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不經逗。
梁見舒氣定神閑:「凌小姐放心,我知道花不是為我準備。開玩笑,不必當真。」
一點也不好笑。
凌挽蘇虛虛捂住半張臉,待溫度下去才鬆開。
「哪怕隨手贈予,也是心意。我喜歡花,故而邀請凌小姐一同喝酒。既然決定做朋友,總不能讓交情淡在那,我還等著凌小姐敞開心扉的那天。」
梁見舒不饒彎子,光明正大地告訴她目的,只是為了跟她熟悉后,聊之前的話題。
早就猜到她的心思,她自己說出口,凌挽蘇的警惕之心反而鬆懈下來。
以貌取人是人性弱點,但沒辦法,梁見舒長得就不像壞人。
否則,她也不會念念不忘,一遍遍地夢見。
詞條里說梁見舒是著名慈善家,還拿過什麼獎。
今晚大概看自己情場失意,獨自進酒吧又灰溜溜地出來很慘,才跟自己搭夥過節。
順便,問夢的事情。
不對。
凌挽蘇驀地想到一件事,「我能不能再問個問題?」
梁見舒眼皮一掀,大度道:「問。」
「你怎麼知道我分手的原因?」
她該不會連這個都查了吧,幾句話將駱蕭蕭壓得死死的。
梁見舒面不改色,「猜的。糾纏者通常都是理虧的一方。」
凌挽蘇沒從她臉上看出任何破綻。
「梁總厲害。」
她只能信,不做無意義的追問。誰讓梁見舒是她的客戶,不好得罪,今天又幫了她忙。
再往前推,這是她自己惹來的麻煩。
一飲而盡侍應生倒好的酒,動手倒了第二杯。
凌挽蘇酒量不怎麼樣,平時不沾酒,從知道駱蕭蕭出軌,到今晚,幾次喝酒都是為了壓抑情緒。
沒有別的宣洩法子,醉一場,說些廢話,就當給自己解壓了。
她煩駱蕭蕭,也煩自己的性格,讓她做不到跟駱蕭蕭大吵一架,把難聽話都說出來。
自尊心不允許她撕破臉去跟渣女吵架,那會讓她陷入更深的難堪。
今晚梁見舒替她說話,她驚訝感謝的同時,也在反思,她為什麼沒有用那種態度對待駱蕭蕭。
是不是她的優柔寡斷,才讓自己陷入窘境。
她越想越氣悶,很快解決了幾杯。與她的豪飲不同,梁見舒只斯文地抿了一小口酒。
見梁見舒克制地放下酒杯,看向自己,凌挽蘇心裡升起煩躁。
她知道不該這麼喝,梁見舒大概要像她父母、顧甄他們一樣,出聲勸阻。
但她此刻不想聽人說教,在預見被阻攔前,就不痛快了。
梁見舒很快又將目光挪開。
好吧。
她又自作多情了。
梁見舒沒有勸人的習慣,默然欣賞窗外夜色。
一半是自然風光與人工相輔相成的湖景,一半是充滿科技和現代元素的街景。
被忽視的感覺讓凌挽蘇自在,像剛才在車裡那會一樣,放鬆下來。
時間緩緩流淌,牆上的鐘復古華麗,襯得分秒都金貴。
過了不知多久,喝夠了,也安靜夠了。
傾訴欲像被春風吹了一旬的花園,茂密繁盛地生長。
凌挽蘇乍然開口:「好怕我今晚又夢見你。」
這話題正中下懷,梁見舒問:「為什麼,夢到我是噩夢嗎?」
「美好,但是沒意義。」凌挽蘇實話實說,夢見梁見舒怎麼會是噩夢,可是她不喜歡。
她醉后的話比平日還要清醒。
一句話讓梁見舒失了神。
說得對,沒意義。
但也不對。
因為她跟凌挽蘇不一樣,她找的是「葯」。
凌挽蘇見她不語,主動提起:「你不是想聽細節,跟你說吧。」
桌上的酒都很名貴,她又願意花時間陪著自己,既然知道她有目的,凌挽蘇不好白佔便宜。
「之前不想說是因為,你不覺得,我見過你一次就頻繁夢到你,像個沒見過世面的花痴嗎?」
頻繁夢見。
沒見過世面。
花痴。
她每說一句,梁見舒的臉色就難看幾分,咬緊了后槽牙,但沒打斷。
凌挽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沒發覺,「在書店見到你后,我總夢見一段相似的內容。」
「我跟一個女人在領證,打開結婚證,看見戳了印的合照。她跟我說『你再笑深些會更好看』,但我感覺跟她不熟。」
她回憶的聲音輕柔,中間刻意壓著嗓音,緩慢冷淡地模仿了那句話。
梁見舒點頭:「那個女人是我?」
原來在她耳朵里,自己說話是那副腔調,難聽。
「是。」室內溫度高,凌挽蘇感到臉發燙。
梁見舒記得不止一段:「後面呢?」
想了一下,凌挽蘇接上:「我們坐在車後排,你看窗外,我抹護手霜。然後進房間,我站著,你坐著給我戴鑽戒。」
畫面沒多少情意,僅僅像在試戒指戴上合不合適。
「就這些?」
「嗯,我夢完想不起你是誰,還很困惑。後來有次又見你路過書店,才想起來。所以那晚在山莊遇見你覺得巧,就過去說話。」
梁見舒追問:「除此之外,有沒有驚悚的畫面?或者把你驚醒的片段?」
「沒有,我的睡眠很好。」
凌挽蘇醉了還不忘翻舊賬:「沒人打擾的情況下,能一覺到天明。」
梁見舒被點,緘默不語,沉沉看著對方。
凌挽蘇被她盯上也有恃無恐,梁見舒最凶的狀態也就這樣了。
她說:「你問的很奇怪,不看恐怖劇,怎麼會夢到驚悚片段。我想,夢到你是因為你好看,夢到領證戴婚戒是因為家裡催婚,頻繁是因為我壓力大。對不到?」
她剖析過自己,最終得出結論,無需為做的夢而自責。
梁見舒垂了眼帘,果然,她跟自己不一樣。
她的夢分析起來很簡單,因為她是個正常人。
不是人人都有病。
「你為什麼想知道細節?」
「我有我的原因,但與你無關。」
凌挽蘇聲音嬌軟:「你告訴我嘛,我特別好奇,我都跟你說了。」
梁見舒心情本還低沉,被她央求得想笑,「這個狀態才對。」
凌挽蘇求知慾旺盛:「什麼狀態?」
「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凌挽蘇攤手道:「我一直都是這樣啊。」
輕嗤了聲,梁見舒動起刀叉,她晚餐忙得沒來得及吃。
那邊桃花眼瀲灧,灼灼向人。
很快,梁見舒就被看得心軟,竟將實話告訴她,「我也常重複做一些離奇荒謬的夢,睡眠有障礙。那晚聽你提起,發現我們問題相似,又羨慕你的睡眠質量好,想跟你聊聊,看看有沒有辦法改善。」
「就為這個。」凌挽蘇泄氣,「那你怎麼不早說,我還以為你問我幹什麼呢。」
梁見舒反問:「我能幹什麼?」
凌挽蘇嬌聲說:「不知道,但女孩子要有防備之心。」
聽她說話的語氣就知道醉的不輕,梁見舒好笑道:「今晚怎麼不防備了?」
看了下桌上的空酒瓶,凌挽蘇也意識到這點。
不知是經常夢見的緣故,還是幾次相處的經歷在作祟,梁見舒讓她感覺很可靠。
意識模糊前,她想,徹底醉了又能怎麼樣,幹嘛總壓抑自己,保持不必要的清醒。
酒勁將不痛快一寸寸壓實,她感覺她的身體重新輕盈起來,雀躍感一點一滴地復甦。
「我本來以為我今年的聖誕節會很枯燥,沒想到能跟你一起過,你可是我的夢中女神。」
她說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之前幾次見面,因為猜不透梁見舒,她都是緊張和防備狀態。
都快忘了,梁見舒就是長著她喜歡的臉,氣質也是她喜歡的那款。
「你喝醉了。」梁見舒說。
恭維的話,她沒少聽,但是凌挽蘇說得一派真心,讓她反而不適。
這句既是提醒凌挽蘇,也是提醒自己,不要「沒見過世面」地掉進甜湯里,更不要拿著這些素材去亂夢。
「所以吐真言了啊。」
凌挽蘇邊給自己倒酒,邊慫恿說:「你怎麼不喝,大家一起吐真言。」
梁見舒拒絕:「兩個人都喝醉,不是好事。」
她用清醒的頭腦把人往圈套中引,「你剛剛說家裡催婚,你都分手了,他們還催?」
凌挽蘇訴苦水:「是啊,前女友還沒擺脫,又安排了好多相親。人不結婚又不會死,你就過得很好,很多單身女性都過得很好。」
喝醉后的咬字沒平時清楚,聲音變得軟糯甜膩,每句話的尾音都打個圈繞一繞才說下一句,從耳道一路纏進心房處。
明明是抱怨,可不仔細聽,就像情人的耳語。
聽者被紗網一圈圈地包裹,無意掙扎,一動不動,連出聲都不想,專心聽著。
直到聲音消失,醉眼撲閃望著她,梁見舒回視道:「我家裡也催,我跟你說過。」
凌挽蘇乖乖地點頭,又喝了口酒。
「同是天涯淪落人。我覺得就算相親碰見合適的人,順利結婚,也不一定多幸福。到時候可能比我那位前任還麻煩,我寧願單著。」
結束一整天的工作,梁見舒身體乏,但心情不錯。
再次身處那片被陽光照得明亮蓬勃的小島,沙子細膩,她光腳走在沙灘上,發頂發暖,一路暖到心底。
身畔有人絮絮叨叨,將她當成聽眾。
閑聊浪費時間,從前不會有人找她說這些,她更不會有耐心聽。
但凌挽蘇的聲音像黑膠唱片里傳出來,她想靜靜地聽下去。
她忽然意識到,僅是聽到凌挽蘇的聲音,她都心生歡喜。
蹙起眉峰,對這種依賴感到不痛快,不該這樣。
決定不了睡眠與夢境就算了,難道清醒狀態下,她還要被另一個人左右情緒嗎?
前兩天沒去花店,睡眠很不好,每晚只能睡兩三個小時。
人有弱點就會帶來無盡麻煩。睡眠和心病跟別人牽扯到一起,就像潰爛的傷口,需要儘早治療。
她怕被戳中傷處,必須謹慎隱藏。
紅色,總是紅色。
怎麼會看見人穿紅色裙子,就幻想出不存在的虛影,又在現實世界找虛影的替代品,當做藥品。
以此慰藉自己,然後安眠。
她沒有逃避問題的習慣,令她感到恐懼的,上癮的,疑惑的,她都要仔細端詳。
既然凌挽蘇的出現為她帶來……不,是讓她審視這些問題,說不定會是個突破口,她一定不能錯過。
「凌小姐,你忘了你的夢了嗎?」
梁見舒循循善誘:「既然我們需求和困境相當,不妨試一試?」
她從座位起身,身影被暖調的燈光托舉,從桌邊慢慢投過來。
凌挽蘇抬頭,朦朧醉眼,茫然得生出幾分無辜之色。
今晚心情不佳,又沒人打擾,她比在山莊那晚喝得更多。
髮絲遮住臉的輪廓,眼框泛紅,一雙漂亮的眼睛里似有哭意。
「凌小姐。」
她聲音輕得不再像踩雪,更像雪從樹枝落下。
「我很擅長處理麻煩,只要你相信我,我會像今晚一樣幫你解決任何事情。」
「我沒有惡意,更沒有歹念,我們可以各取所需,請你考慮一下。」
她從凌挽蘇身後的玻璃中看見修飾后的神情,偽善,虛假,她戴上這幅面具哄人。
想到剛才凌挽蘇模仿她說話,不算好聽,她周到地柔化了下。
「好啊。」凌挽蘇嘴巴動得比大腦快。