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第 5 章

第五章

包間里氣氛逼仄,寂靜得沒有一絲聲息。

寧持之低下頭,用手指捏了捏太陽穴,過了一會兒,說:

「不好意思,我實在是喝得太多了,剛剛還以為在做夢……我去一下洗手間。」

說完他便站起身來,腳步微微踉蹌,但很快他就撐住站穩,快步離開房間。

等到他離開后,蒙弄才意識到自己做了沒禮貌的事。

應該要道歉的。

然而他的手控制不住緊緊握著,全身也微顫,內心深處敏感又脆弱的自尊強烈受挫。

道歉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方恆看蒙弄臉色蒼白,忍不住嘆了口氣。

「我猜表哥一輩子都沒被潑過酒,哈哈,你倒是讓他的人生有趣多了。」

但此刻蒙弄已經根本聽不見方恆說的是什麼了。

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與寧持之相遇。那時還是冬天,但寧持之家裡卻如春日般溫暖。

寧持之就穿著一件淺綠色的真絲睡袍,坐在落地窗下,巨幅畫紙前。他手中拿著畫筆,輕描淡寫,態度鬆弛。

陽光下寧持之的頭髮和瞳孔呈現出金黃色,他的鼻樑弧度、脖頸線條、胸膛的起伏,都像是古希臘的神祇雕像般完美。

蒙弄從來沒見過這麼英俊的男人。他像是童話里的王子一樣,美貌到讓蒙弄一瞬間覺得,如果這世上有神明,神明就應該長著這樣的臉。

長著神明面孔的人,救他於困頓之中,卻又讓他只能竭力忍耐自恃卑微的軟弱痛苦。

可能他本身就不配被他平等看待。

另一方面。

寧持之衝進廁所就吐了。

他剛剛幾乎什麼都沒吃,只是不停地喝酒。明明知道自己喝多了會無法控制自己,更何況他今早還用了蒙弄的抑製劑,本來就是苦苦支撐身體,不讓自己出醜。在吃飯前,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喝酒。

三人坐在一起,寧持之也努力搭話了,可蒙弄完全看不見他一樣,他的眼睛就只盯著一個人。

真好笑,寧持之甚至感覺自己是透明的,他除了沉默喝酒,還能做什麼呢。

「嘩啦……」

寧持之打開水龍頭,他肩膀都在發抖,抬起手,用手腕捂住了眼。

回想起剛剛蒙弄看著方恆時,那雙與自己在一起無精打採的眼眸,忽然亮起來的樣子,寧持之的胸口就撕裂般疼痛。

誰也沒擁有像蒙弄那樣,一雙如同黑曜石般美麗的眼睛。

那雙眼簡直是造物主的恩賜,是在最漆黑的夜中點亮的一盞微燈,是細密陰雨中撐起的油紙傘。

只可惜這樣的美景不會為他出現。

伴隨著水聲,寧持之再也忍不住了。他流淚的時候也很沉默,沒有任何錶情,只是雙眼通紅,不停發抖。

有時候,寧持之覺得比起自己,更希望蒙弄能幸福。

但更多時候,寧持之的心底卻冒出來無盡黑暗的想法。

如果蒙弄喜歡的是我就好了。

如果沒有方恆就好了。

他的心底正在瘋狂的嫉妒方恆,嫉妒與自己血脈相連的親人。

寧持之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可悲,也很可怕。

他抬起頭。

鏡子里的人如此陌生,因為太過面目可憎。

「嘩啦——」

寧持之往臉上潑水,洗掉滾燙的液體,他用力勾起唇角,希望誰也發現不了他哭過的痕迹。

幾分鐘后,寧持之走回包廂,房間里的兩人聽見聲音,齊齊望向寧持之,蒙弄緊緊皺眉,表情相當難看,寧持之心臟猛地一緊,連忙挪開目光,他清了清嗓子,問:

「你們吃完了嗎?」

聲音之平靜,彷彿剛剛什麼也沒發生般,又變回了之前的寧持之。

方恆說:「吃完了。」

「好,你們先回去。我來買單。」

「等等你吧?」方恆有點擔心,寧持之喝得太多。

「沒關係,你們先去開車,我很快就過來。」

寧持之做了個催促的手勢。

見方恆還沒動身,寧持之只好望向蒙弄,此刻對上目光,寧持之都覺得痛苦。

但他還是笑了,催促著:「蒙弄,你們走吧。」

蒙弄有時候真的十分佩服寧持之,居然能如此迅速的當做什麼事也沒發生。

他本來也不想等寧持之,聞言拉著方恆的手,頭也不回就往外走。

寧持之沉默地看著蒙弄遠去的背影。

他有一種錯覺,好像兩人之間相隔的不僅是物理的距離,就算他努力伸出手,也抓不住。

他看著蒙弄和方恆越走越遠,逐漸消失在他的視野當中。

蒙弄因為怒意走出餐廳,可等他與方恆回到車上后,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麼。

他想到寧持之剛剛似乎什麼也沒吃,這頓午餐除了蒙弄吃了一小口外,其他都是方恆吃的。

他絕不想占寧持之哪怕一口飯的便宜。方恆吃的東西也應該是他買單,所以不能理所應當的等寧持之結賬。

「阿恆,你在這裡等我一下。」蒙弄打開車門。

方恆問:「你去幹什麼?」

「我去買單。」

方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頓飯對寧持之來說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午餐,可如果讓蒙弄請客……方恆深深擔心起蒙弄的錢包。但他深知蒙弄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一時間沒敢阻止,連話也不知道怎麼說。

蒙弄也知道自己請客的行為沒有任何意義。他是不可能靠一頓飯錢讓寧持之正眼看他,可蒙弄就是想這麼做。

雖然知道一定不便宜,但他一直都有打工,而且在來之前也已經做好了準備,沒關係的。

蒙弄是跑著回到餐廳的,他氣息微喘,快步走回包廂。

推開大門時,寧持之還沒有離開。這位身形修長清瘦的Omega,背對著蒙弄坐在位子上,正在和旁邊彎腰的服務生說話。

服務生的表情有些為難:「先生,之前從未有過這樣的先例……」

寧持之正要開口,便聽到了推門聲,他回頭看是蒙弄來了,臉色一變。

那一瞬間寧持之的表情可以說是非常難看了,這讓服務生心中惴惴不安。

這位寧先生是餐廳的VIP,主管再三叮囑一定要照顧好他。

如果因為小事惹得寧先生不高興,就不好了。

服務生連忙改口道:「您剛剛說要付錢購買這套用過的餐具,餐廳這邊的確沒有這樣的先例,我們也並不知道餐具的具體價格。這樣吧,我們將這套餐具免費送給您,您看這樣行嗎?」

蒙弄一進來就聽到了這樣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對話,忍不住插話問:「什麼餐具?」

「沒什麼。」寧持之握著蒙弄手肘處,把他往外帶。「走了,回家吧。」

蒙弄卻很不喜歡遮遮掩掩的感覺,他望向服務生。

那服務生本來就擔心惹寧持之生氣,見蒙弄望向自己,連忙餐桌上的一雙筷子裝起來,迅速遞給寧持之,貼心道:

「餐廳的筷子都是一次性使用產品,您帶回家后也可以放心使用。」

「你要筷子做什麼?」蒙弄一愣,忽然想到什麼,回頭看了看,便確認了剛剛服務生正是從自己坐過的位置上拿的筷子,寧持之手裡拿的餐具應該就是剛剛自己用過一次的筷子。

蒙弄皺著眉問:「為什麼要拿我的筷子?」

「沒什麼。」寧持之敷衍。

儘管不知道寧持之要做什麼事,但蒙弄直覺上不願意讓他如意,於是伸手去拿:「還給我。」

「這是我買的,現在是我的所有物了。」

「騙子,我聽到了是送的。」

寧持之沒辦法不顧臉面和蒙弄在外人面前搶一雙筷子,很快就被蒙弄奪走了手裡的東西。

但是寧持之真的很想要,他表情陰鬱,試圖挽救:「那是因為我結過賬所以才會送我的。」

蒙弄一把將筷子扔到了垃圾桶里,同時拿出錢包,口中道:「我來結賬,多少錢我轉給你。」

「……」

寧持之沉默。

蒙弄知道他不會配合,又去問服務生寧持之結了多少。

在服務生開口之前,寧持之再也忍不住了,他開口打斷道:「蒙弄,你還是學生,不要在意這些。」

蒙弄卻很執著:「我看到了,你什麼也沒吃,只有我和方恆吃了東西,不能讓你請客。」

「這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寧持之又用那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蒙弄,彷彿在責怪他的無理取鬧。

「因為這是我和方恆兩個人的事,不需要你插手。」蒙弄冷冷回答。

「好,好。」寧持之點點頭,忽然夾了些桌上尚未撤下去的剩菜,強忍著吃了幾口。

他吃得忍不住乾嘔,眼圈都紅了,用紙巾遮掩著把東西吐了,寧持之道:「我現在也吃了,這樣就好了吧?蒙弄,我很累,你別鬧了。」

「……」

蒙弄氣得想頂嘴,又像是被噎住一樣說不出話。總是這樣,在寧持之眼裡自己就是個鬧彆扭的小鬼,他永遠正確,永遠強勢,蒙弄不能反對,不能拒絕。

車廂內。

蒙弄與寧持之視線相反,面對窗外。兩人之間的氣氛陰暗得彷彿能滴水,誰也沒開口說話。

方恆嘗試著緩解尷尬的氣氛,效果不佳。蒙弄還生硬的回復他一兩個字,而寧持之則乾脆靠著閉目養神,一言不發。

於是一行人就在這樣的氣氛中回到了家。

等車停好,別墅外站著等候已久的工作人員便迎了上來,將寧持之那側的車門打開。

蒙弄心想寧持之架子是越來越大了,難道下個車也要這樣多人扶著嗎?

寧持之看上去也是非常不悅,在有人推著輪椅試圖請他坐下時,寧持之對為首的一位戴著口罩的女性怒道:「不要誇張!回房間再說。」

「你還喝酒?寧持之,我看你是不要命了。」戴口罩的女性絲毫不畏懼,用手指戳著寧持之大罵。

蒙弄聽著,只覺這女人聲音非常耳熟,他回憶了一下,對方恆道:「那不是郝英才嗎?」

郝英才是寧持之的私人醫療顧問,和蒙弄、方恆都很熟。

「好像是。她怎麼來了?」方恆拉著蒙弄的手:「走,我們跟上去去看看。」

蒙弄掙脫不開,只好被拉著,走到寧持之房間門口。

寧持之躺在床上,表情相當難看。

郝英才正在給他手背消毒,蒙弄過來時,就看到她穩且狠地給寧持之來了一針。

「郝醫生,」方恆打過招呼,盯著寧持之輸液的手背,問:「這是怎麼了?」

郝醫生剛要說話,寧持之就看了她一眼,警告的意味太明顯,在場所有人都看出來了。

「好,我什麼也不說。」郝醫生做出投降的動作,她對寧持之道:「不過你這樣不行,必須要住院觀察。收拾一下做好準備吧。」

蒙弄本來以為是寧持之小題大做,聽郝醫生這麼說,不由一愣。寧持之看起來非常正常,哪裡到了需要住院的地步。

「沒有必要。」寧持之也不打算配合,拒絕道:「有你在這裡就可以了。方恆,你帶蒙弄回房間休息吧,我沒事。」

「等等。」郝醫生道:「蒙弄你留一下。」

寧持之皺眉:「不需要。」

「其他的我不多嘴,蒙弄,我只想問問你是不是丟了抑製劑,具體丟了幾粒?」

「……」

蒙弄茫然,他不明白怎麼忽然扯到自己的抑製劑上,其實他沒發現自己丟了什麼東西。

而聽到這話的寧持之像是被當胸刺了一刀般,臉色霎時間失去了全部血色,隨即他不知道為什麼簡直是暴怒了,寧持之用喊的聲音道:「閉嘴,閉嘴,都給我出去!」

他從來沒有這樣失態過,無論遇到什麼情況,寧持之都是冷靜、禮貌的,他對待別人總是有著與生俱來般不在乎他人看法的鬆弛感,蒙弄從來沒有被寧持之用這樣的語氣吼過,怔了怔,一時間不知所措,下意識後退一步。

「你喊什麼?」郝老師卻一點沒被寧持之嚇到,「我需要更準確的數據,反正已經問出口了,蒙弄,你有我的手機號吧,一會兒簡訊告訴我啊。」

「……」

寧持之閉上眼睛靠在床上,只氣得嘴裡都是血腥味。他一言不發,避免自己過於激動的反應,反而讓蒙弄察覺出端倪。

他死也不想讓蒙弄發現,自己需要靠吃Alpha專用的抑製劑,才能抵抗fa情期幾欲暴走的情yu。

口腔里的血腥味似乎不是錯覺,寧持之只覺得上唇一熱,他抬起右手擦了擦,就看掌心一片鮮紅。

「別仰著腦袋。」郝英才遞給寧持之抽紙,罵道:「我告訴過你,你在這樣亂吃……一定會出問題的,說不定真的會死,我沒有在嚇你。」

「夠了。」寧持之坐直身體,用紙巾捂住口鼻,努力望向蒙弄,「……我沒事,有點累了,你走吧。」

蒙弄覺得寧持之滿手是血的樣子非常刺目,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擔心,畢竟有醫生在這裡,他什麼也不懂,儘管不知為何有點想在這裡多待一段時間,但寧持之已經開口趕人了,蒙弄也只好和方恆離開了房間。

因為有些在意,蒙弄回到房間便拿起自己的背包,打開第一個夾層,從裡面拿出了一袋避光保存的白色圓形藥片。

葯袋上有藍色的醒目標記「Alpha專用」,標準袋裝內共有30粒單獨包裝的抑製劑藥片,撕開后蒙弄吃過兩次,這裡面應該還有28粒藥片才對。

但蒙弄數了幾次,裡面都只剩下25粒。

「丟了幾粒?」方恆看蒙弄表情就知道果然被郝英才說中了,開口詢問。

「3粒,」蒙弄道,「是被寧持之拿走用了嗎?」

蒙弄更茫然了,毫無疑問寧持之的性別是Omega……吧,所以為什麼要拿他的抑製劑。

「抑製劑是為了減弱AO性別人類fa情期的強烈反應,從而研發出來的藥物,」方恆道:「不過寧持之馬上要到三十九歲生日了,我還以為他已經沒有fa情期了呢。」

「什麼……什麼意思?」蒙弄沒反應過來。

「四十歲左右還沒有被標記的Omega,身體會進化發育,大部分都會逐漸喪失Omega性\\征,轉變為beta吧。」

「……」

聽到有關寧持之年齡的數字,蒙弄猛的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大腦里開始飛快計算寧持之的歲數。

他比自己大了十六歲……今年蒙弄二十二,寧持之的年齡是……果然快要三十九歲了。

蒙弄愣在那裡。

因為寧持之長著一張看上去不到三十歲的臉,總是讓蒙弄恍惚的覺得他還是第一次見面時的二十幾歲。

他不是神,他當然也會老。

另一個房間內。

郝英才拿過體溫計,看到上面顯示的「39.6°」,嘖嘖嘆氣。口袋裡的手機震動,郝英才打開閱讀。

【少了三粒,是被寧持之拿走了嗎?為什麼。快要40歲的Omega還會有fa情期嗎?】

郝英才看著蒙弄發來的簡訊樂不可支,她捅了捅躺在床上的寧持之,把手機屏幕展示共享,同時道:「蒙弄問得好啊,寧持之,你都這麼老了,為什麼還要因為發qing麻煩我。」

年輕人的言語總是直率坦蕩的。寧持之不覺得蒙弄的簡訊冒犯,只是心裡有些失落。

「你不要回復他了,」寧持之說:「已經給他添了很多麻煩,接下來幾天就讓他和方恆輕鬆點玩吧。」

「那你呢?去不去住院。」

「不用。」

郝英才嘆了口氣:「理解你想留在蒙弄身邊,可是越靠近他,你暴走的可能性越大啊。之前本來好好的,已經有三、四年沒有發qing了吧,可是遇到蒙弄……這才是第幾天?」

「……」

寧持之沒回答,他側躺下,單手捂住脖頸。

被手術切斷的疤痕像是有生命一樣砰砰跳動,痛得寧持之只能閉眼忍受。

郝英才說:「今天才是第二天,之後會更嚴重的。我提前警告你,為了保證你的安全,我會24小時監控你的身體數值,連洗手間也不留死角。這你也能忍受嗎?」

「沒有關係。」寧持之說,「實在不行,就用鎖鏈綁住我脖子上的頸環吧。無論怎麼對待我都可以,我要你保證一定不可以讓我能有騷擾蒙弄的可能。你把嘴閉嚴點。」

「……」

郝英才嘆氣。

不到萬不得已,她當然不想拴狗一樣捆住寧持之。得不到補償的Omega,想要自己度過發qing期,總是不得不面臨伴隨著失去尊嚴的醫療救助。

這不是人,而是野獸。

郝英才回想起往日寧持之用這樣冰冷的詞語形容自己的生理反應時,他眼底的恥辱與不甘,隱忍到幾乎無法察覺的痛苦。這讓她忍不住開始同情起這位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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