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喂,是我。明天中午你過來吧。」
「怎麼了,之前說好讓你們先單獨相處幾天的。」
「……」
「發生了什麼?」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第四章
毫不誇張地說,方恆對蒙弄來說,便似天使般的存在。
那是一位善良,溫和,擁有包容心的紳士,與他相處,蒙弄總能感受到心底的安寧。
他行過死蔭幽谷,可因為他與他同在,蒙弄方才能夠逃脫陰影。他的一切,都安慰他。
聽到明天就能見到方恆,蒙弄的身體都動彈不得,過了一會兒才感到心臟跳動之劇烈,連肋骨都在疼痛。
他打開手機,沒有看到方恆發來的消息。因為方恆在國外,時差原因回復並不及時,也許是他忘了給蒙弄發航班的信息,那都沒關係。只要能見到他就好了。
蒙弄很想追問寧持之,方恆是給你發消息了嗎?可以給我看看嗎?明天幾點到?
可因為剛剛的事,蒙弄覺得非常尷尬,短時間內可能不太想與寧持之單獨相處。
蒙弄一個人走回房間。
他不想走了,他要待在這裡,待在能最有可能見到方恆的地方,如果能早哪怕一秒見到方恆,即便讓蒙弄永遠站在陰影的泥濘中,他也無所畏懼。
這一晚蒙弄幾乎沒有睡著,第二日更是早早醒來,洗漱完畢后,就在寧持之房間門口轉圈。
他看上去相當糾結,幾次曲起手指試圖扣門,卻都在最後關頭放下了手。
別墅內的工作人員都用古怪的眼神看著他,不用猜也能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一個小白臉昨晚居然敢那樣對他們的老闆,真是反了。
站在一旁的管家開口:
「老闆已經醒了,如果想找他可以直接進去。」
蒙弄掩飾性地摸了摸後頸:「哦,好。」
想到要和寧持之單獨相處就痛苦不已,可他有事要問寧持之,不得不步伐沉重地走進那人的房間。
便聽得洗手間傳來水流聲,寧持之似乎還在洗漱,蒙弄便站在主卧等候。
別墅的所有房間都被收拾的十分乾淨整齊,尤其是主卧,更是讓人有一種高級酒店的感覺。到處都是一塵不染,只有床單被子暫時沒有重新整理,有細微的凌亂能看出主人的痕迹。
「咦。」
蒙弄忽然發現自己昨晚落在這裡的背包,被人放到了床上。他連忙上前把背包拿了下來,這背包不見得有多乾淨,萬一把寧持之的床弄髒就不好了。
洗手間里是持續不斷的水流聲,蒙弄等了一會兒,心中覺得奇怪。寧持之洗漱的時間未免太久。
「寧持之?」
蒙弄敲敲洗手間的門,沒有回應。有點擔心他在裡面受傷,蒙弄又敲敲門,打開門道:「我進來了。」
洗手間內,寧持之背對著蒙弄,雙手撐住洗手池,發出痛苦的乾嘔聲,聽到開門聲,寧持之愕然回頭,他的眼睛因為嘔吐而濕潤,視線模糊下,仔細分辨了一會兒,不敢置信:
「……蒙弄?你怎麼來了。」
蒙弄道:「你昨晚說方恆今天過來,想問問你他的航班信息。」
「……」
寧持之瞭然般點頭,是了,如果不是有關方恆,他怎麼會過來。
「司機已經去接人了,中午就能到家,可以一起吃飯。」
寧持之彎腰捧起清水漱口,長發散下,他的肩胛骨高高聳立,將睡衣撐高,顯得格外消瘦。
蒙弄他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我也想去機場接他。如果司機已經出發,告訴我航班信息,我可以自己過去,不會麻煩你的。」
寧持之漱口的手一頓,隨後關上水流,望著蒙弄。
「沒這個必要吧。」
「可是我想早點見到他。」
寧持之又露出那種嘲諷的笑,蒙弄心中一緊,正暗自防備他要接下來要說的話,寧持之突然臉色大變,他又趴在洗手池那邊吐了起來。
寧持之身體顫抖不止,手背上的青筋暴起,膚色蒼白如紙,劇烈的嘔吐下他竟然都有點要站不住了,要不是蒙弄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寧持之說不定要摔倒在自己的嘔吐物中。
「你這是怎麼了?」
蒙弄驚訝地看著寧持之,在他的印象里寧持之是強大的代名詞,他似乎從不生病,身為Omega,卻比所有Alpha都要強悍。但此刻卻要靠著蒙弄的手臂才能站穩。
「我……沒事……」
寧持之強忍著說,掙開蒙弄的手。
他兀自喘的厲害,劇烈的嘔吐令寧持之筋疲力竭,只能又扶住牆壁。
「你要去醫院嗎?」
「不用。」
「呃,還是給郝英才打個電話吧。」這是寧持之的私人醫生。
「……我說了不用!」
寧持之雙眼通紅,惡狠狠地看著蒙弄,眼神極其痛苦。
蒙弄從來沒有見過情緒這樣波動的寧持之,也沒見過他如此虛弱的模樣,不由得愣了,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寧持之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他轉過身用冷水洗臉,再次抬起頭時又恢復了平時冷靜的模樣。
「你剛剛說什麼,」寧持之道:「要去機場接方恆是嗎?」
「……」
「據我所知司機已經接到了他,正在往回趕的路上,你現在去也趕不上。」
蒙弄只好道:「那就算了。」
他不知道寧持之為什麼發火,於是說:「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
「是我的提議讓你覺得麻煩了。」
聞言,寧持之點點頭,很輕蔑地笑了一聲,蒙弄只覺得心臟忍不住縮緊。
「也只有方恆能讓你溫順得像只小羊了。除了這件事,沒有別的要道歉了嗎?」
蒙弄抿著唇,一言不發。
他知道寧持之指的是自己昨晚動手的事,實際上他昨晚也想好好道歉的,無論如何,寧持之是他的恩人,他不能動手。
但寧持之對他總是冷冰冰的,從認識時起就這樣了。寧持之比蒙弄大了十多歲,成熟迷人,周圍總是圍滿了人,他對所有人都溫柔禮貌,唯獨對自己,不是嘴巴劇毒,諷刺挑剔,就是不理不睬。
蒙弄覺得,寧持之是很討厭自己的。
就算蒙弄想和他道歉,也被兩人之間的距離感噎得說不出話了。
蒙弄的心情很糟,生硬道:「沒有。」
「我說錯什麼了,你要發脾氣。」
「……」蒙弄簡直要笑了:「我發脾氣?我沒有資格發脾氣。」
寧持之擦了擦手,走到衣櫃旁,也沒有要避著蒙弄的意思,迅速脫去睡袍,裸著身體換了衣服。
「走,」寧持之說:「我帶你去找方恆。」
「你剛和我說趕不上了。」
「你不是一定要去,還生氣了嗎?」
「……不去了。」蒙弄覺得自己真的有點生氣了。
聞言,寧持之露出無奈的表情,好像無法理解蒙弄的任性,嘆了口氣。
「你想早點見到方恆吧?……走吧,現在出發去餐廳能早點見到他,你就這麼喜歡他嗎?」
那嘆氣的聲音是如此刺耳,蒙弄覺得自己要努力控制自己,才能忍住強烈的想要和寧持之頂嘴的衝動。
「怎麼,你不想讓我跟著當電燈泡?」寧持之又陰陽怪氣了:「實在不好意思,他可是我的表弟,到了這裡首先就要來看我,你不願意和我一起,也得忍著。」
「……」
一路上蒙弄都沒有說話,他不知道寧持之要帶自己去哪裡,也不想開口詢問。路上有些堵,大約開了一個小時車后,兩人到達餐廳門口,而方恆已經站在餐廳門口等他們了。
看到方恆,蒙弄板著的臉總算露出了笑容。
那是個看到人先露出大大的微笑,給人感覺溫和熱情的年輕人,因為深度近視,所以帶著厚厚的眼鏡。
「Hi!」
方恆揮著手,跑過來摟住了寧持之和方恆。一頭羊毛般的捲髮隨著奔跑的動作蓬鬆的搖晃。
他整個人都撲到了兩人中間,雙臂用力一摟,把三人團團圍成一圈。
蒙弄愣了一下,反手抱住方恆,臉上都是方恆頭髮軟綿綿的觸感。
「阿恆,好久不見!」
方恆先鬆開了手,眯眼笑道:「是啊,蒙弄,我們有幾年沒見過了。你什麼都沒變,還是剛讀大學時的樣子,就是好像瘦了點。」
「我……」
蒙弄剛要說話,一旁的寧持之就打斷了他:
「時間不早了,先去吃飯吧。要敘舊等到了餐廳再說。」
蒙弄只好閉上了嘴。
方恆本來笑著,湊近了看到寧持之的臉,驚訝道:「你是身體不舒服嗎?」
「我沒事。」
「但你臉色很差。」
「沒有。」寧持之摸出一根煙,晃了晃,說:「我是煙癮犯了,這裡面不能吸煙,你們倆先進去,我一會兒就來。」
方恆非常了解寧持之,他的這個表哥從小就是表率和模範,為人正直且極度自律,沒有吸煙飲酒等不良嗜好,現在卻突然說自己有煙癮,方恆敏銳地察覺到,這段時間一定發生了什麼,在極端的情緒下才會產生這樣的改變。
方恆狀似隨意地問道:「我哥臉色真的很難看,他不會是暈車吧,不可能啊。」
蒙弄:「今天早上看到他很不舒服的樣子,還吐了。」
「他怎麼了?」
蒙弄搖搖頭。
「最近發生了什麼事嗎?」
方恆今年是在讀博士,專攻Omega心理學方向。也許是職業病,他對自己表哥總是非常好奇,充滿鑽研精神。
「沒什麼……」
蒙弄卻是不太想講。
就在這時,寧持之推門走進包間,蒙弄和方恆都停止聊天,望向門口。
「你們在聊什麼?」寧持之用打量的眼神看著他們,「怎麼我一進來就不聊了。」
預定的包間大約有五十平米的佔地,但只有四把座椅,兩兩相對。
蒙弄與方恆面對面坐著,寧持之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坐在了方恆旁邊。
既沒靠著蒙弄坐,也沒面對他。
方恆道:「因為我們在聊你。」
「我有什麼好聊的。」寧持之不信,「是在說我壞話吧。」
「你請客吃飯,當然不會說老闆壞話,」方恆隨手翻看了一下菜單,準備點菜,驚訝地出聲道:「哇!好貴。」
其實蒙弄看到菜單就有些吃驚,也覺得貴,但是沒好意思說出來,聽方恆這麼坦然忍不住笑了。
寧持之立刻抬頭看著蒙弄,又露出那種嘲諷的笑容。
蒙弄好後悔自己沒忍住,咬著牙,感覺十分煎熬。
寧持之就移開了眼神,他對方恆翻了個白眼道:「那你別吃了,不然我會破產。」
說者無心,卻讓蒙弄一怔,很擔心寧持之是指桑罵槐。
「喂!」方恆抗議,表情卻顯然並沒放在心上:「難得讓你破費,我特意餓了自己兩天。消除貧富差距,人人有責。」
方恆笑眯眯的,點起菜來十分大方,他把所有招牌菜都點了,又說想吃烤肉,叫了酒,追加許多小菜。
一開始,蒙弄還有些緊張,擔心冷場,方恆比蒙弄大七歲,兩人又多年未見,蒙弄擔心自己和他沒有話題。幸而方恆年紀雖然比蒙弄大不少,但現在還在學校讀書,兩個學生能聊的就多了,而且寧持之幾乎不怎麼插話,蒙弄很快放下戒備。
方恆是個開朗健談的人,他從自己讀書時的趣事,講到目前學術研究的進程,忙得幾乎沒有時間吃飯,蒙弄聽得津津有味,手裡不停的翻動烤肉,熟了就夾到方恆的餐盤中。
「怎麼只有我說?聽我講話很沒意思吧,」方恆把盤子里的食物迅速吞入口中:「蒙弄,你也說說你的事。」
寧持之打斷道:「你們都歇會吧,還要不要吃飯了?」
剛剛聽方恆說話太投入,蒙弄幾乎忘了寧持之的存在。
直到這時才想起來房間里還有第三個人,蒙弄抬起頭看向寧持之。
作為這個房間里年紀最大,且最有權勢的人,寧持之有絕對的話語權,他剛說完,房間里便安靜了。
寧持之夾住一筷東西,猶豫了一下,放到蒙弄餐盤中。
「你別光顧著幫人烤肉,自己都不吃東西。」
方恆這才注意到蒙弄面前的餐盤空空如也,他竟一口也沒吃。
蒙弄擋住了寧持之為自己夾菜的手,道:「我不想吃。」
寧持之怔了怔,皺眉:「這雙筷子是乾淨的,我沒有動過。」
「我現在不想吃。」
「……」
寧持之沉默著收回筷子,臉色很不好看,他向方恆使了個眼色,方恆會意,問:「怎麼,是不合胃口嗎?」
蒙弄不想解釋,見兩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頓時有種焦灼煩惱之感,他道:「嗯,有點不想吃肉。」
「那這個呢?」方恆把菜夾到蒙弄盤子里,追問:「這個怎麼樣?都是你以前愛吃的啊。」
儘管蒙弄還是沒有一絲胃口,但為了不讓別人注意自己,只好道:「可以的,我自己來吧。」
把食物放到嘴裡,還沒品嘗出味道,便點頭示意不錯。
寧持之執筷的手指用力蜷縮,許久復才鬆開。
方恆非常喜歡這家的梅子酒,因為度數不高,簡直是當飲料喝。蒙弄拿著酒瓶,每等方恆喝完,就給他倒滿。
「別,別。再喝我真的要醉了。」方恆連連擺手,就在這時,忽然想到了什麼,轉過頭看向寧持之,發現他手裡居然端著酒杯,方恆驚訝道:「表哥,你怎麼喝了這麼多酒?」
蒙弄一愣,順勢望著寧持之,就見他臉上泛起紅暈,嘴唇卻是蒼白的,此時寧持之正自己給自己倒酒,而他的手臂旁邊已經豎著五六個空著的酒瓶,誰也沒發現寧持之一個人默默喝了這麼多。
寧持之疑惑道:「我為什麼不能喝?」
「你早上吐了吧。」
「我沒事。」寧持之舉起酒杯,往口中倒,但杯子里空空如也。他又晃了晃酒瓶,恰好這時酒瓶也已經幹了。
寧持之沉默著,忽然抬起頭,指了指蒙弄手裡的酒瓶,說:「蒙弄,也給我倒一杯吧。」
蒙弄猶豫了。他能給方恆端茶倒水,可如果對方是寧持之,就有些不願意。
其實寧持之也知道蒙弄是不願意替自己做事的,見蒙弄不動,寧持之笑了笑。
他的笑不是愉悅的那種,反而讓蒙弄忍不住皺眉的不適。
說起來,這兩兄弟雖然有血緣關係,但性格天差地別。
方恆笑起來,讓人感覺如沐春風,溫暖舒服。
寧持之笑起來,讓人懷疑他下一秒要說什麼話來劇毒一下別人。
「怎麼,你剛剛一直給方恆倒酒,真是體貼入微。為什麼不願意給我倒?一杯而已。」
方恆打圓場:「哥,你喝得太多,真的不能再喝了。」
「沒關係,我沒事。」寧持之敷衍。
「真的不行,你的臉色很難看。」
寧持之提高聲調反駁:「我已經喝了很多,不差這一杯,蒙弄,今天我一定要喝你給我倒的酒。」
蒙弄皺眉,乾脆拒絕:「我不要。」
「為什麼只給他?為什麼不是我啊。」寧持之用訓斥的語氣對蒙弄說話,「我和他到底差了什麼?」
方恆察覺出氣氛不對,握住了寧持之的手腕。
「你躲開。」寧持之狠狠甩開方恆,他明顯喝多了,站起身走向蒙弄,這樣短的距離也差點摔倒,寧持之勉強坐下,身體往蒙弄那邊傾斜。
蒙弄聞到寧持之身上很濃的酒味兒,很不耐煩,警告道:「躲開。」
「蒙弄,」寧持之幾乎要貼到蒙弄的身上了,給人很強的壓迫感,他湊到蒙弄耳邊,聲音平靜,內容卻格外刺耳,說:「你只看著他,只在乎他,你的眼睛都黏在他身上了,哈哈……你很喜歡他啊?乖,給我倒一杯,就一杯,我就乖乖的……像今天一樣,不打擾你們……」
寧持之用手握住蒙弄,看上去是要引導他拿酒瓶。
連方恆也察覺出來不對了,他站起身:「哥,你幹什麼?這是蒙弄啊,你怎麼這麼和他說話?」
蒙弄是最討厭被人動手動腳的,而且這其中尤其討厭被Omega戲弄,他氣得手都抖了,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推開寧持之,怒道:「寧持之,你能不能不要發瘋了?」
寧持之被推得悶哼一聲,他本來就喝多了,眼前天旋地轉,下意識想扶蒙弄,可下一瞬準備給方恆倒的梅子酒便潑在了寧持之臉上。
「……」
寧持之愣了,他睜大眼,半天沒回過神來。
液體順著他的頭髮一滴一滴落下,像是下了一場無聲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