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那個念頭一閃而逝,程醉還沒來得及深思就被轉移了注意力。
孟星河他們文科班已經結束高考了,不過理科生下午還有一門,學校要等到理科也考完了統一帶學生們回去,孟星河的同學想利用這幾個小時在縣城裡玩一玩。
有人想去溜冰場,有人想去遊戲廳,還有人說要去唱歌,眾人一時沒能統一意見,有個女生建議道:「咱們去南山寺吧,那好歹是我們甘泉鄉有名的景點,我長這麼大都還沒去過呢!」
其他人一陣七嘴八舌:
「現在去南山寺是不是太晚啦,考試都結束了,臨時抱佛腳都來不及嘍!」
「那可以請佛祖保佑今年分數線低一點嘛!」
「兄弟姐妹們,你們還記得自己是社會主義接班人嗎?封建思想要不得……」
「呸呸呸!這裡可是南山腳下,你自己不信也不要亂說,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
程醉問孟星河:「你想去哪裡?」
「南山寺吧,」孟星河說,「我奶奶信佛,她從前每年都來南山寺,眼睛看不見后就不方便了,我替她老人家去燒炷香。」
程醉莞爾:「你也信佛嗎?」
孟星河想了想:「命運和鬼神,不得不令人敬畏。」
程醉噗嗤一笑,剛想說他「小迷信」,驟然想起自己的來歷,頓時脊背一凜,收了戲謔之心。
發生在程醉身上的一切,如果不是鬼神操弄的命運,那又該做何解?
————
名寺掩深山,千年古剎南山寺坐落在山頂之上,程醉站在山腳往上看,只見青石山階層次分明,像通往雲端的天梯,蜿蜒漫長得彷彿沒有盡頭。
「這上面有多少層台階?」他饒有興趣地問孟星河。
孟星河笑了:「這倒是南山寺一個很有意思的典故,這裡的台階很多人數過,但很少人能得出相同的數字,你要是感興趣自己也能數一數。」
「你數過嗎?」
孟星河笑而不答。
少年們大多出身鄉里,都是走山道的好手,又正值最好動爛漫的年紀,走著走著都起了玩心,比著賽著看誰先到山頂。
程醉才不摻和這種幼稚遊戲,他巴不得那群小鬼都跑得遠遠的,只留孟星河與他獨處,他故意慢慢綴在最後面,孟星河只能陪他安步當車。
已經過了中午,香客仍然絡繹不絕,程醉四周環顧一圈,職業病發作道:「這裡環境倒是挺不錯,人流量也大,是個值得開發的地方,你說的那個每個人數出來的台階數不同還能當個宣傳噱頭,要是政府肯批地,整片南山完全可以建成度假勝地……星河,你聽說過萬程集團嗎?」
孟星河謹慎答:「沒有。」
重生至今,他還沒在程醉面前OOC過。
「哈哈,你個小鄉巴佬太孤陋寡聞,那是我家企業,國家第一批進入世界五百強的,就有萬程。」
孟星河很捧場地給了程醉一個「好厲害哦」的眼神。
程醉湊近他:「所以從小到大有很多人想跟我做朋友,但我很高貴他們都不配,我長到這麼大,唯一一個主動追……主動想跟他做朋友的人,只有你。」
孟星河迎著程醉期待的目光懇切道:「我感到非常榮幸。」
「唉,」程醉失望地搖頭,「小鄉巴佬,你還是太年輕啊。」
孟星河疑惑:「哦?」
「如果你是城裡人,在你知道我的身世和身家后,你就不會如此淡定,你會撲進我的懷裡,或者抱緊我的大腿,叫我……」
孟星河沒讓程醉有機會吐出更肉麻的字眼,「嗖嗖」兩下衝上台階,連跑帶跳地把程醉甩在後面。
程醉拔腿狂追:「星河你跑那麼快乾嘛?等等我啊。」
我等你奶奶個腿兒!孟星河真怕自己跑得慢了忍不住一腳踹飛這個自我感覺良好的傻逼。
倆人走了差不多一半路程,程醉眼珠子骨碌碌轉,一把抓住孟星河的手腕:「星河,我氣喘不上來,有點難受。」
「剛跑得太急了?」孟星河問,「要不要在原地休息一會?」
「那倒不用,你扶著我就好,再說咱們要趕四點前下山,也不能耽誤太多時間。」
孟星河點點頭,程醉就勢往他肩上一歪,跟個半身不遂的癱子似的把自己大半重量都倚到孟星河身上,孟星河恍若未覺地扶著他。
程醉握著孟星河的一隻手腕,感受那溫潤細滑的觸感,手指試探著摩|挲了幾下,見孟星河沒有抗拒,心裡那個偷笑,嘴角揚得扯都扯不下來。
「你們城裡人啊……」孟星河忽然輕輕嘆了口氣。
「嗯?城裡人怎麼了?」
孟星河的語氣很無奈:「你們城裡人什麼都好,就是現代化生活過多了,讓人體力退化了。」
說話間,一對頭髮蒼白的老人從他們身邊經過,其中那個老頭用一雙精光矍鑠的眼睛仔細瞅了瞅程醉,還點了點頭,似乎是在贊同孟星河的話。
在孟星河說出「體力退化」四個字時程醉就出溜站直了身子,被那老頭一瞅,更是頭頂冒煙:「誰說我體力不好,剛才只是抽筋了,被你稍微這麼一扶,我又感覺全身充滿力量啦!」
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那對老人前面,老人霎時加快腳程,兩方人馬無聲地較量了幾分鐘,最終青春無敵戰勝了老當益壯。
老頭兒漸漸追不上了,在後面叉著腰咻咻喘氣,用方言對著程醉嘰里咕嚕。
「他在說什麼?」程醉問孟星河。
孟星河忍笑:「他說你體力不錯,後生可畏。」
程醉不信:「他臉都憋紅了,嗓門那麼大,能是在誇我?他肯定在罵我!」
「那你要怎麼樣?真的想『拳打南山敬老院』嗎?」孟星河笑吟吟地望著他。
他們此刻站在山腰,頭頂是俯瞰眾生的千年古剎,腳下是一覽無餘的大地蒼生,山間竹峰濤濤鳥雀啁啾,遠處有雄渾的鐘鳴縹緲雲間。
程醉看著孟星河燦若明霞的笑容,恍若置身天堂。
如果神明有靈,請讓我們永遠在一起——進入大雄寶殿之後,程醉虔誠地跪在蒲團前,望著上方威嚴端慈的神像,心裡默默許願。
大雄寶殿後方有一大片空地,中央置放著一台巨大的四足香爐,孟星河和程醉把各自點燃的香插|在爐中。
程醉用胳膊肘碰他:「你許了什麼願?」
孟星河搖頭:「說出來就不靈了。」
程醉本來想告訴孟星河自己許的願,被這麼一嚇猛地捂住嘴巴,竟是也不敢說了,他從前敢指天罵地,如今卻步步為營,只因他的許願,容不得半點差錯。
氣候炎熱,倆人又一路奔波,不免口乾舌燥。
程醉進寺的時候看到前面有個小賣部,離這邊大殿有點距離,他讓孟星河在花圃旁邊坐著等,自己去買水。
七八分鐘后程醉回來了,孟星河卻沒坐在原來的地方,程醉趕緊給人打電話,孟星河說他在廣場后的禪院。
程醉找過來的時候見孟星河蹲在一棵樹下,跟一個和尚在說話。
他把水遞過去:「這人誰啊?你認識?」
瓶蓋已經被程醉擰過,孟星河輕輕一轉就打開了,他慢慢喝了幾口水,說:「這位大師會算命,我請他給我算了一下。」
程醉略感意外:「你還信這個,他說了什麼?」
孟星河說:「一些從前的事……還挺準的。」
程醉好笑道:「算命的都能察言觀色,看人表情就能猜得七七八八,尤其你這樣單純的人,什麼都寫在臉上,叫人一猜一個準。」
孟星河沉默了片刻,問:「你……要算嗎?」
程醉笑著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我的命只有我自己說了算。」
和尚盤腿坐著,仰頭看向程醉,忽然開口了:「這位施主好面相。」
程醉眉梢微挑:「這位大師好眼光。」
「施主天生麟骨,富貴無雙。」
程醉略翹嘴角:「承您吉言。」
和尚話鋒一轉:「只是……」
程醉豎起手掌:「打住,不用只是,這種轉折的話不是好聽的你就不用說了。」
大師呆若木雞,這人怎麼不按套路出牌?
程醉問孟星河:「他沒說你什麼不好的吧?」
孟星河愣愣搖頭,明顯也被他出人意表的反應弄傻眼了。
程醉抽出幾張紙幣放進和尚懷裡:「這是卦金。」
伸手去拉孟星河:「走了小朋友,該回家了。」
孟星河被程醉拉著,磕磕絆絆跟他走。
「等等,施主留步!」和尚追了上來。
程醉回頭:「還有什麼事?」
和尚有些結巴地說:「施、施主天生麟骨,富貴無雙,還有後半句你不得不聽呀,你生有一大劫,若是化解不過去,輕則失財,重則喪命!」
程醉沉下臉:「你是個什麼破和尚?詐騙犯都他媽知道撿好聽的說,想忽悠敲詐老子,你找錯了人!」
和尚被他的氣勢驚到,眼睛怯怯地往孟星河那裡飄了下,硬著頭皮繼續說:「出家人不打誑語,上天有好生之德,貧僧不忍見迷途不渡。施主你天生麟骨,富貴無雙,然心有執念,痴心妄想,妄念不除,害人害己。」
程醉眉峰緊蹙:「你在說什麼?」
「敢問二位施主是何關係?」和尚忽然把手指向孟星河。
孟星河輕聲說:「我們是朋友。」
和尚連連搖頭:「你二人各自的命格都很好,一個走陽關道,一個有通天途,但你們卻是彼此剋星,必須遠離對方,否則……」他似乎哆嗦了一下,又看了眼孟星河,才一咬牙繼續道,「否則雙雙死於非命,兩敗俱亡!」
「去你媽的!」程醉勃然大怒,一手攥住和尚的衣領,一拳高高揚起,「我打死你這個滿嘴胡說八道的臭和尚!」
和尚急急喊:「施主心知肚明,浮世如萍,早有前車之鑒!」
程醉滿腔盛怒頃刻間被一盆冰水澆得通透,他不可置信地瞪著和尚,片刻后又猛然看向孟星河。
孟星河似乎也受驚不小,睜大的眼睛裡布滿驚恐,程醉下意識伸手去抓他,孟星河大大後退一步,程醉只抓到一團冰涼徹骨的空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