只能不斷擴充禽戶數量,甚至還讓莊農在農閑時,同時負擔禽戶的工作。
人力損耗大,效率還低得令人髮指。
蕭青冥幾經思考,決定從皇莊里專門分劃出一塊地,建設大型複合型農場,擴大養殖區域,並特地將養鴨場規劃到耕地附近。
幾個文臣也就罷了,管農事的戶部尚書錢雲生,還有下面的大司農,都面面相覷。
「什麼是複合型農場?」
農場不就是種田,養殖,不就是禽戶拿粟米和賤谷養些雞仔鴨仔,開闢魚塘養魚嗎?
蕭青冥沒有解釋,他帶著一眾臣子們,在禽戶們的養殖舍前的小坡處,看著忙亂的莊戶按照他的要求開闢新田。
那黢黑的土壤,已經鋪上了一層糞,還有草木桔梗和泥土,混雜在一起,哪怕是遠遠站在緩坡上,那撲面而來的臭氣都叫人受不了。
那些養尊處優的大臣們,臉色難看得彷彿隨時能吐出來,蕭青冥的嗅覺本就異於常人,這氣味熏得他直皺眉,不過還是強行忍耐下來。
禮部尚書崔禮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陛下,這是要種什麼東西?怎麼比一般施肥后的田還要臭?」
蕭青冥瞥他一眼,面無表情地道:「因為這就是糞坑。」
大臣們:「……」
負責這片漚肥田的莊戶解釋道:「陛下說,我們平日用的糞肥肥力不夠,必須要漚那什麼……」
他一下子卡了殼,尷尬地結舌半天,書盛提醒道:「磷肥。」
「哦對對!磷肥!不過這是什麼肥……老奴也沒見過。」
周圍的莊農們都是一臉好奇的表情,他們跟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深知肥力的重要性。
優等的肥料,不光能讓莊稼長得又高又壯,而且長得還快,收成提高的不止一星半點。
不遠處,有老農正推著小車,將一個個麻袋放在田埂邊上,另外有人將之傾倒而出,竟是一大堆魚骨、貝殼、蛋殼,還有一些腐爛的動物內臟,霉變的食物、爛菜葉等等。
有農人將收集來的魚骨、碎殼用鐵鎚敲得更碎,再用磨子磨成粉狀,最後混合在一起,均勻撒到坑裡,最後覆上一層糞肥和草木桔梗,一起發酵。
崔禮扇了扇臭氣,皺著眉頭問:「這些活讓莊戶們做就是,陛下何必頂著大太陽,在這裡盯著呢?」
蕭青冥雙手負背,淡淡道:「朕就是要讓你們看看,什麼是複合型農場。」
片刻功夫,又有農人推著另一架小車過來,幾個人從小車的木桶里,撈出一把把蠕動的小蟲子,丟進了漚肥田裡。
大司農一直好奇地盯著這片據說可以漚出「磷肥」的田,身為司農,農事他再熟悉不過。
他忍著臭氣,湊近過去看,那些小蟲子飛快鑽進糞地里,如魚得水般鑽來鑽去,大司農好奇道:「這不就是蚯蚓嗎?」
他想了想,覺得自己懂了:「這是要利用蚯蚓的習性來鬆土嗎?」
書盛忍不住道:「大司農大人,陛下的打算,是漚磷肥的同時,飼養蚯蚓,肥漚的更快,蚯蚓也長得多。」
負責漚肥田的農戶也搔了搔頭,問:「其實蚯蚓這種東西,一下雨就遍地都是,沒必要養。」
書盛早已讀過了蕭青冥的複合農場發展規劃,此刻挺起胸膛,像個農學專家般,不疾不徐為這些高官文臣們解惑:
「諸位大人,陛下曾有言,所謂養殖,就要以效率為第一優先,以最小的消耗,取得最多的收穫。」
「如果只是去田裡抓蚯蚓,浪費人力,抓的還不夠多,那些田裡自然長出的蚯蚓個頭還小,開闢幾片漚肥田,要不了多久,就能源源不斷收穫又大又壯實的蚯蚓,只需要一兩個人照管即可。」
「這些蚯蚓混在穀物中,用來飼養家禽,家禽長得快,出欄量高,肉質更好,排泄的也多。」
「排泄物又可以和魚骨蛋殼一類的雜物一起漚成磷肥,送到農田裡施肥。」
看著眾文臣和農人們齊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書盛頗有些自得。
他曾好歹也是個讀書人,可惜時運不濟做了太監,素來被文臣看不起,他心裡從來不服氣。
憑什麼有的人一出生就可以高高在上,享受錦衣玉食,去私塾讀書,有的人卻只能賣兒賣女,就為了一口飯吃。
他跟著皇帝,從斬殺大太監童順起,平步青雲,那些朝中大臣們雖表面上尊重他,實則看重的是他在皇帝心中的位置,而不是他本人。
書盛年幼時讀書,只是家人都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將來考上進士做了官,錢和田地就會自動送上門,再也不愁吃穿,家人也能跟著享受好處。
當時他懵懵懂懂,覺得讀書千般好,直到此刻,他看著這些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們被自己「指點」,甚至對自己刮目相看,才隱約明悟。
原來是知識本身,本就令人尊重。
「可是,為何這個養鴨場,要特地設在農田附近?」大司農今天算是大開眼界了,也不顧周圍臭不臭的,職業病一犯,非要把這些暗藏的農學道理都想個透徹才好。
書盛看了一眼皇帝,微微一笑,道:「因為當莊稼長到一定高度,鴨子夠不到了,他們就只會吃雜草,而且吃的還快,等不需要除草了,再把他們趕回籠。」
「農田,養殖各有分工,彼此促進,最大的提高生產效率,以最小的投入,得到最大畝產和出欄量,就是所謂複合型農場了。」
「這些僅僅只是一處小環節,將來還有魚塘,豬牛,以及各種經濟作物,還在規劃中。」
大司農一拍腦袋,不斷撫摸鬍鬚,像是飽餐一頓般滿足:「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幾個文官面面相覷,頭一次覺得自己的學問竟然不如一個太監。
不過想想他身後的皇帝,又釋然了。誒等等,他們為什麼要說「又」?
※※※
一連數日,蕭青冥不是早朝,就是去忙他的大農莊,作為皇帝,他可以任意在他的私人皇莊里做任何實驗,而不用擔心受到外界干預。
只要資源到位,把五個皇莊建設成大型國營農場,指日可待。
將來待科技水平提高,配合基礎的機械化和水利設施,再加上系統給的高產農作物,產量足以吊打這個時代一切農業生產。
光是這個五個接近百萬畝的大農場,年產量就足以養活整個京州的人口!
只想到未來一片光明,蕭青冥就急迫得睡覺都不願多睡半個時辰——他這個年紀,怎麼可以睡得著覺!
——當然,除了上課的時候。
喻行舟是在一片安然綿長的呼吸聲中,踏入文華殿的。
這裡是歷代專供皇帝上課的宮殿,除了御用書桌,周圍的書架擺滿里各種珍品藏書,以歷史和儒學書本為最。
周圍非常安靜,宮人們都遠遠支開了,沒人打擾。
喻行舟穿著那身棗紅色的官服,這是先帝昔年御賜的帝師服袍。
他這些天一直在忙皇帝交代的清丈京州田畝這樁大事,事情之繁多,田地糾葛之複雜,幾乎沒有休息的時候,不過給皇帝上課,對他來說同樣是大事。
喻行舟在門口稍微整理一下官服和髮絲,放輕了腳步,輕輕向書桌后的青年帝王走近。
蕭青冥一手撐著臉頰,另一隻手保持著握筆的姿勢,腦袋半垂著,闔著眼,下巴一點一點,呼吸聲輕微恬然,睡得很熟。
喻行舟來到他面前,不聲不響地站在那裡,默默注視他半晌。
蕭青冥的模樣無疑是極為英俊的,即便是閉著眼時,高挺的鼻樑和深邃立體的眉骨,也叫人難以挪開視線。
他長期以來,在御書房處理政務到亥時,才會在太監們的催促中回寢宮睡覺,第二早上天還沒大亮,就要起床準備早朝。
午間能小憩一會,下午要麼去校場,要麼去皇莊,晚上回來還要召集大臣們議事,整日里幾乎擠不出清閑的時候。
就連雙日一個時辰的課,也是百忙之中擠出來的。
當然,這也蕭青冥難得理所當然給自己偷懶會周公的時間。
想到這裡,喻行舟忍不住輕輕揚起嘴角,眉眼似化開的墨跡般柔和,他忍耐再,終究沒忍住,朝蕭青冥伸出手。
溫柔地,緩慢地,撫摸過他的長發。
書桌旁邊放著一隻青花琉璃瓶,瓶中插了兩支蕭青冥喜歡的垂絲海棠,一片花瓣飄悠悠落下來,落在在他髮絲間。
啪嗒一聲,蕭青冥手裡的毛筆落下來,在紙上劃下一撇。
喻行舟收回手,對方卻沒有醒似的,還在有規律地點著腦袋。
他低頭,輕輕抽出蕭青冥筆下的紙張,那是他日前布置的功課,一共有頁,每頁一題。
喻行舟快速瀏覽一遍,第一頁的題目,蕭青冥還算答得認真,從第二頁開始,基本就是胡亂敷衍,到了第頁,乾脆只寫了兩個字:不會。
喻行舟險些暗笑出聲,他的陛下啊,還跟小時候一模一樣的性子。
年幼的時候,他不想做的功課,也是這樣,理所當然的伸到自己面前,理直氣壯地說他不會,並且威脅自己,如果不幫他做功課,就不帶他出去玩兒了。
於是自己只好無奈地嘆口氣,表示被狠狠的威脅到了,然後麻溜地幫他做好功課。
其實喻行舟並不愛出去玩兒,只是喜歡跟他呆在一起罷了。
蕭青冥就是這樣,對自己愛做的事,可以茶飯不思,充滿幹勁,對於不愛做的事,就絲毫不耐煩,有點小脾氣,私下裡還愛使小性子。
尤其愛對他使。
因為那時的小皇子十分篤定,無論出多任性的壞主意,喻行舟也一定會答應的。
喻行舟面帶微笑,思緒飄遠了些,忽而又不知想起什麼,目光有些淡沉下來。
他提起筆,將功課的紙張鋪好,一筆一劃工工整整的小楷,將蕭青冥寫完的部分用硃筆批註,沒有完成的部分,一一為他作答,同時備註上自己的建議,一如從前那般。
喻行舟吹乾了墨跡,將功課疊好放在一旁,看著對方眼下一點不明顯的青黑,依然不忍心叫醒蕭青冥。
他低頭注視片刻,終是默默伸過手去——
忽的,手腕被扼住。
蕭青冥眼睫顫動一下,懶散散地睜開雙眼,細碎的陽光穿過窗花,揉進幽深的眼底。
年輕的皇帝不輕不重地捏著喻行舟一截細長的手腕,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慵懶:
「不知老師,趁著朕睡著,想對朕做什麼,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