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歇性斷網
大雨滂沱。
往日里優雅風光的精靈狼狽地跪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正捂著腦袋大口大口地深呼吸。
雨水從他的防水兜帽兩側灌下,卻沒有起到一絲一毫地冷卻作用,只能夠剛好地掩飾掉他的顫抖。
狄諾科瞳孔緊縮,掐著自己的脖頸,臉漲得通紅。
疼痛形成針狀,正猛烈地撞擊著他的靈魂。
他咬著牙,唇邊溢出了不甚明顯的紅絲,指甲尖端更是扎入手掌,嘗試著用疼痛喚醒主控權。
然而疼痛只持續了大概半分鐘便驟然從靈魂中抽離。
狄諾科失力,狼狽地趴了許久才終於緩回勁。
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位精靈先生手腳並用,好不容易把自己挪到街邊的長椅上休息。
他仰起頭,背靠椅背,任憑雨水在臉上肆虐。待雨水滑入口腔,他嗆了幾口,才一邊咳嗽一邊躬身向前,坐出一座雨中思考的賢者雕像。
防水斗篷在上,幫他遮住了大部分的雨水,但剛剛這猝不及防的一跤已經叫他身上濕了一大半。防水斗篷現在能做的,只有讓減緩他的窘境罷了。
幾乎百十來年沒有遭受過如此重創的狄諾科眯了眯眼,眸中登時透出森森寒意。
他的大腦正高速運轉,企圖快速鎖定在暗處發動攻擊的對手。
但可惜的是,他搜索了眾多敵手,卻始終沒有找到個符合條件的傢伙。
是誰呢?能給他造成這樣的重創。
狄諾科甚至都沒弄清楚這到底是什麼攻擊。
一路走到現在,狄諾科受過的傷數不勝數,但從來都沒有一種跟他今天遭受的攻擊類似。
疼得令人匪夷所思。
他罕見地生出了一股危機感。
低頭沉默,狄諾科借著雨水冰冷的溫度沉澱心情。
必須找到攻擊的源頭,摧毀它,消滅它。
狄諾科攥緊拳,那雙灰色的淺淺瞳眸泛起微微金光,裡頭翻湧的殺意幾乎快化成了實質。
而同樣是眼瞳泛著金光,南蘇曼里宿舍里這條金紅細蛇卻顯得十分無辜。
司君的精神力攻擊強悍而霸道,一般的生靈都很難抵抗。
逐漸冷靜下來的少年瞧著金紅細蛇被折磨得滿地打滾,扭動著細長的身軀不停撞擊地板和床腳,還是選擇收回攻擊。
然後默默縮回床邊,開啟了跟這條破蛇大眼瞪小眼的漫長對峙。
金紅細蛇在原地趴了老半晌,等稍微恢復了點狀態,就把自己盤成一團,蜷在角落。
圓滾滾的蛇腦袋上拱起,矗立在蚊香盤最頂端,金色的豎瞳則凝在司君方向,不知為何,看起來委屈巴巴的。
司君:……
委屈巴巴?
從一個冷血動物的臉上讀出情緒,他有一瞬間還以為自己是不是精神出了問題。
金紅細蛇還在努力打動他,趴在自己的蚊香盤身體上,對床角靠牆的少年眨它那雙大眼睛。
司君:?
明明是你嚇我,你怎麼好意思委屈的?
腦闊疼。
真·物理意義·腦闊疼。
兜帽錯位,裡邊的皮繩正扒拉著他的頭髮,司君臉皺成了一團,難過地把手伸進兜帽里解皮繩。
不知道室友米林什麼時候回來,司君始終不敢放下兜帽。他一邊用眼角餘光監視著金紅細蛇,一邊努力地解開皮繩,按摩頭皮和耳鰭,緩一緩疼。
揉著揉著,他摸到了幾根斷截兒的頭髮絲兒,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
第三次了!
今天一整天,他的耳鰭被這條破蛇嚇出了三次!現在還把毛給揪斷了!
士可殺不可辱,司君恨不得現在把這條蛇丟到窗外!
但氣歸氣,理智回籠,他用眼角餘光瞥向了窗戶。
此時的窗戶被打開了一條細縫,外頭雨勢兇猛,一條濕漉漉的移動痕迹順著這條細縫從窗外鑽入室內,猜也不用猜,這就是金紅細蛇的移動路線。
可能是窗戶沒關緊,也可能是這條蛇用了什麼手段從外頭打開窗。
總之,最要命的是,這條蛇追到了宿舍!
人魚開始苦惱。
這蛇顯然已經摸清他的行動軌跡,現在找上宿舍,他根本無處可逃,怎麼著都得跟這個傢伙對一對。
少年把鬱悶寫在臉上,手指揉搓著還在發疼的頭皮。過了一會兒,他把斷掉的頭髮絲兒搓成一團捏在手心,努力斟酌起用詞來。
開場白不好找,他原本是想凶一凶蛇,讓對方知道自己沒有素質,把它嚇跑,但後邊兒又覺得這樣實在不禮貌。
斟酌了半天,只說出一句:「你要是聽得懂我說話,就點下頭。」
不知道是他聲音太小,還是蛇真的沒聽懂,大眼瞪小眼中的三十秒時光在寂靜中顯得無比漫長。
哎……還是條聽不懂人話的傻蛇。
人魚更加苦惱。
他不自覺捏起手心那團頭髮,琢磨找個什麼方式跟蛇交流。還沒等他腦洞大開,對面的蛇就好像終於接收到信號,慢吞吞朝他點了下腦袋。
司君:……
不是,哥們兒你網路延遲嗎?明明就這點距離?
算了,能聽懂就行,管它延不延遲。
秉持著有事好商量的行事準則,司君說道:「你能不能別跟著我?我們萍水相逢,無冤無仇的……」
最多也只是在人群中作死多看了你一眼。
結果這條蛇又好像斷網了,老半晌也沒點反應。
司君等了一陣,正想開口往下說,金紅細蛇才緩緩搖頭,很明確地拒絕司君的請求。
就這麼一瞬間,司君覺得自己在跟個耳背的老大爺說話。
「我是個廢物,也不想要寵物,更沒什麼素質。夥伴也好,主人也好,我都不能滿足你的需求。或者……」司君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試圖幫主角團牽橋搭線,「我可以給你推薦幾個非常好的夥伴,他們比我靠譜。」
言辭懇切,態度熱情,卻只等來老大爺蛇的持續掉線。
司君:「……」
又醞釀了一會兒,他正要張嘴,就聽見宿舍門鎖被人扭動的動靜。
那位快把圖書館當成老婆疼愛的室友米林終於捨得回來歇息了。
他跟司君平日交談不多,回來之後也不在意司君到底在做什麼。
自顧自抖了抖防禦斗篷上的水,他脫下鞋襪,換上室內拖鞋,轉身走向盥洗室,期間還差點踩著金紅細蛇。
好在老大爺蛇在行動方面沒有斷網,司君看著他扭動身軀靈巧地避開踩踏,開始嚴重懷疑這傢伙網路延遲的真實性。
他越想越覺得他的判斷沒錯,這蛇不僅愛嚇人,還愛騙人。
可是舍友回來,他的私人空間時間就此宣告結束。司君也不想挪窩去其他地方跟蛇聊天兒。
外頭雨這麼大,但凡他沾到點雨水,後果可不堪設想。
儘管神跡聖學院里只有學徒和教職人員,可他這麼值錢……防人之心還是不可無。
米林從盥洗室出來徑直上床,被子一拉,兩耳不聞窗外事。
而自稱沒有素質的少年同老大爺蛇對視半晌,看著它把自己縮成完整的蚊香盤,那條腦袋隨意耷拉個方向便睜著眼進入了夢鄉。
留下深夜中獨自沉思的司君默默把自己裹成一團。
第二日,窗外的大雨停了。
早晨新鮮的空氣和清涼的溫度伴隨鳥鳴一併從窗口細縫潛入,不知什麼時候睡著的少年習慣性地蹭了一下懷裡的被子。
今天的被子有點古怪,濕濕涼涼的,感覺像蹭到了一塊淋過雨的棱形玻璃珠。
可是宿舍里壓根兒也沒有玻璃珠啊。
大腦還未完全蘇醒的司君馬上就聯想到了另一個東西。
這一次他做好了心理準備,故而在睜眼之後,瞧見面前躺著閃爍著金粒光芒的紅蛇,他的耳鰭沒有任何反應。
果然。
確定對方沒有敵意,大概率不會傷害到自己,司君的心態就平和了很多。他支棱起腦袋,又了個哈欠,反手掀被子,將金紅細蛇蓋在了被子下方。
舍友早早地出去跟他的圖書館約會了,如今私人空間又重新歸屬於他。
司君去盥洗室用水簡單擦拭身體解渴。
老大爺金紅細蛇沒有著急忙慌地跟著他走動,而是在司君那張淺藍色的軟被上將自己盤成坨坨。
洗漱完的少年回到卧室,他換了身新衣服便往外走。
那坨老大爺蛇一副懶得動彈的模樣。
它很清楚司君無處可逃是既定的事實,自己不需要那麼費力亂爬,這小子遲早會回來。
但這會兒不一樣。
司君開了門並未急著離去,而是在門邊等待,彷彿是在邀請它一起行動。
老大爺蛇意會,挪動尊貴蛇軀,當起了臨時的移動跟寵。
下過雨的南曼蘇里空氣都是濕漉漉的。清晨的陽光從樹影間落下,溫度適中,不至於灼人。不同於昨天想甩掉大爺的急切,司君走兩步停一下,生怕老大爺蛇跟不上自己的步伐。
一人一蛇花了約莫四十分鐘才到達此行的目的地——自由運動訓練場。
司君站在訓練場的圍欄外,小心翼翼探過腦袋。
待準確捕捉到訓練場上的目標,他忍不住漾開一個淺淺的笑臉。
輕拽兜帽邊邊,司君蹲下身。
「你看這個,符不符合你心意?」他指了指在訓練場射箭的反派BOSS,給好不容易爬到腳邊的金紅細蛇介紹說,「他個子高,長得帥。配你這麼拉風的蛇,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