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根據你說的,你是在你爺爺去世后暈倒的,所以這就是誘因,直白點講,你爺爺是你最後的精神支柱,你在現實生活的不如意和沒能宣洩的壓抑,在你哥哥退役和你放棄射箭之後已經處於瀕危狀態,表面上你生活平靜,其實早在當時就埋下種子了。」
「在你的潛意識裡,留戀的東西已經全部失去,你想抹殺掉從前的自己、忘記不好的事情,這是一種自我毀滅式的保護行為。因為你不知道該怎麼以之前的自己繼續存在,所以選擇毀滅,又不敢做出自傷的真實行為,你得顧及梁舒,所以選擇精神性自毀。」
「這種情況相當罕見,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人的精神世界是很複雜的,而你精神性自毀后,你曾經想象出的那個強大的、無所不能的你,也就是那位將軍,他出現了。」
溫隨靜靜地聽著這些話,眼神落在面前的果汁杯里,一言不發,像是出了神。
可當韓崇巍說完,頓住等他回應,他卻抬起眼,面上表情猶如一塊紋絲不動的大理石,透著一股執拗的冷意。
「似乎很有道理,但如果真如您所說,我曾經與您交心,那我應該很尊敬韓教授您,為什麼我看到您的名字和您本人,會覺得恐懼排斥?」
並不在意他帶刺的話,韓崇巍神色依舊溫和,「因為我的到來意味著你可能會消失,你雖然不知道,但原來那個『你』,你的潛意識,恐怕是希望這個真相永遠不會浮出水面,讓你能以現在的形式永遠存在下去。」
「為了不混淆,我們暫且將你原來的意識稱作『他』,他害怕你消失,所以他抗拒我出現,抗拒任何可能令你消失的風險。而相應的,你是不是也發現,後來你慢慢有了以前的記憶?」
「那是因為他在替你趨利避害,為了讓你在這個世界順利地生活下去,真正融入進來,他選擇性地讓你想起一些事,但有害的那部分,比如關於我的記憶你就沒有。」
他口吻平靜,不疾不徐地道,「但實際上,他和你都是你,關於這件事你可能得花更多時間去理解,目前你需要做的是接受你的『身份』,其餘的才能往後談,你可以在這裡想想,我覺得你或許需要單獨待一會兒。」
韓崇巍將面前的手提轉了個方向,推到溫隨面前,「這台電腦可以隨便用,沒有密碼,這個房間別人不會進來,如果有需要就按這個鈴。」
諮詢室的門被輕輕合上,溫隨直直地盯著那台電腦,不知過了多久,才緩緩抬起膝蓋上的手,無聲地滑動起滑鼠。
漆黑屏幕重新亮起,他點開瀏覽器,搜索到某個郵箱網頁,進入登錄界面。
噼噼啪啪敲擊一串按鍵之後——
[歡迎您回來,用戶762485697。]
幾乎已經不用懷疑。
明明從未使用過這個郵箱,卻第一次就順利輸對用戶名密碼,完全不經任何考慮,彷彿手指自己會跳。
2018年6月3日——
[韓老師您好,我是J省灃市一名普通的中學生,上周末我跟我爸爸參加活動,有幸在報告廳外聆聽到您的講座,很抱歉以這種偷聽的形式,如果冒犯到您,您可以不用回復我。
我是有一些困擾想跟您請教,關於我自己的事,我知道這封郵件很突兀也很無禮,如果打擾到您,您就當垃圾郵件刪掉吧,非常抱歉。]
2018年6月15日——
[謝謝!感謝韓老師的回復,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跟您說,就是我最近發現我媽媽有抑鬱症,我以前跟她不親,覺得她脾氣古怪,而且因為小時候一些原因,我恨過她,可當知道她有抑鬱症之後,我心情很複雜……
我覺得我自己可能也有抑鬱症,我可以跟您打這麼多字,但實際上我平時很
難同別人說上一句話。而且,我或許還有臆想症,偶爾我會把自己想象成另一個人,最近這種想象越來越多……]
2018年6月19日——
[我是把自己想象成一個古代的將軍,起初我是從爺爺那知道他的,他是我們家族的祖先,我看過他的傳記。
後來我也從各種渠道搜索過一些他的資料,關於他的生平事迹我都挺感興趣的,最近我還查到,那位將軍居然跟我同名,還挺巧的……]
2018年8月23日——
[好像是太入迷了,現在開始做夢都夢到自己變成那位將軍,還是在打仗……
他真的很厲害,是那種什麼都不怕、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覺得沒有什麼是他戰勝不了的,不像我,明知自己軟弱,誰都能欺負,還不反抗,我這樣的人真是他的後代嗎?
哦對了韓老師,那位將軍很擅長射箭,史書上說他百步穿楊箭無虛發,我爺爺原來也是名射箭運動員……]
2018年9月6日——
[我的確挺喜歡射箭的,會想象自己變成那位將軍應該也有這個原因吧。
我小時候曾經很想學射箭,但是家裡沒讓。不過其實我有偷偷跟爺爺學,但是自從上了初中,寒暑假去爺爺那的機會就少了。
不過我爺爺告訴我,可以用意念法練習射箭,您是研究運動心理學的,您聽過這種說法嗎?就是想象自己完成一系列動作,射中十環。
我覺得這個方法對我是合適的,至少每次這樣練,我都很有成就感,像我做別的事都一般,但想象打十環就很好。我也收藏了許多射箭項目的論壇,每次比賽有視頻都看,其實自我感覺那些技術我都能學會,可惜沒辦法實操,只能靠想象……]
2019年3月5日——
[韓老師,我昨天試了我們家祖傳的那把弓,趁他們不注意偷偷拿下來的,爺爺都捨不得讓我碰,結果我真的拉不開,好重的一把弓。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晚上我又做了夢,夢見我變成將軍把弓拉開了。
如果我真的是那個將軍該有多好啊,多威風。]
2019年4月6日——
[被您看出來了,我好像說起射箭,就有點停不下來,其實也就是給您發郵件,如果當著您的面,我可能一個字都說不出。
對了韓老師,我還有一位很喜歡的射箭運動員,也算是我的一個哥哥吧。您可能聽說過他,他叫席舟……]
2019年5月8日——
[其實不能算認識,我只在很小的時候見過席舟哥哥,他那時剛開始學射箭,我很羨慕他,尤其他就是我周圍的人,因為我爺爺和他外公是好朋友,所以雖然看不到他,但他訓練比賽的近況我差不多都了解。
您明白這種感覺吧?就是和那些離自己很遠很遠的運動員不同,我可以親身感受到他一步步走向越來越高的位置,彷彿自己也像他一樣,有點可笑是不是?人家大概根本就不記得我了,只有我在一直關注他。]
2019年10月2日——
[假期到爺爺家,爺爺又誇我悟性高了,說很多東西一點就通,特有天賦,其實這麼說有點厚臉皮,但我也覺得,如果能從小練箭,我一定會成為比席舟哥哥還要厲害的高手。]
2020年1月12日——
[韓老師,告訴您個好消息,席舟哥哥拿到國家男子射箭隊最後一個奧運成團名額,就要參加明年的奧運會了!我真替他高興,您也會為他加油的吧?我有預感,他一定能拿獎牌!]
2020年2月3日——
[韓老師,他沒法參加奧運會了,他受傷了,可能會退役。]
2020年6月5日——
[他真的退役了,韓老師,我好難受。]
2020年6月8日——
[好,我出來見您。]
2020年6月10日——
[韓老師,謝謝您今天的開導,我感覺好多了,是我自己太鑽牛角尖,明明希望成為強大有能力的人,自己做不到,就總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希望破滅就消沉了,其實明明是跟自己無關的事。
您放心,我不會怎樣的,小時候那回是不懂事,我都這麼大了,媽媽還生著病,我不會刺激她的,這件事……就這樣吧,沒關係,我會挺過來的。]
2020年10月13日——
[韓老師,我早就已經沒練射箭了,也不再想那些天馬行空的事了,我把之前的東西都鎖起來,放到我爺爺那兒了,我覺得我能恢復正常人的生活了。
以後我也不會再給您發郵件,感謝您這段時間的陪伴,聽我啰嗦無用的事,給您添了不少麻煩,我會努力做一個正常的、健康的人的。
韓老師再見,祝您萬事如意!]
溫隨手指在觸碰板上微微收攏,由指尖到胳膊,都像灌了鉛,沉重又僵硬,連神經都泛著疼。
郵件記錄就到這裡,草稿箱還有一些沒發出去的,句子零碎比較散亂,比起發件箱那些要更隨意,像是想到哪寫到哪的日記。
[我一點都不喜歡自己,渺小懦弱沒有力量,將軍那麼強大勇敢,要是我能成為他該有多好啊。]
[原來明語將軍也叫溫隨,連爺爺都不知道,這是冥冥中註定的吧?或許他是我的前世呢?我就是他吧,真希望我就是他。]
[今天又被欺負了,可惜身體太弱,只能忍著讓他們罵,這樣他們很快就會覺得沒意思吧,可是他們為什麼每次都要盯著我呢?搞不懂這些人。]
[又找到一點資料,真開心,他的形象最近越來越清楚了,這樣一來閉上眼,好像他就在我面前保護我,那些傢伙,要是看到他,一定再也不敢欺負我了吧。]
[今天又偷偷摸了那把弓,真想親自帶著它上戰場,真想立刻變成他,拋下這裡的一切,可我捨不得爺爺,也捨不得席舟哥哥,我想看他去奧運會。]
[席舟哥哥沒有了,爺爺也沒有了,沒什麼可留戀的了,韓老師,我是不是要死了?
這世上到底有沒有精神死亡?
我想離開了,我想到將軍的世界里去,他會保護我的吧。]
最後這封有收件人[hangwei],但他卻並沒有發出去,溫隨看到了自動存稿的時間,2022年9月8日18:03分。
就是那天他意外得知溫伯益的死訊,放學后,倒在家裡陷入昏迷。
**
溫隨走出心理諮詢室的時候,不由自主抬手遮了下眼睛。
外面燈太亮,視野都成煞白的一片。
周圍靜悄悄,不知道還有沒有人在,他以為自己已經恢復平靜,所以才出來的。
可這一腳邁出去,地面好像陡然塌掉大半,腳底反光的磚塊破碎,露出下面黝黑的洞口,張牙舞爪,像是要將他吸進深淵,直接踩空,身不由己往前跌了過去。
「小隨!」
肩膀被握住,暖流順著掌心源源而來,意識也像被突然的聲音喚醒,溫隨怔然抬頭,望見一個應當遠在千里之外、根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人。
視線茫然掠過腳下地面,完好無損,門外走道的光線也是正常合度的黃白色。
溫隨勉強扯了扯唇角,「我說……你是神仙嗎?」
「不然,怎麼總會突然出現?」
**
離諮詢中心最近的酒店裡,套房落地窗能直接看到這座城市最繁華的夜景
。
「小隨,休息一下吧。」
席舟的聲音甚至帶著懇求,小心翼翼,像對待一顆易碎的水晶。
溫隨卻沒任何反應,他好像被抽空了靈魂,頭靠著窗玻璃,對面大樓閃爍的霓虹燈忽明忽暗,流淌在他眼裡,卻始終映不出光明。
席舟坐到溫隨對面,將他冰涼的兩隻手併攏在一起,用自己的雙手握住,試圖將體溫傳遞給他。
席舟不知溫隨發生了什麼,心理諮詢需要保護隱私,他也不會去問,現在唯一希望的就是溫隨能睡個覺。
昨晚已經熬了一夜,席舟趕到后在諮詢室外邊等,這一等直接到晚上七點。
兩人幾乎都是沒吃沒喝,剛剛才叫了兩份餐,席舟算是強行用喂的,才讓溫隨咽了幾口。
可到現在,他依然如困獸一般,不看他,不說話,也不肯挪窩,眼裡的紅血絲多得嚇人。
這樣下去不止精神,身體也會崩潰。
席舟決定不能再放任下去了,他也不管溫隨會不會反抗,直接將人抱起來,結果他就像個無知無覺的布娃娃,木然地任由自己被放在床上。
「睡覺,天大的事都睡起來再說。」
席舟也在溫隨身邊躺下,隔著被子擁住他。
溫隨沒有閉眼,他一動不動,溫順地裹在被子里。
輕暖的被面直圍到下巴,蒼白的臉大半陷進枕頭裡,熬夜在眼底留下青黑,卧蠶和眼袋幾乎分不清,看起來格外憔悴。
席舟心疼得無以復加,他輕輕拍著溫隨的背,低頭在他額角頭髮上親了親,「睡吧,什麼都別想,我在這兒陪你。」
可他自己也確實累壞了,手掌規律的動作帶來肌肉更深沉的疲倦感,身邊人的失而復得讓他感到一時安心,終於禁不住困意,漸漸先睡著了。
他做了一個夢,夢見溫隨在漫天的霞彩里,策馬遠去。
那是他不熟悉的背影,可他卻一眼就認出那是溫隨,他離他越來越遠,怎麼追也追不上,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消失……
從夢裡驚醒,席舟伸手抓到的唯有一片溫冷空氣。
他猛地翻身坐起,看到落地窗旁,窩在大沙發角落的人。
屋裡沒有開燈,對面樓宇的霓虹已然沉寂,月光透過落地窗,照見半幅可堪入畫的側臉。
溫隨的輪廓被濃稠夜色柔化成一個安然沉靜的剪影,席舟的心才稍稍落定。
他緩步走了過去,拖鞋踩在地毯上發不出任何聲響,但溫隨似乎察覺到。
「你說……我是誰?」
席舟已經走到前面,看見溫隨雙手抱著腿,擁緊自己,這個姿勢讓他的鎖骨緊繃起來,像是防禦什麼極其危險的東西,蜷縮著斜倚在沙發里,目光依舊直勾勾望著窗外,並未看他。
至少終於肯說話了,席舟在他身邊坐下,答道,「你是溫隨。」
「哪個溫隨?」
席舟:「……」
果不其然將人問住,溫隨似乎早料到,無謂地勾了勾唇角,「你還記得明語將軍嗎?」
提起那個稱呼,他語氣沒什麼失望或者別的,反而在平和的字句中瀲灧著幾分縹緲的笑意,「如果我告訴你,明語將軍姓溫名隨,而我就是那個溫隨……」
「你信嗎?」聲調幽幽,似在玩笑。
落地窗外反射的鏡像里,兩個人的面容都有些模糊。
溫隨以為席舟最好的反應也不過就是沉默,可他卻聽到一個完全沒有任何猶豫遲疑的聲音——「我信。」
席舟終於看到溫隨的肩膀動了動,他似乎被這句話打動,視線忽從窗外移來,卻於半途戛然而落,盯住地毯上的花紋。
「可他說我不是……」
溫隨喃喃,「我
怎麼可能不是呢?」
說來奇怪,這一路溫隨吃過許多苦,憑著堅強的意志才撐到現在,但到了今時今日,心裡卻像失去知覺般,沒感到多少痛苦,只有數不盡的疑惑。
「他說我只是一個夢,是我自己的一個想象,甚至連靈魂都算不上,就憑那些奇奇怪怪的話,就要將我的所有全都抹殺么?是不是也太過輕巧了?」
他的世界已然坍塌,卻仍存有一絲微弱的幻想。
這些話像是在對席舟說,卻更像對他自己,因為溫隨根本沒給席舟回答的機會。
他追問,「那我如果不是他,我如果只是想象出來的一個人,光憑想象就可以那麼真實嗎?我所經歷的一切難道都是假的?」
「我的父親母親妹妹,我帶過的兵打過的仗,我受過的傷殺過的人,我護衛過的城池效忠過的國家,還有史冊上那狗皇帝給我留下的屈辱一筆,難道統統都是假的?」
他說得恍惚笑得更明顯,笑聲里透著蕭瑟悲涼與濃烈不甘,聲音發啞,「行,或許它們真的都有可能全不作數,那我十幾年苦練射箭,也可以作假嗎?」
溫隨突然轉向席舟,「你告訴我,那也能作假嗎?」
當看到溫隨抬頭望來的那刻,席舟的心都要疼碎了。
那雙漂亮的、總是堅定直視前方,帶給他無數勇氣和悸動的眼睛,原本的清澈透亮不再,變得死寂暗沉,哪怕看的是他,也再顯不出半分變化。
他的質問里,不含任何感情,他只是在質問。
席舟就像被扼住咽喉,沒能第一時間說出什麼來,唯有握住溫隨冰涼的手腕。
「不會作假,都是真的,你就是真實的你,不是任何人的想象。」
溫隨表情終於維持不住,慢慢浮現出一絲極力壓抑的痛苦,嘴唇顫抖著吐出兩個字,「騙人。」
「我不會騙你。」
「你怎麼可能相信這麼荒謬的事!」
溫隨脊背像跟誰較勁似挺得筆直,手用力掙開席舟,拍在自己胸口,「我,就站在你面前,你怎麼可能相信我是個一千多年前的人,席舟,你要安慰我,也不要把我當傻子,我不傻!我知道!」
「小隨!」席舟將溫隨的手腕重新捉回自己手裡,卻再度被他掙脫,他忍不住擁抱他,卻招致他面對敵人般激烈的反抗。
直到他大聲說,「小隨,我早就猜到你的身份了,在兩年前就猜到了!」
溫隨突然停止掙動,怔怔地望過來,彷彿根本聽不懂他的話,但眼裡已經朦朦朧朧映出席舟的影子。
「……你說什麼?」
「還記得你去淮中的第一個暑假嗎?我參加研討會那天,在那學校的圖書館,我查到了那位將軍的真名,他叫溫隨,字君亭。很好聽的名字,君子如冠,亭亭玉立。」
席舟小心鬆開他一點,認真地說,「那時候我當然不確定,因為這樣想確實有些荒謬,我承認我一直都有在觀察你,並非因為這件事,而是從一開始就覺得你是個有故事的人,不像個才16歲的孩子,但後來又覺得你其實就是個孩子。」
「從那天起,我開始印證你帶給我的感覺,我漸漸相信,你可能真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那個身處不幸卻堅韌強大的少年將軍,因為你太在意他了,你們給我的感覺也太像了,還有你異於常人的射箭天賦,讓我不得不往那個方向想,才覺得一切都是合理的。」
席舟輕輕摩挲溫隨手指關節的薄繭,有些難為情的笑了笑,「不瞞你說,上次差點在你面前說漏嘴,那些穿越重生小說,我確實是有目的地去看的。」
「我看書上說的情況有很多可能,比如或許你也是現在這個世界的溫隨,你的靈魂先到這裡走了一趟,再回到你的世界,等過完那邊的時間,又因為
某種牽扯不下的原因,你回來了。再比如突然覺醒前世記憶之類的,都有可能。」
「總之,你是一定存在的,不管別人怎麼說,真正的感受只有你自己知道,你親身經歷的別人無法理解,但它們肯定是存在的,是因為它們才造就現在強大的你。當我看到你,現在在我面前的你是真的,我哪怕閉上眼不看你的樣子,我也能想起你給我的感覺,我確信你是真的,不是虛無縹緲的想象。」
「……」溫隨已經在他的訴說里徹底安靜下來,他定定地看著席舟,忽然低下頭,看向兩人交握的手。
他感覺到,那隻握住自己的寬厚手掌居然隱約有些顫抖。
席舟低低地笑了一聲,轉過頭望向前方,似乎壓抑著什麼似不敢再與溫隨對視,只那手還緊緊地不放。
「你知道嗎?我也不敢往深里想這些事,每次想起我也會動搖。」
他頓了頓,又糾正道,「說動搖好像不對,對你我從來沒有動搖過,我動搖是因為我自己,我……很害怕。」
席舟無聲地嘆了口氣,承認恐懼遠不及某些事情來得艱難。
「我沒有你那麼有勇氣,我只是個普通人,在得知你可能的身份后,我變得患得患失,總覺得下一秒,你就會消失,回到你原本的世界里去。」
「我不確定自己夠不夠資格繼續追逐你,站在你身邊,陪你一起往前走。我在想……如果有朝一日,你必須要離開這裡,那我是該卑鄙一點,想辦法把你留下,還是索性放棄一切,跟你去你的世界。」
席舟說到這裡似乎是笑了,但很快又化作滿眼的悵然。
溫隨張了張嘴,席舟一直以來都是平和溫柔的,他竟從未看出他心中原來早已想過這麼多。
席舟抬了抬手腕,看著溫隨的手,拇指在他手背輕輕摩挲。
「昨天你問我說,如果你失憶了怎麼辦,我那時覺得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什麼,你是不是願意告訴我你的事情了。而我回答說,我要追到你的記憶里去,其實我是真的這麼想的。」
「但我這個人沒什麼長處,如果真去了你的世界,我可能離你就更遠了,當你變成高高在上的將軍,我那時又會是什麼人呢?我還有沒有辦法繼續追隨你,與你比肩?」
「若是也像小說中寫的那樣,你會在某個時間點重生,那我該以什麼身份保護你,保護你的國家和理想。甚至我還想,或許有沒有一種可能,能讓我們兩個的世界合二為一,那我就……」
席舟還未說完,溫隨忽然從他身側起身,席舟下意識停住聲音,身前便覆上一片陰影。
溫隨單手支著身後的沙發靠背,跨過席舟半跪在沙發上,居高臨下注視他。
那雙眼睛在黑夜裡熠熠發光,漂亮的瞳仁宛如魅海之中最蠱惑人心的妖精。
席舟只消一看就動彈不得,能做的僅剩仰起頭追逐過去。
溫隨另一手穿過席舟的頭髮,冰涼指尖像點著無數火星,激起靈魂盡頭的戰慄的和身體本能的沸騰。
彷彿將軍對士兵下達命令,他道,「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嗓音清冷,不容抗拒,兩人呼吸交纏,近得隨時低頭就能吻上。
可溫隨卻遲遲沒低頭,席舟凝著他一張一合的嘴唇,腦子裡已經有些混沌,手掌從后貼住溫隨的腰,情不自禁將他向自己攬近。
「……或許還有沒有一種可能,讓我們兩個的世界……合二為一。」
「好。」
溫隨的嘴唇滑過席舟唇角,最終落在他耳畔,「那就讓我們的世界,合二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