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六章
別墅內陷入了詭異的氣氛中。
所有工作人員都步履匆匆,見到蒙弄或者方恆,略一點頭后,便疾行離開,似乎永遠有忙不完的工作。
與繁忙的態度不同,別墅內的打掃工作格外到位,蒙弄甚至發現自己的棉被每天都會換兩次,他很想問難道自己身上真的有那麼臟,需要每日更換嗎?
導遊帶著蒙弄和方恆去附近觀光,風景都很美,與方恆相處也很有趣,而且寧持之再也沒有插手他們兩人,他安靜到彷彿不存在於別墅中一般,房間的門永遠關閉,即便是用餐也沒出現過。
一切都是按照蒙弄預想中最好的方向發展,他可以見到方恆,可以無視寧持之,沒有人看不起他,也沒有人會再說諷刺的話。
可不知為何這樣的生活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好,蒙弄內心深處有隱隱的不安,好像自己忘了什麼重要的事一樣,這種不安即便是和方恆在一起時也不能化解。
也許是受到了情緒影響,這天晚上蒙弄做了個很不好的夢,是他以為自己已經忘了,但原來一直藏在腦海深處的幼年。
夢境的開始只有一隻縮在路邊的黑色流浪狗,那隻狗太瘦了,讓人不由質疑它的生存能力,它也許根本找不到食物,只能靠人類的施捨。
所以望著人時眼睛里才儘是討好的神情吧。
蒙弄一直留意它,每天都會刻意走到那條小路,他發現這隻小狗非常安靜,從來不會亂叫,只有見到蒙弄時會無聲的搖尾巴。
好可愛,但是媽媽說過家裡不能養寵物的,所以蒙弄只能忍耐。
忍耐著。
入秋的一天,因為連下了一晚的雨,出門時便覺得天氣很冷。
蒙弄跑著來到小路上,遠遠看見黑色的一團一動不動的躺在水窪邊,就像是死了。
他再也忍不住,喘著氣,蹲下伸出手摸了流浪狗的腦袋。
那隻狗遲鈍地睜開眼,身體幾乎貼在地上,只有四肢爬著來蹭蒙弄的小腿,舌頭拚命舔蒙弄的手心,眼睛里濕漉漉的,因為蒙弄的一個動作而欣喜若狂。
儘管那時蒙弄一點食物都沒有餵過它。
只要一個動作就能得到的愛。
蒙弄逃了課,把小狗帶回家。
他要把它藏起來,蒙弄有攢一筆零用錢,不會花家裡的錢的。而且,即使讓他不吃飯也可以,他會把自己的飯省下來餵給它,他要好好的對它。
那時候蒙弄爸爸的病已經很嚴重了,母親整日整夜的不回家,就這樣過了好幾天,當媽媽發現家裡多了只搖尾乞憐的小狗時,全然爆發了。
她根本不聽蒙弄的解釋,爭吵時的言語蒙弄已經回憶不起來了,只能感受到夢境中的自己歇斯底里情緒,他以為瘋狂的哭喊能讓母親妥協。
母親望著蒙弄。
用那種每每能把蒙弄從夢中驚醒的冷漠眼神。
然後她轉身離開。
夢裡的蒙弄抽噎著跑起來,跟在母親身後,他很害怕媽媽不要自己,在她身後喊媽媽媽媽,擔心會被她丟棄,就這樣走了很遠很遠,但母親一次也沒有回頭。
「……」
蒙弄豁然睜開雙眼,他從床上坐了起來,手心摸了摸雙眼,一掌心的淚痕。
蒙弄感覺一陣噁心,他最討厭的就是記憶里一直在哭的小孩,甚至只要聽到哭聲就想吐。彷彿走在冰冷的湖水中,無論如何也到達不了對岸。
強烈的自我厭惡感襲來,蒙弄下意識摸脖子上的項鏈,直到摸了一空,才想起那項鏈早在車禍的時候就已經丟了。
我是個不值得被愛的人,因為我的人生就是一灘爛泥。
蒙弄全身都在發抖,眼前一片模糊,天旋地轉。猶豫了很久,還是拿起手機,給方恆發消息。每當他不安時,就會給方恆發訊息,以往無論多晚,方恆總會回他的。
方恆回復很慢,但永遠不會不耐煩。他永遠包容,永不斥責,他使他到達可以安歇的對岸,他使他立於陽光之下。
第二天。
蒙弄揉著眼睛來到餐廳,看到方恆已經坐在餐桌上吃飯了。
「早啊。」方恆招呼他快點坐。
蒙弄忍了忍,還是忍不住開口,他希望自己的聲音像平時一樣:「阿恆,你最近很忙嗎?」
「嗯?不忙啊。」
「是么……那為什麼你回復我還是那麼慢。」蒙弄道,「現在我們也沒有時差了啊。」
方恆原本正在咀嚼的動作一下子停頓了,他連忙端起湯喝了兩口:「咳、咳咳……我最近晚上有時候會寫論文,所以才沒有及時回復。」
「哦。我都懷疑是不是我的手機壞了,發不出消息。」蒙弄低下頭。
方恆道:「不要想那麼多,蒙弄。你的任務就是在這裡玩得開心。」
就在這時餐廳的門被人推開,迎面走來了一個穿著寬鬆工作服的女性,她看上去十分疲憊,走路的兩條腿像麵條般虛弱。
「郝醫生!」方恆連忙開口招呼:「好久不見。」
「哦,是你們啊。」郝英才一屁股坐在方恆身邊,眼下都是烏青的,有氣無力地問:「有什麼事嗎?」
「這幾天都沒見到你。對啦,我表哥怎麼樣了?」
郝英才嘆了口氣,她舉起水杯喝了一口,蒙弄看到裡面居然泡著參片。
「這次寧持之情況不太樂觀,明明已經過去五天了,但各項指標還是居高不下。試了很多葯都沒有效果。」
方恆與蒙弄同時沉默。
蒙弄問:「是因為他現在年紀大了,所以反應更強烈嗎?」
郝英才愣了一下,隨後簡直是哈哈大笑了,她拍了拍蒙弄的肩膀,說:
「當然不是,你怎麼會這麼想?年紀大需求會降低的。而且寧持之是我見過最清心寡欲的Omega了,藝術家嘛。他之前已經好幾年沒有發qing了。」
蒙弄疑惑:「那為什麼現在會進入發qing期?」
「……」這次輪到郝英才沉默了,她含糊道:「總會發生意外。」
即使郝英才沒有明說,蒙弄也能明白,她說的這個「意外」,大概率就指自己了。
匹配度高的人會有更強烈的性吸引,也許本人並不情願,但基因層面的吸引力不是僅靠意志就能避免的。
好比說無論寧持之有多麼看不上蒙弄,也會因為靠近他而發qing,這一點反過來也一樣,讓蒙弄想想都覺得無比噁心。
怪不得寧持之要服用Alpha專用的抑製劑,Alpha的抑製劑藥效比Omega用的要強效許多,他是那麼的抗拒,又不得不屈服。單指這個方面,兩人真是同病相憐。
郝醫生:「說到這裡,要不要去看看寧持之?他現在醒著呢。」
「可以嗎?」
「嗯,Beta不受影響。至於蒙弄,你是他選定的人,在他旁邊會讓他更舒服些。如果不是寧持之之前狀態太差,其實一直可以隔著玻璃探望。」
「等等,」蒙弄道:「選定的人是什麼意思,請不要亂講。」
「不要敏感嘛,我並不是指你們兩個之間『靈魂伴侶』的關係,只是想說寧持之還蠻喜歡你這個小孩的。你比他小那麼多,他還邀請你來這裡玩……」
聽郝英才越說越不像話,蒙弄連忙打斷:「他一點也不喜歡我,你說錯了。」
「是嗎?」郝英才笑道:「你看上去像是讓無數Omega哭過的樣子,可原來對Omega並不了解。無所謂啦,到底去不去?」
蒙弄斬釘截鐵:「不去。」
方恆跟著郝英才去看寧持之,蒙弄一個人回到房間。
剛打開房門,手機便開始震動。
「喂?」
「蒙弄,是我。」
對面傳來寧持之低沉的聲音。
除了略顯沙啞外,一點也聽不出聲音的主人此刻正處於發qing期。
真是個相當體面的Omega。
寧持之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確認蒙弄會不會掛斷。過了幾秒,他才繼續說:
「剛剛方恆過來看我,我聽他說你這幾天都沒有好好吃飯。」他放緩了聲音,「你想吃什麼,都可以和阿姨說。如果沒有食材,打電話給司機。我會和他們做好溝通的。」
「不必了。」
「你生氣了嗎?我因為身體原因,這幾天都沒辦法招待你,真的非常抱歉。」
「……」
「還是說,我不出現反而更好呢?」
寧持之笑著,用輕鬆得仿若開玩笑的語氣說,他屏住呼吸,等待蒙弄的回答。
蒙弄沉默片刻,才說:「這裡是你的家,你不用考慮我的心情。」
聽蒙弄這樣回答,寧持之鬆了口氣。他用微微發顫的聲音道:「醫生說我今天狀態不錯,蒙弄,你過來看看我吧。」
「不要。」
「……」寧持之握緊手機,「可是方恆也在我這裡,他說今天會多陪我,你如果不來,就只能一個人了。」
蒙弄說:「我沒關係,其實我已經打算返校了。「
寧持之一愣,連忙問:「什麼時候?」
「今天下午吧。」
「不要走了,我現在就讓方恆回去陪你。」
「沒關係,這幾天已經足夠了。」
「……」對面的寧持之沉默許久,後用蒙弄從未聽過的複雜語氣說:「這次見面,我表現得很不好,你可能不相信,其實我準備了很久,我只是想……算了……」
「嘟、嘟、嘟……」
寧持之掛了電話。
蒙弄愣了,看著手機,不知道要不要給寧持之撥回電話。
他一定是聽錯了,才會在自己說出要離開這裡后,聽出了寧持之強烈不舍、極度痛苦的心情。
他甚至懷疑,剛才寧持之的聲音在哽咽。
但這怎麼可能呢?
寧持之給蒙弄的感覺,是個強大到被刀捅了也不會叫的人。
儘管蒙弄在通電話時毫不留情的拒絕了去看寧持之,但此時他不由自主地走出房間,往他住的病房走去。
觀察病房的房門微微開了一條細縫,走廊里空無一人。蒙弄剛靠近房間,便聽到郝英才與方恆交談的聲音。
「所以我剛剛說,不要讓寧持之打這一通電話。現在他的情況反而更惡劣了,我看還是抓緊時間給他辦住院手續吧,不然我要先倒下了。」
「唉,真沒想到表哥這次的發qing期反應如此嚴重。」
「因為這不是普通的發qing期啊,是『治癒』引發的強制fa情。」聽到裡面的一位嘆氣的聲音,「寧持之真是個大傻瓜。來之前我就警告過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用『治癒』,一點都不能用,尤其是不能給蒙弄用。他是權當沒聽見啊。」
蒙弄心中一緊,他猛地推開門,聲音之大讓屋裡對話的兩個人幾乎跳了起來。
「什麼治癒,什麼強制,你們在說什麼?」
郝英才面如金紙。
——寧持之千叮嚀萬囑咐,讓她絕對不能透露的秘密,就這樣被蒙弄偷聽到了。不知道寧持之會不會把她開革出門。
郝英才倒吸了一口冷氣,試圖挽救:
「我們什麼都沒說啊,你聽錯了吧。」
蒙弄卻根本不信。他湊上前來,本想繼續逼問,可一眼就看到了隔壁房間的監控視頻。蒙弄一怔,停在了原地。
監控視頻里,寧持之用棉被把自己整個裹起來。他像是瀕死的獸般劇烈呼吸,手指用力拉扯著自己的頸環,由於頸部流了大量的冷汗,增加了頸環的摩擦力,這樣拉扯下,他的頸部早已被磨得通紅腫起。
做過手術的地方,顏色極深,看上去像是要流血一樣。
「蒙弄,」監控里的寧持之表情痛苦,像是永遠無法擺脫般向前伸著手,用嘶啞的聲音不停喊:「蒙弄,蒙弄……」
但凡有一絲神志,寧持之都不會這樣。
他深知蒙弄因為以前的事,對Omega的情yu有多厭惡。
如果不想被蒙弄討厭,最好一直保持清心寡欲的姿態。
只可惜,此時的寧持之眼瞳無神,眼裡全是水霧,在荷爾蒙的刺激下神志都有些不清晰了,除了呼吸和喊叫,什麼也做不了。
蒙弄震驚於眼前的一幕,他緊緊抓住郝英才的手腕:「到底是什麼情況,你快給我說清楚。」
「……」郝英才見瞞不下去了,只好解釋:
「……其實,Omega的『治癒』是不可以隨便用的。如果對沒有成結的Alpha使用『治癒』,就需要得到信息素補償的……
"並且,匹配度越高的需要補償的信息素越多。憑你倆的匹配度,如果你什麼都沒補償,就會讓寧持之強制進入發qing期……」
郝英才看向寧持之的眼神略帶憐憫。
「你知道,他很久沒有經歷過發qing期了。」
蒙弄愣了。他抬起左手,望向手腕那處傷痕,喃喃道:「我沒聽說過,我真的不知道。如果……」
如果他知道,是不會讓寧持之為他使用『治癒』的。
「寧持之也不想讓你有負擔的,他囑咐我千萬不能告訴你。我們都沒想到這次寧持之的反應會這麼嚴重,給他用了很多葯,效果都不好。」
「比起葯,我的信息素補償會更好嗎?」
郝英才點了點頭。
「當然,你的信息素效果會更好,這是所有方案中排名第一的。」但她隨即話鋒一轉:「可你不需要內疚。這是寧持之自己的選擇,他不希望你抱著補償的心償還什麼。」
聽了她的話,蒙弄沉默了片刻。
然後他說:
「如果我願意配合治療,需要怎麼做,侵入性親密嗎?」
他的聲音十分冷靜,冷靜的好像在談論別人的事情。
「不,不用。」郝英才道:「你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停止服用抑製劑,然後散發信息素。當然,如果你願意配合,我會給寧持之適量的抑製劑,保證你們兩個人不會失去理智。」
「……那就這麼辦吧。」
「嗯?」郝英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問:「你的意思是,你願意配合幫助寧持之的治療嗎。」
蒙弄點點頭,他說:
「我不想欠寧持之的人情。」
房間里開了空調,屋內溫度大概不到十五度,郝英才似乎想通過降低氣溫來使寧持之好受點。
蒙弄打開房門,便被屋裡的冷氣逼得一顫。這不是溫度的衝擊,而是空氣里濃烈的信息素造成的影響。
屋裡光線昏暗,厚厚的窗帘將光線全部遮擋。
只有空調在向下撒著冷氣。
蒙弄乾咳了兩聲,走進房間,關上了門,喊:
「寧持之。」
被子里的人動了動,覺得自己一定是產生了幻聽。
這不是第一次了。
在這些天里,蒙弄已經無數次從他的夢境里走出來,寧持之甚至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他也無數次提醒自己,不是真的,不可能的。可每一次,他都會竭盡所有力氣,看一眼自己幻覺中的年輕人。
寧持之撐手直起身子,雙眼望向門口。這一次的幻覺逼真多了,蒙弄臉上的表情都很生動,一臉被人脅迫才願意靠近自己的樣子。
不過這樣的幻覺才真實。寧持之想,畢竟在現實中,就算自己今晚要病死在這裡,蒙弄也不可能主動來看他。
幻覺蒙弄在門口站著,猶豫,然後慢慢走了過來。
寧持之靜靜地看著他,他有點喜歡這樣的幻覺了,暗自期待今天的『蒙弄』可以和他多待一會兒。
「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蒙弄忍不住蜷縮手指,寧持之打量的眼神肆無忌憚,和平時的他完全不一樣。
寧持之覺得自己幻想中,願意靠近自己的蒙弄十分可愛。但每當這時他又忍不住同情蒙弄,要被自己這樣的人意yin,實在是太可憐了。寧持之心裡空虛,他嘆了口氣,不願意再看,只默默躺了回去。
「寧持之,」蒙弄疑惑了,他上前摸了摸寧持之的額頭:「你在幹什麼?」
這回,寧持之清晰地感受著蒙弄的體溫,覺得這幻覺越來越離譜了,可他閉著眼等待一會兒,再睜開眼時,還是能看到蒙弄,登時意識到這可能真的是蒙弄本人。
「你……」寧持之坐起身,脊背的冷汗頓時流下來,忽然想到什麼,連忙把身上蓋著的棉被扯開,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你來做什麼?」
蒙弄沉默片刻,說:「藥物治療效果不好,我來你給補償信息素。」
聽了他說的話,寧持之額角綻出青筋,他似乎是在竭力忍耐著,用平靜的語氣說:
「不用你補償我,你走吧。」
「為什麼不告訴我,『治癒』需要補償?我不想欠你人情。」
「……」
寧持之點點頭,然後笑了,一把伸手握住蒙弄,聲音沙啞:「你打算怎麼還我啊?」
他的體溫高到驚人,覆蓋著蒙弄手背的地方滾燙,蒙弄嚇了一跳,忍不住縮回手。
寧持之愣了,又露出那種嘲諷的笑。他偏過頭沒看蒙弄,重新躺在床上。
「我說了不用你補償,你快走吧。」
他緊緊地捏著被角,手指用力到發白,長發蓋在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蒙弄猶豫了一下,在他身邊坐下:「我不會走的。」
房間里很冷,誰也沒有說話,不過寧持之的呼吸聲卻越來越粗重。
過了好一會兒,寧持之才緩緩開口:「你帶抑製劑了嗎?」
「沒有。」
「我想吃一粒你用的抑製劑。」
蒙弄猶豫著:「郝醫生說不行。」
「一粒沒關係的。」
Omega用的抑製劑對此時的寧持之來說幾乎沒什麼效果了,他希望能用Alpha的抑製劑讓自己表現的不那麼糟。
可蒙弄還是搖頭,他說:「傍晚郝醫生會給你補藥,但現在你不能再吃抑製劑了。你說吧,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好受些?」
良久的沉默。
就在蒙弄以為自己會被拒絕時,就聽寧持之很輕地說:
「……想讓你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