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燕風遙緩慢轉醒,目之所及是山洞嶙峋的石壁,有微弱的火光搖曳。
他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
「……」
驀地,血液才開始流動似的,凍僵的手腳恢復些許的觸感,帶來的卻是筋脈斷裂的劇痛。
魔界自從十幾年前進攻修仙界失敗以來,無數大能隕落,現在留在那裡的只是些修為不夠看的魔修們。肆意放任的黑暗,到處是欺壓,到處是鮮血與辱罵,力量的強弱在那裡淋漓盡致、殘忍地體現,說是煉獄也不為過。
而他燕風遙,就是一個魔界里人人可欺、底層掙扎的螻蟻罷了。
通往外界的通道極其難找,這次他也是撞了大運才逃了出來。
少年唇色發白,虛弱不堪,一雙黑眸卻亮得驚人。
五官充滿少年氣,偏向鋒利的銳氣,臉上幾道血痕,戾氣橫生。
他不能動彈,漆黑的眼瞳微動,看向火堆旁坐著的人。
是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少女,一眼看去只覺對方的長相十分無害,眼睛的輪廓圓潤,臉頰與鼻尖還有凍出的微紅。
燕風遙擰眉,筋脈斷裂的痛苦在寒冷天氣里減少了一些,手腳被綁,他忍著身體的劇痛,不泄露出一絲的悶哼。
…他沒有死,也許是眼前這個人救了他。
雖然她謹慎地挑斷了自己的手筋腳筋……但沒有她,恐怕自己也無法在風雪地里活下去。
火焰包裹著木柴,發出噼里啪啦的細響,天色已晚,石壁倒映出跳躍的紅色,人影扭曲晃動。
燕風遙等了許久,對方也沒有開口的意思,他無力地貼在地面。
直到自己的呼吸漸漸變弱,他才開口:「……你想要做什麼?」
如果是抓他做奴隸,手腳筋脈斷掉的人又不能做什麼活。
亦或者是修仙界和魔界的人做的那些掏心挖肺、製作傀儡藥引、提升修為的腌臢事。
可她又不像是有修為的修士。
少女回過神,似乎琢磨了片刻,從角落的灰撲撲的包裹里翻找出一團還粘著血的金色線,流光四溢,一經拿出便仙氣大盛,絕非凡品。
這是從追逐少年的兩個死人身上拿的物什,可以控制被金線纏繞的對象,甚至能無視主人的修為,被稱作傀儡線。
當然,修士也可以抵禦傀儡線的攀附,可一旦金線完全沒入,再無力回天,至少要抽筋拔骨,重塑肉、身才能徹底擺脫。
或者殺掉控制之人。
她起身走過來,沒有任何殺意,柔軟溫熱的指腹摸了摸他冰涼的手腕。
「……」燕風遙啞然一瞬。
知珞終於碰到她割出的傷口,血肉翻出。
少年咬牙忍耐,身體卻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
她將金線的頭碰到鮮紅的肉,神情異常認真。
吸收了鮮血的線在隱隱發熱。
燕風遙嘴唇發白,聲音乾澀:「……這是什麼?」
知珞看向他,誠實道:「控制你的東西。」
話音剛落,金線驟然活了起來,猶如一條蛇胡亂擺動,一頭在她手中,另一頭泥鰍似的鑽進少年的身體。
燕風遙心口一跳,卻受制於人,無可奈何,一縷線在他血肉里攀爬,纏繞住他的骨,一寸又一寸。
知珞又道:「我們定主僕誓約吧。」
這是要他當奴隸了。
燕風遙定定地看著她,「如果我不呢?」
「那你就在這裡好好待上百年,我會把你關在這裡,每日送吃的玩的,等你晚年死去,化為白骨就可以了。」知珞誠懇道。
到那時候他沒有修仙修魔,一旦老死就肯定沒有滅世的機會。加上整日只見她一個人,攻略不就自然而然了。
她完全沒想過攻略是愛情方面。
主與僕人不也一樣嗎。
身處更加殘忍的魔界、人人都能踩上一腳的少年如臨大敵的警惕神色微微一松,露出古怪的神情:「……就這樣?」
不欺辱、不虐打、單單是關在這裡,還有食物,玩的東西,安然老去。
真是心軟,警惕心也不足。
知珞沒管他的反問,認真觀察傀儡線侵入的進度。
就算金線在滲透燕風遙的肉骨,他也沒有露出痛不欲生的神色,額頭不斷冒出汗珠,滑落入發。
燕風遙看了神色專註的知珞片刻,忽而扯了扯嘴角,沒問她為何要這樣,道:「行啊。」
知珞這才與他對視,在腦海里翻找主僕誓約的內容。
簡短的沉默間燕風遙卻像是誤會了什麼,自顧自繼續說道:「反正都是要當奴隸傀儡,不如選個看著舒服的主人。」
知珞:「那些人是要抓你當奴隸?」
「是啊。」他再次勾了勾唇,面上卻毫無笑意。
即使當奴隸會受制於人,即使他在魔界東躲西藏發狠了去算計殺人,就是為了不被當成短命悲慘的奴僕,好好活下去,但是現在的話——
燕風遙感受著傀儡線浸入他的白骨,斂目一瞬,遮住眼底的神色。
他沒有選擇。
命運本該讓他在雪地里死去,卻被這人救起,代價就是成為她的奴僕。
他想要活下去。
起碼不能作為一個廢人被關在這裡,徹底失去機會,把命吊在懸崖邊。
知珞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清楚了。
傀儡線在他皮下散發出金色的微光,密密麻麻,倏地金光更盛,他閉上嘴,身體開始劇烈顫抖,牙齒緊咬,唇角流出鮮紅。
知珞嚇了一跳,眼睛微微瞪大了一瞬。
「…」
隨後她悄悄把他手腳處快要被掙脫的繩子綁得更緊了些。
很快,微光消弭。
傀儡線生效,另一頭刺入少女的掌心,辨別出主人,隨即溜走,全部隱沒入燕風遙的身體。
知珞摸了摸掌心的血珠。
燕風遙像是從水裡撈出,胸口起伏,不住地喘氣,狼狽不已。
她沒等他恢復,定下受道運約束的主僕契約。
燕風遙瞥向她,停頓幾秒,沒有反抗。
魔界的主僕誓約更為壓榨無情。知珞定下的,是修仙界的版本。
簡單來說,主人死亡,僕人也會跟著陪葬。僕人死亡……就死了吧。
僕人也不能有損害主人利益和生命的行為。
太仁慈了。
連強制命令都沒有,幸好傀儡線彌補了這一點。知珞邊想邊解開他的繩子。
傀儡線本應當進入死人的身體才能改造出真正的傀儡,燕風遙卻是活人,說是傀儡,也不盡然。
金線迅速修復了他的傷口,就連腳筋手筋也恢復如初。
燕風遙坐起來,按住胸口。
不痛。
知珞看著他,想著傀儡線的運用方法,好像是隨主人的心而動。
靜默中,燕風遙忽而感到小臂失去了控制,提線木偶一般突兀地舉起來。
「?」
他似有所感地轉向她。
然後整個人被迫站起來,彷彿每一寸骨骼與肌肉都被控制,無法自已。
傀儡線,傀儡將隨著主人的心意而動。
但新晉主人明顯業務不熟練。
少年被體內的線牽動著,姿勢怪異地向前走了一步,速度緩慢。
還是順拐,才走出一步就左腳絆右腳地猛然摔倒在地。
燕風遙:「……」
知珞:「……」
她沒有放棄,凝神讓他繼續走了一圈,過了一會兒才走出正常的步子。
練出一點兒熟練度,知珞感到頭腦的疼痛,切斷了與傀儡線的聯繫。
燕風遙才恢復治癒的身體多出幾道淤青紅腫,他也不在意,沒了控制,少年的身姿直挺如竹,立在火堆旁垂眸,反而問她:「你怎麼了?」
「沒什麼。」知珞面色如常。
傀儡線雖然能無視修為而束縛住對方,但境界差太多的話,每使用一次,就會隨著時間的加長而頭痛欲裂。
這才是傀儡線很少被用在修為比自己高的活人身上的原因。
知珞:「你以前修鍊過嗎?」
「嗯,」燕風遙盯著火堆,自嘲道,「才入門三天而已,今天就散盡了,和普通凡人沒什麼不同。」
不,還是有殘留的吧?
頭隱隱作痛的知珞面無表情地低頭,也盯著張牙舞爪的紅色焰火。
算了,那她也得修鍊。
呼嘯聲從山洞前經過,一時無言。
少年的睫影在眼下皮膚處隨著火苗的躁動而微晃。
她會讓他做什麼?奴隸的話,無非是些累死累活的事,抽打謾罵,隨意處置,在命令的同時一定會提出殘酷的條件,一件普通的活就成了地獄,然後主人就會在一旁嘲笑奴隸的笨拙痛楚,笑罵著踹一腳,打一鞭。
思緒浮浮沉沉,燕風遙眼前忽然出現一根光禿禿的棒子,他看過去,少女仰著頭,白皙的臉在融融火光中映出暖色。
「冷了,加火。」
「……」
他等了片刻,發現只有一個光禿禿的命令。
知珞疑惑皺眉,露出「你是不是沒聽清楚」的表情。
她用木棒戳他腹部,把話拆解著講清楚,催促道:「加柴,弄一下,讓火燃得更旺些。」
「……好。」
燕風遙接過木棒,去加了點柴,坐下時不時用小棒戳戳火堆讓它燃得更旺,動作熟練至極,生存技能滿分。
知珞看一眼凍得皮膚通紅的少年:「你去把死人衣服扒了穿上吧。」
「是。」他看她一眼才起身。
等燕風遙走出去,知珞說道:「系統,你可以讀了。」
【…】系統從剛才起就處於無言以對的狀態,想了一下才明白她說的是書。
【…我還是浪費一點能量壓縮劇情直接傳你腦子裡吧。我先下線,等我壓縮好了再來。】
系統似乎不忍再看,匆匆逃離現場。
「……」
一刻鐘后,夜晚降臨,日去月升,知珞打算明天再走出雪山,她把裝有丹藥的瓶瓶罐罐的袋子綁在身上,躺在火堆旁邊入睡。
燕風遙坐在對面,抱臂凝視火焰,耳邊是噼里啪啦的細響,黑沉的眸中映照出橘紅。
須臾,等他抬眸望去,知珞已經瞬間入眠,呼吸平緩。
燕風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